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迷境

“你是只小火妖吧？”洛箐柔聲問了起來。

“洛箐！”淩宇楓只能喊出來這個名字, 就被洛箐的凝霜之力凍住了全身。

洛箐回眸，沖着淩宇楓眨了眨桃花眸子，留下了一抹不明朗的笑臉。

他看清楚了淩宇楓的唇語, 只微微點了點頭，沒再回應。

“洛箐，你知道嗎？你曾是高高在上的洛神。快點兒, 過來。”火焰裏的聲音變得暴躁起來，不再是包子鋪裏老毛渾厚的聲音了。

洛箐這次不再回頭, 他沖着身後的淩宇楓一伸手，淩宇楓已經被困在了一個冰罩子裏。

“洛箐，如果不是你身後的那只火妖玷污了你。你永遠都是神界最聖潔最值得敬仰的洛神。”火焰裏的聲音像是在宣讀什麽經書。

洛箐不想聽這些虛無缥缈的東西, 他踩着火焰走進來, 身上的冰披衣，腳下的冰刀鞋一點點兒開始滴水了。

“我的心在哪兒？淩宇楓為什麽要偷走我的心？”洛箐擡手扶住面具, 朝着深深火焰裏追了進去。

“哈哈, 你的心被那只火妖吞掉了。不過, 不要緊，只要你能取到那只火妖的妖肝，殺了他, 就能拿回來你的心。”

火焰裏灼熱的根本一分鐘都難讓人待下去，洛箐用冰披衣裹滿了全身。

然而, 他露在冰雕面具外面的睫毛, 還是燎到了火光，眼睫上一燒一燙, 讓他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洛神, 在這裏你可以安詳地閉上眼睛。這裏都是你的過去。我是艮神, 你會想起來的, 不同與冥神，我不會捏造，只複原最真實的記憶。來，在過來些，洛箐。”

聲音召喚着洛箐，洛箐已經完全置身火海之中，四面火壁，往任何方向走已經看不出來差異。

然而，一路引着他的聲音突然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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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箐轉身時發現了幾具焦屍，他默默颔首，留下了印記。

再往前邁過去，洛箐看見了一身廚師服的毛宇飛。

“洛箐，別過來。”老毛的腿已經被火灼燒地皮肉翻滾，不能動了，眼睛上也被他撕下了衣服上的白布條随意胡亂纏上。可是，眼睛的位置依然在流着血。

“毛師傅，真的是你嗎？”洛箐沒顧阻攔，蹲下身，先給老毛受傷的腿敷上了一層冰。“你的眼睛……”

“白粥。”僅僅兩個字，說得艱難，但洛箐立即就明白了，這個人是妖王的好友，老毛。

老毛微微笑着推開了洛箐，“我沒事兒，凝霜之力要有水源。這裏水源難尋，不用浪費在我身上。”

“老毛，我背你出去。”洛箐蹲在了老毛身邊。

“洛箐，你已經進來了，不是你想出去就能出去。恐怕無論你想不想看，都會過一遍你跟淩王的過去。”

老毛又續了口氣，“淩王這個人，總想把好的都給你，壞的都自己留着。雖說眼見為實，但你真不能被眼前的迷境迷了心智啊。”他往後挪了挪，沒有讓洛箐碰到。

“老毛，走進來的時候，聽見你，确切說，一只黑貓，跟我們說了很多話，難道你剛剛是失了心智？”洛箐依然蹲在旁邊，不顧老毛阻攔，先把老毛流着血的眼睛一圈圍上了冰霜。

“洛箐，如果是曾經的洛神會記得，艮神可以剝離妖魂。我的妖身被剝離了。我現在跟你一樣只是個普通人的身軀，而我的原形被艮神占去了。”

老毛看了看洛箐的反應，在默默聽着，他才繼續說道，“剛剛如果你看到一只黑色貓妖在跟你說話，別信他，那是雷火妖占着我的妖魂和過去的記憶，我被他操控了。”

