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面具

洛箐擠過來，并排坐在了沙發上。

洛箐一路上都覺得淩宇楓怪怪的, 雖然具體說不出來哪兒異樣，但總覺得他話也說得時遠時近讓人摸不着邊。

一只單手壓着帽檐，帽檐下偶爾嘴角動一動也是笑得讪讪, 不像之前那個沉默高冷又酷酷的小外賣，也不像這幾天一臉淩厲實力說話的妖王了。

洛箐從湖裏出來，進了溪水裏, 一大早又是公園的人工水池，本來打算回自己家沖個澡換件衣服。一直沒找到合适的機會開口, 就已經站到了淩宇楓朋友家的門口了。

果然，這個朋友家的朋友，又是出門沒回來。

“洛箐, 在這裏我不用妖力。我去幫你把熱水打開。”說這些日常的時候, 鴨舌帽上的手都沒松開過。

洛箐自然記得，第一次來的時候, 淩宇楓就說過, 為了适應普通人的日子, 在這間屋子裏不用妖力。記得上次還是泡了個冷水澡，出來渾身都打顫。

不去細想，淩宇楓這兩句話都很正常。

只是, 現在是早上九點多。

“我這是第二次來你家，還是你朋友家。你這是催我去洗澡？”怕我身上的水池子味道弄髒你朋友家？後面這句洛箐咬了咬下唇, 覺得他們之間的距離有些遠的開不起玩笑了, 還是咽了下去。

他隐約察覺到，淩宇楓似乎有意躲着他。

“鏡魔, 一大早, 不是做夢吧。”洛箐輕聲只問了一句。

“先泡個熱水澡再說。”淩宇楓已經推開了浴室的門。

淩宇楓, 從包子鋪的格子窗跳下去之後, 你去哪兒了？

你為什麽會從我身後突然冒出來？

Advertisement

毛師傅後來怎麽樣了？

剛剛你把小姜留在樓梯口了，這沒事嗎？

他喉結輕抖，看着淩宇楓深扣着的帽檐，一肚子的問題還是先咽了下去。

浴室的門關上了，花灑打開，噴水的聲音響了起來。

淩宇楓走到抽屜旁邊，拉開了抽屜。好像拉開的是個冰箱的冷凍冰櫃，手剛伸進去，摸了摸還是探了出來。

洛箐曾經的東西不多，這一件是他一直偷偷留着的。他還是把抽屜關上了。

淩宇楓這才慢慢把腿挪到了沙發跟前，重重地坐下，深深埋進了沙發裏。

他反複試着伸開了手掌，只有一團微弱的火苗，仿佛他手裏握着的是普通人家裏的打火機。

咔嚓，打着了，只有一顆長不過寸的小火苗，幾秒鐘便熄滅了。

他沒再試下去了，真火怎麽也使不出來了，淩王這聲稱呼他聽了太久了，也乏了。恐怕是該交替了。

這次能焚了鏡魔，還是洛箐巧妙地把握了鏡魔的弱點，以其人之道換其人之身：本來鏡魔在水裏就是個睜眼瞎，四面冰鏡剛好讓他強光自損。

看着白皙文弱的洛箐，真正動起來，飒爽幹練地能幹掉一只魔。淩宇楓自然欣慰。

這些話，淩宇楓一路上早已想好了，等會兒洛箐出來了，就打算簡單地告訴他這些。一個帥氣的普通人戰勝妖魔讓人振奮的好故事，該好好誇一誇他。

至于其他的，他現在不敢，也不想說。

冰鏡融化，鏡魔焚掉，洛箐眼睛尖銳，第一句話問的就是，“中間的火球是你麽？”

他不知道洛箐是随便問問，還是真的看出來了。他只是一口否決掉了。

中間的火球的确是他。

發現鏡魔追到了包子鋪，他來不及跟洛箐解釋，必須第一時間沖出去阻止這只邪惡的魔。

小外賣的那副人形，的确在包子鋪外面就被鏡魔複制了。

然而，跟草地上的小男生，毛宇飛，姜輝闕他們不同，淩宇楓不會甘于做一個傀儡。

他帶着火妖妖魂妖肝直接脫離了傀儡的身子。

換句話說，淩宇楓跟原形是一團強光的鏡魔擠在了一個身子裏。

雖然鏡魔操控着那具身子，嘴上胡說八道說的話句句紮到了洛箐的心。

然而，他卻用殘存的妖丹裹住了鏡魔的魔力，讓鏡魔跟洛箐單獨相處的時候，除了嘴皮子能叨叨，手上使不出什麽妖力魔力。

争取到了時間，但時間不多，只能把洛箐送到水池邊。

其實，當鏡魔要扣上那個魔法盒子的同時，淩宇楓已經做好了爆掉妖肝跟鏡魔一起糾纏到底的準備。

意外的驚喜是，洛箐找到了鏡魔致命的弱點，他們又一次合力幹掉了一只魔。

當洛箐還是洛神的時候，他們合力戰妖鬥魔破神的經歷，其實有過很多次。

既然，洛箐已經不記得了。

而這，或許是最後一次，那麽，洛箐也不需要知道了。

淩宇楓撚了撚指尖，這會兒已經連火苗都生不起來了，只有零星幾點火光。

好家夥，別說妖王了，淩宇楓都不知道此時的自己還算不算一只妖。

西子抛了妖肝，跟緣生石生了緣，反而留下了一條命，能一輩子守着他想守着的人。

而他，從是一只小妖開始只經歷過日益增強，妖力無窮，妖肝碎了一地的經歷只有洛箐墜神之後才知道。

如果妖肝耗光了，他還會有多少日子，夠不夠陪着洛箐，他自己也不知道。

隔着門，花灑的噴水聲停了。

聽見池子裏的水溢出來的聲音，淩宇楓安心地閉上了眼睛，心想：笨蛋，這次總算能泡個熱水澡了。

“誰是笨蛋呢？”

