第45章

破鏡

洛箐沒說實話，但是，他一直記得。

小外賣腳步沉穩, 已經走到了水池邊上，他突然朝着水裏抛了一個小石頭。

小石頭眼看要落在洛箐手邊，他其實可以接住石頭随意改變石頭的方向, 但他還是輕輕一躲，讓小石頭自由落入了池底。

“洛箐，你挪地方了？”小外賣的聲音近了。

果然, 剛剛的石頭，他不過是要測測洛箐在那兒, 朝着露出水面小姜的冰雕抛過來的。

洛箐并沒有動過身，他依舊不語。

“洛箐，你打算一直躲我到什麽時候呢。這具身子, 我可能還得用個幾十年, 夠陪你這凡人的下半輩子了。不如，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小外賣徘徊在池邊, 自顧自地說着。

“你也聽見那只小妖怎麽叫我了。我是鏡魔。魔嘛, 不知道你聽沒聽說過。邪妖成魔。簡單說, 我比你知道的妖，要厲害那麽一丢丢。”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

這只鏡魔貌似有一搭無一搭的唠閑嗑，手上抓了一把砂石随意灑在了水池子裏。

好在這次砂石裏的落水點跟洛箐有些距離。

看樣子鏡魔并不清楚他的具體位置, 水裏的景物他看不見，然而, 他卻能靠砂石落入池中的聲音和速度來判斷洛箐在哪兒。

“洛箐, 你既然沒了記憶，那是我失敬了, 你一定對神界的傳言也忘幹淨了吧。我跟那只火妖年齡差不多, 正好可以幫你想起來一二。”小外賣模樣的鏡魔特意頓了頓, 側耳細聽池子裏還是沒動靜。

鏡魔還真靜下心來, 蹲在池邊，一邊撒着砂石，一邊講起了故事。

已經一百多年前的傳言。

冰清玉潔的洛神曾經在神界活捉了來神界挑釁的妖王。把他戴上冰鎖關了有些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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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一次神界設宴。冥神見洛神中間走掉了遲遲不歸，引着幾個小神一起去尋洛神。

高高在上的洛神，洛神閣也清高雲淡處，從不設防，甚至連門檻都沒有。

然而衆神去尋洛神的時候，發現洛神從不解懷的素衣，竟然從紗帳裏滑落下來。

衆人失色駐足，卻聽見細紗帳裏面傳來一陣陣輕重交替着的喘息聲。

甚至有妖王的說話聲，“洛箐，痛了就喊出來。別憋着。”

……

說了一通故事，落下來的砂石已經離洛箐越來越近了。

洛箐聽見鏡魔一聲嗤笑，“哈哈，本來這種事兒我們應該促膝長談的，這麽聊出來也是彼此尴尬。不過，我這張臉這副身子都在，洛箐，你要不要出來跟我敘敘舊呢。”

又一把砂石悄悄撒了進來。

洛箐這次也不躲了，直接推動着水波，濺起一米高的水柱把砂石卷起來，朝着鏡魔的臉，重重甩了過去。

鏡魔輕輕一擡胳膊，還是把盤散的砂石重新一顆不漏的抓在了掌心，又狠狠地捏在了手心裏。

轉眼，他手裏捏着的砂石成了細細的流沙從他的指縫裏滑落了下來。

洛箐趁着他只賣弄着細沙，重新掀起電線杆一般粗壯的水柱，使出來了西子那兒得來的妖力，水柱好像伸過去的巨人手臂朝着鏡魔的臉狠狠拍了過去。

「啪，啪」連着兩聲，把鏡魔打了個踉跄。

“這是替小姜還你的。”洛箐聲音冰冷。

“洛箐，我還以為要跟你在這兒墨跡到天黑呢。這麽快就沉不住氣了。這很好。你出來，趁着有耐性，我還可以對你溫柔些。”鏡魔重新站穩，沉了聲，聽不出來有什麽耐性。

洛箐一股水柱擊中鏡魔，已經清楚了這個怪物的弱點。

他依然遲遲不動，只是并不清楚原來的淩宇楓到底在哪兒，是不是真的被他裝進了什麽盒子裏。

“怎麽，有骨氣推了把沙子，玩玩水花，就沒勇氣站出來了？洛箐，你可真是把軟骨頭。怪不得整顆心都能被那只狡猾的火妖吃得透透的。其實，這次我要的不多，什麽心呀肝呀，我都沒興趣。一滴洛神汗而已。”