“所以，雷火妖用你的原形捅瞎了你的雙目，你的人形也會受到同樣的傷害，是麽？”洛箐一點點兒查着老毛身上胳膊上的燒傷，聽見這是個普通人的身軀，怎麽可能受得了着周圍的火勢。

“洛箐，你不用在意我這副身子，只要原形還在，等淩王幫我招魂回去，我可以棄了這副身子。”老毛笑着，伸出手要擋住了洛箐要來替他摘下眼罩的雙手，因為看不見，還擋偏了。

招魂？！洛箐一時凝住了，他隐約覺得他似乎知道該怎麽去招魂。

“洛箐，你小心。如果雷火妖占據了淩王的身子，你聽到那具身子說出來的話，恐怕會紮心刺耳。”

“淩王不是很厲害麽，怎麽會那麽容易被雷火妖占了身子。”洛箐蹙眉。

“洛箐，艮神的事兒，看樣子你也都忘記了。雷火妖也是惡神，他難以捕捉就因為他沒有形體。就算是淩王，想捉住雷火妖，也得先把身子讓給他，之後才能控制他。”老毛吊着一口氣，只能告訴洛箐這些了。

“洛箐，把水源收好，我這具身子已經被濃煙嗆滿，妖力吊着也挺不住了。貓有九條命，棄了一條無傷大雅，我就這個看家本身了。洛箐，你小心。”說完，老毛依然臉上留着以往的笑容，自己擡手掐斷了脖子，斷了氣垂下了腦袋。