洛箐從身後傳來的聲音讓他一驚，趕緊雙手捂住了帽子。

洛箐已經換好了他随便找出來的一套衣服。

灰色的T恤，白色的褲子穿在洛箐精致消瘦的身子顯得肥肥大大。

“這身衣服不合适，我給你找套新的。”淩宇楓剛要起身，被洛箐一擡胳膊攔住了。

“不用了。這身挺好的。寬松舒服。”洛箐在沙發前面轉了個圈，表示很喜歡這套衣服，随口問，“怎麽，因為是你的，不舍得？”

“沒有。你喜歡就好。”淩宇楓低聲回答。

“姜輝闕已經沒事了，等頭發幹了，我讓他來送你回去。”淩宇楓撐着手坐直了身子。

洛箐本來還在擦着頭發，聽見這句話，他把毛巾折起來，放在了沙發上，問：“為什麽是小姜？”

“行。那我送你回去。”淩宇楓正要站起來，被洛箐按住了肩膀。

“怎麽在家裏都不肯摘帽子？”

“洛箐，一早上了，你還沒看夠？你還嫌我這張臉不夠惡心？”

“那個是鏡魔，又不一樣。我認得你們，不一樣的。”想到眉心裏的淺色疤痕，洛箐沒再說下去，明明兩米長的沙發，他偏偏擠過來，坐在了淩宇楓的旁邊，提醒他說，“路上你不是還說，要誇一誇我一下子這麽厲害的嘛。”

也是，淩宇楓編好的故事還沒開始講，于是，他笑着三言兩語講了個洛箐單打獨鬥惡魔的故事。

洛箐一雙桃花眸子佯裝興致勃勃地彎着眼角聽完了，沒什麽大反應。

畢竟，編出來的故事，沒有一句是他想聽的。

洛箐很快翻篇，務實地問道，“那你中間臨陣脫逃了，是不是得補償我？”

“嗯。”

很好，就知道你會「嗯」一下。

“把帽子摘了，我想看看到底回來的是鏡魔還是妖王？”

聽見「妖王」二字，已經燃不起真火的淩宇楓眼神躲閃，心中一震，但依然神情自若，“自然是妖王。”

洛箐剛要出手，被淩宇楓一擋，“洛箐，這屋裏，禁止妖力。”他還得看得出來洛箐的手法，然而已經沒有洛箐的手速快了。

“我一個普通人哪有妖力。妖王手慢，怨不得我。”洛箐眼瞳調皮地閃爍，單手按在帽檐上，耍賴也要占理。“你不是很厲害的妖嗎？”

淩宇楓争不過他，手上是，嘴上也是，他商量的口吻，“帽子可以摘，洛箐，你閉上眼睛等一下，好嗎？”

淩宇楓撐着沙發，掩着疲乏，依然筆直地站了起來，即使只有幾步路也要邁開長腿穩健地走過去。

他不希望洛箐看見他也會受傷，也會虛弱，也會無力，他想留着一份虛榮心，永遠做那只洛箐眼裏「很厲害的妖」。

淩宇楓拉開了抽屜，沒猶豫，直接把冰雕面具取了出來。

這曾是洛神的面具，為防人眼目，剛開始跟小妖王出門的時候，他常常會戴上這副面具。

以前做個淘氣小妖的時候，淩宇楓會悄悄一個冷不防摘掉洛箐的面具。

為了防止小妖淘氣，後來洛神在面具裏面施了法，戴上去，除非是他自己，其他人摘不掉。

最後這副面具留在了淩宇楓這裏，是洛神成為墜神的日子，洛神手裏空空如許，他從來都沒私藏過一件神器，最終只能把這副面具留給了他的小妖。

淩宇楓背對着洛箐摘了鴨舌帽，把曾經洛神殺魔斬神時一直戴着的面具戴了上去。

嘶啦，好像鐵皮上極度的冰，凍到了皮膚上，發出低啞的聲音。有些疼，他沒吭聲。

面具跟着洛神，算是洛神唯一一件神器。

果然，好像貼在了臉上的皮膚，直接黏了上去。淩宇楓試了試，別說摘了，好像皮膚凸起的一部分，連挪都挪不動了。

淩宇楓轉過身，低下頭，突然很想知道：洛箐，你還記得這副冰雕面具嗎。

然而，洛箐還真是乖乖閉上了眼睛。

他坐在沙發上，微微仰着頭，聽見了淩宇楓的腳步接近了。

他又抿了抿兩瓣薄唇，唇色更紅潤了，臉頰上也挂了粉瑩。

淩宇楓看着眼前的洛箐更覺得可愛，雖然知道洛箐在等什麽，可是，他回應不了。

他的腳步不敢動了，聲音低磁，“洛箐，你睜開眼睛吧，我把帽子摘了。”

洛箐揉了揉眼睛，看見眼前的淩宇楓臉上突然戴上了一副銀色的面具，銀光閃爍。

仔細看去，面具不是金屬銀裝，而是是冰砌的，表面映着漂亮的霜花，燈光下映着五光十色，架在淩宇楓高挺的鼻翼上。

戴上面具的妖王，只露出兩只炯然的金色眸子，鼻翼下的唇瓣紅彤棱角清晰。此時的妖王，盡管還是高冷禁欲的黑衣，配着一副銀色的面具竟是真的妖豔了起來。

洛箐喉結輕輕滾動，他緩緩站起身，很想伸手去摸一摸這副面具。

忽然很想，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