果然，鏡魔都懶得遮掩了，直白地告訴洛箐他就是沖着洛神汗來的。

“哎。可真是讓人為難，這樣吧，我給你打開盒子，讓你看一眼對你癡情害你墜神的呆子吧。”鏡魔厲聲道，“洛箐，你聽好了。我的耐心足夠寬宏，給你們一分鐘。不過，時間到了，我會永遠關上盒子，這世上将不再有什麽妖王。”

“用不着一分鐘，讓我問他句話。他肯回答我，我就出去。”洛箐終于在水裏說話了。

“哈哈，好啊。看樣子你并不是個普通人，能在水裏傳聲，有兩下子。我小看你了。墜落的神，也是神嘛。可以，我會讓他跟你說句話。希望你別是一只言而無信的廢神。”鏡魔挨了巴掌，變得猖狂焦躁起來，“聽着，這恐怕是你們最後一次表白了。洛神，開始吧。”

鏡魔手上還真的憑空出現了一只木盒。

洛箐悄然凝起了水裏的冰鏡，換了角度，剛好能看見木盒子。

木盒子被打開了。

裏面緩緩升起一團煙霧。

洛箐看着煙霧，并不焦急，一直等着濃密的煙霧漸漸散去，并不被他着故弄玄虛的煙霧迷惑。

仿佛散盡的硝煙裏又露出來了末世戰士的臉龐，逐漸地，盒子上方真的出現了一個人臉，是洛箐熟悉的臉龐。

跟握着盒子的鏡魔是同一張臉，乍一看都是一模一樣的小外賣。

似乎煙霧投影形成的頭像，洛箐沒辦法通過小小的冰鏡去看清楚這副眉眼。他反複摩擦着冰鏡。

“洛箐，還在等什麽呢？”鏡魔開始催促，“我提醒過你，等濃煙散盡，再一次扣上盒子，你就永遠再也見不到這只火妖了。”

“好，我來問。”洛箐清了清嗓子，“淩宇楓，你記得我曾經喜歡吃什麽嗎？”

噗——鏡魔嗤笑，“開什麽玩笑，你可想好了，這是你們的最後對白。哈哈哈。”鏡魔笑聲暴躁而陰森。

洛箐看着鏡子，盯了不過一秒鐘。

結果，沒等這只可憐的煙霧頭像開口，他奮力掀起來了池中所有的水源，瞬間形成翻天巨浪。

比周邊樓房還要高的百米巨浪，不再給鏡魔半分喘息的時間。因為掀起了巨浪的同時，洛箐早已準備了四面等身高的冰鏡。

四面鏡子把鏡魔圍在中間。

聽見他借着小外賣的身子發出一聲聲慘叫。聲音撕心裂肺。

然而，洛箐絲毫不為所動，他确定，這個小外賣不是淩宇楓。

洛箐一浪引着一浪把整池子的水都聚集在了一起，仿佛一個卡車一般的巨型水箱，已經把鏡魔死死地困在了裏面。

鏡魔連嘶啞的嗓音都已無存。

終于，小外賣的人形化盡了。

然而，四面冰鏡的中間仍有一道耀眼的強光。

仿佛水箱裏裹着的是正午的太陽，兇烈的強光四溢。

洛箐終于明白了為什麽水中要四面環繞上鏡子了。

他擡起袖子擋住強光，伸手把四面冰鏡連成了一體，成了一道360度的冰鏡牆。

同時，他又給這堵環形的冰鏡牆加了個頂。自然，頂棚也是鏡面。

如此，強光返照，在四面渾然一體的鏡面中無處可溢，只能反射回來照在鏡魔自己身上。

過了幾分鐘，強光明顯一點點弱了下來。

但洛箐不敢松懈，他依然維持着巨大的水箱。

強光已經不再刺眼了，但水箱的中心明顯還是有光源在。

洛箐察覺到從手指開始到手腕，已經顫抖地厲害。他的力氣不夠了。

他試着推了推這巨型的水箱，已經推不動了。

洛箐咬緊了牙床，打算重新再揚起一番巨浪時，耳邊有個聲音在說話，“你打算把公園的水池都抱回家？”