瞬間，老毛的身上已經遍體鱗傷，好像剛剛勉強看到的人形都只是套着一層遮蓋的皮囊。

“洛箐，洛箐。”火焰裏的聲音又出現在了身後。

洛箐輕輕蓋上了老毛的眼睑，緩緩站起了身。

招魂，冥冥中，他知道該怎麽做了。

洛箐把手腕上纏上了冰鎖鏈，沖着聲音的方向，毫不畏懼的走了過去。

不知什麽時候起，洛箐的腳下一直繞着一團金色的小火球。火球的顏色跟周圍冒着黑煙的濃濃火焰并不一樣。

洛箐每走一步，小火球都緊緊跟了上來。從腳踝繞到了洛箐的雙腿上。

明明是火球，卻并不灼人，似乎有幾絲溫暖。

“小東西，你是火種嗎？幹嘛纏着我，你沒看見……”你沒看見周圍的熊熊烈火嗎？後面這句話還沒說出口，洛箐一擡頭，以為自己看錯了，周圍的火焰竟然瞬間消失了！？

洛箐左右環顧：這？！他怔住不動，一時失語。

洛箐不知是怎麽想的把小火球抱了起來，捧在手心裏。

洛箐更不知道怎麽突然來了這麽個想法，好像捧着的是個暖暖的肉包子。好暖和。

“你會說話嗎？”洛箐一個字一個字地問得很慢。

沒有回答。

“你是只小火妖吧？”洛箐柔聲問了起來。

“也是，你也不會說話，問你也問不出答案。”洛箐自言自語起來。

小火妖在他的手心裏蹦了蹦，好像是在做出回應。

“我來這裏……”洛箐一下子想不起來自己來這裏是要幹什麽了。

洛箐看看周圍，茂密的林子裏，冥铮朝着他走了過來，他趕緊把小火球裹上了層冰霜，揣進了懷裏。

冥铮過來跟他閑聊幾句，抱怨說大晚上的又有溺水鬧妖的村子出現了，他連歇息的時間都沒有。

可是，洛箐看着冥铮的表情，并不是在抱怨，好像是在炫耀，看着他搓着手離開，似乎還有些欣喜期待的樣子。

“這是尋西子去吧。”洛箐輕聲嘀咕。

等冥铮走遠了，洛箐趕緊把小火球從懷裏掏出來，發現剛剛還暖手的小火球，被他的凝霜之力一裹，火球變得無比微弱，只一閃一閃地火光微弱地仿佛林子裏的螢火蟲。

“不妙，小妖，你能聽見我說話嗎？你回答我。”洛箐化了凝霜之力，把小火球重新捧在了手心裏。

小火球後知後覺：好奇怪的神，你剛剛不是自己發現我不會說話麽。

洛箐把小火球在手心裏反複颠簸着，好像他多揉兩下，就會有聲音回答他。

自然，沒聲音回答他。

結果無非就是小火球被他颠滅了最後一絲火光，徹底滅掉了。

洛箐還從來沒伸手殺過無辜的生命，每年七月十五的擺渡，送走千歲大妖都已經足足能讓他忏悔半年。

這一次，好奇心讓他為了留個小火球給自己暖手，一股凝霜之力就把小火球給凍滅了。

“小妖，我是洛神，我能察覺到你是集天地靈氣生出來的小火妖，你有靈犀靈魂，你能重新點亮火心嗎？”無論之後，洛箐的口氣變得聖潔，變得素雅還是變得強硬，小火球都沒有複燃。

洛箐只好把他揣在懷裏，一直帶回了洛神居。

白日裏，洛箐把小火球藏在懷裏，只要聽見什麽靈果子，靈酒，洛箐都留心收着，晚上回去試着一點點喂這只小火球。

到了夜裏，他會把這只小火球放在枕邊，似乎哄一只貓仔兒一樣，哄睡這只小火球。

朝夕相處了整整八十年，小火球越來越大了，都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就是一次都沒亮過，只有夜裏會摸着好像一只暖暖的貓，茸茸毛毛的軟球，陪在洛箐旁邊為他暖被窩兒。

一日，洛箐跟平時一樣跟小火球說着話，小火妖突然開口，“洛箐，別總叫我小妖。”

洛箐又驚又喜，他一直養着的小火球竟然會說話了，于是他開始絞盡腦汁給這個小火妖起個名字。

小火球還是懵懵懂懂的樣子，洛箐覺得萬物始于零，成長總要見風雨，便随口哄他，“你就叫，零雨風了。”

小火球颔首答應了，可日後知道，他的名字裏怎麽有風楠楓又有雨，這兩個他都不喜歡。

洛箐教他寫字，幹脆就直接把三個字換成了同音的「淩宇楓」。

等小火妖問道寓意，洛箐随口就來，“淩雲之志，器宇軒昂，玉樹臨楓嘛。”

淩宇楓一直很想告訴他，從相見那一刻起，他就聽得懂會說話，只不過沒有人形罷了。

不過，他沒有揭穿，畢竟每天繼續裝毛茸茸，洛神好聽的聲音一直在他耳邊萦繞，晚上有洛神居的大床可以随意翻滾，他才不會主動暴露。

又過了些日子，洛箐從西域弄來了些火靈果給小火妖喂得勤了。

夜裏，洛箐習慣地去摸他的毛茸茸小火球的時候，突然手下一硬，發現他正摸着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的胸膛。

洛箐手上一抖，正要收回去，白皙的手腕被男人的大手一把抓住了。

“洛箐，是我，淩宇楓。”男人轉過臉，年輕英俊的臉上一雙炯然的眸子直直地盯上了洛箐已經粉瑩的眼底。

“洛箐，你怎麽臉紅了？”