瞬間，洛箐的力氣被這句話給抽空了。

水箱落了下來，冰鏡也化掉了。

同時，中間的強光已去，只剩下了一團火球。

洛箐這才松了口氣，揚起嘴角慢吞吞地引着水柱，重新把水池填滿。

“中間的火球是你麽？淩宇楓。”洛箐聲色嚴厲，他認得身後的聲音。

“當然不是，我怎麽會燒自己。”聲音還是從洛箐身後傳來。

洛箐一轉身，身後的黑衣影子便要躲開。

好像在跟他捉迷藏，偏要藏在他的身後。

洛箐懶得理他，收拾幹淨了水池子裏溢出來的水滴，好像這裏一直是一個平靜的人工水池。

“洛箐，沒事兒了。”身後的聲音一直在。

洛箐問：“鏡魔呢？”

“燒掉了。”

“那只厲害的小妖呢？”洛箐又問。

“你是問妖王嗎。你可以叫他的名字，淩宇楓。”聲音狡黠偏偏只在背後。

洛箐沒搭理他，先往池子裏跳下去給小姜融了冰，虛弱的小姜轉眼被淩宇楓點成了灰雀揣進了懷裏。

“洛箐，你坐下。”是淩宇楓的聲音。這次聲音不是從背後傳來了。

還是那一身黑衣，還戴了一頂鴨舌帽，帽檐壓的很低，整個人屈身蹲在池邊。

洛箐坐下了。

為了不讓剛剛圍觀噴泉的衆人奇怪，洛箐這次特意把衣服濕了。

現在他渾身的衣服都在滴水。

坐在了水池邊上，一雙潔白如玉的腳還光着，正交替敲打着石壇。腳背上還挂着水珠。

洛箐急了，“你幹什麽呢。”

洛箐的一只腳被蹲在他身邊的淩宇楓雙手抱住，放在了他的腿上。

淩宇楓從兜裏掏出來了一方棉布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把這只腳上的水擦幹淨，才幫他穿上了襪子，又套上了鞋子。

顯而易見，淩宇楓沒有說話。

“淩宇楓，怎麽你身後幾個人好像在看我們，難道不是結了界麽？”

淩宇楓淡淡地回答道，“沒有。這是普通人的地方，不能結那麽久。燒了鏡魔我就已經打開了。”

坐在池邊的洛箐，等淩宇楓再幫他擦另一只腳的時候，他低着頭開始硬推着。

不止臉上，似乎這白皙的皮膚是貫通的，連玉潔的腳上也泛了點點潮紅。

“洛箐，這次是我了。別這麽大力氣，會把我推倒的。”明明是淩宇楓板着臉說的話，聽着卻是暖暖有溫度了。

洛箐臉上略帶愠色，“我總得知道這次的你，是不是真的吧。”

“保真。如假包換。”淩宇楓速答。

“瞎說。淩宇楓他可不這麽嘴貧。”洛箐搖頭。

淩宇楓聽見了剛剛洛箐對着盒子的問題，他忽然正色道：“你曾經最常吃的是米粥。但米粥是不是你最喜歡的，我真不知道。洛箐，你真的喜歡米粥嗎？”

“才不。松手。”洛箐嘴上沒好話，還是慢慢揚起了嘴角。

只是淩宇楓蹲在地上，鴨舌帽帽檐壓地極低，根本看不見眉眼。

“帽檐壓得這麽低。我根本看不到你的臉，還要躲着？”洛箐臉上微紅，好像真生了氣。

“洛箐，我怕我這張臉讓你惡心。”這次，淩宇楓回答地沒有敷衍。

畢竟跟着洛箐扯淡了一早上，什麽難聽的話都說的，正是眼前這張臉。

洛箐微微垂下了眼睛，想起來這張臉跟他說過的事兒，臉頰越來越紅了。

淩宇楓擡起手，揉了揉洛箐的軟發，換了個話題，“洛箐，你怎麽知道盒子裏那團煙霧不是我？”

“我才不喜歡素餡包子呢。你那個煙霧大頭，竟然回答說，素餡包子。”洛箐嘴角一撇，随即躲開了。

“素餡包子？鏡魔那個混球竟然以為你最喜歡素餡包子？”淩宇楓把帽檐壓低，悄悄揚起嘴角笑了。

洛箐沒有說實話，其實，他并沒有等那團煙霧開口。

因為他通過冰鏡，放大了之後，已然清晰地看見了盒子上的那張臉。

那張臉的右側眉心裏，沒有那條熟悉的傷疤。

雖然洛箐從來沒有問過，那條傷疤是怎麽留下來的。

為什麽堂堂妖王，自诩很厲害的妖也能被人抓傷了眉心，還是一道去不掉的傷疤。

但是，他卻一直記得。

作者有話說：

這一章重新修文了。劇情沒有大改動，還是給追讀的小夥伴帶來困擾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