洛箐不會忘記，那是淩宇楓第一次問他為何臉紅。

洛箐整夜一動未動，直到天明，看見枕邊的男人又成了他的毛茸茸，洛箐才伸過手去重新抓起來了毛茸茸。

可是，洛箐把他舉在胸前，卻是沒辦法像昨日那般把他揣進懷裏了，畢竟，他昨天跟有了人形的小妖四目相對過。

之後，連着幾天都是白天還是毛茸茸，晚上就是個男人在他身旁了。

到了晚上，洛箐開始忐忑，閉上眼睛不敢睜開，不敢動，甚至連呼吸都隐了。明明是自己的寝居自己的床，洛箐卻是緊張到要把整張床凍成了冰窖。

“洛箐，你是在怕我嗎？”果然，旁邊是個男人低啞的聲音。

男人的手伸了過來，輕輕按上了洛箐的手腕。

“小妖，別太得意忘形。”洛箐嘴上依然聲色不變。

“洛箐，真不是我想忘形。這幾夜，你的手好冷，我那裏好熱，被你摸上幾下就會硬地漲起來。你知道這是怎麽回事麽？”淩宇楓問得像個純青少年孜孜學子。

“你是妖。你不該待在這裏，明天我送你下去。”洛箐還是睜開了眼睛。

“洛箐，每次你都會回答我的問題，我剛剛的問題你是不是沒有聽到。那我……”

“我聽見了。”不等淩宇楓重複，洛箐趕緊打斷了他後面的話。

淩宇楓眼角睨過來，心裏繃着笑：知道我是妖，還敢留着我在床上。

“明天，你就要趕我走了，是麽？”淩宇楓突然問得可憐兮兮。

“我在這裏數十年如一日，為你所用，白天為你暖手，晚上為你暖床……”

“淩宇楓，其實，你一直做的不叫暖床。”洛箐的聲音已經不穩了，這是他第一次主動叫小妖的名字，他明明壓低了聲音聽着好像又冷又冰。

“那，什麽叫暖床呢？”淩宇楓一直是一只不恥下問的小妖。

仰卧着的洛箐答不上來，轉過了身去，背對着淩宇楓。

淩宇楓嘴角一咧：洛箐，你這是自己給我的後背。

“洛神，明天你趕我走，我不會死纏着你讓我留下。可是今晚，讓我給你暖一次床，行嗎？”淩宇楓的聲音從後面貼着洛箐的耳邊傳了過來。

如果是一個普通人相處數十年已是一輩子，淩宇楓是只靈犀的妖，本來就悟性很深，他又能有什麽是不懂的。

洛箐沒吭聲。

“洛神，如果你不願意你就搖搖頭，我是你一手拉扯大的，不會勉強你。”淩宇楓的聲音沙啞起來。

這些年他的确是洛箐撿回來養大的，他偏偏要咬着「拉扯」兩個字，把洛箐說得滿臉飛紅。

淩宇楓等了等，他确認過洛箐沒有搖頭。

“洛神，只一次，我長大了。讓我為你真正暖一次床。”淩宇楓是個愣頭青的小妖，身上沒輕重，頭一次的猛壯完全靠着本能由着性子硬沖了進去。

“淩、嗯……啊——”洛箐是高高在上的洛神，卻是喘息到聲音不再連貫，身子下面吃不消了，只能咬牙哼着幾個字。

洛箐在淩宇楓的懷裏魚貫背弓，被抱着不松持續了整整一夜。

天亮之後洛箐紅着眼睛啞聲說，“小妖，你的妖力已經敵得過如今人間作惡的老妖王，你不能再待在這裏了。”

“為什麽？”小火妖不懂，“我夜夜為你暖床。”

“淩宇楓，你願意看着我，凝住氣嗎？”

“這有什麽難的。”小火妖兩只大眼睛盯着洛箐，“你真好看。”

洛箐紅着眼睛看着他，“不能說話，要凝住氣。”

小火妖老實地照着做了。

洛箐看着小火妖，輕輕地拂過了他的眼睛。

“淩宇楓，睜開眼睛。”洛神合上冰潔素衣站在了小火妖的面前。

“你是誰？我怎麽在這裏？”小火妖揉了揉眼睛，擡眼望着洛箐。

“我是洛神。你是我抓來的小妖。”洛神聲音冰冷。

“你抓我來做什麽？”小火妖無辜地詢問。

“你是下一代妖王。淩宇楓，下去，燒了老妖王，吞了他的妖肝。衆妖便會拜于你腳下，稱你為妖王。”洛神沒有溫度的聲音冰霜刺骨，說出來的話也殘忍無情。

小火妖摸摸胸口，怔怔地，站起身個子比洛神要高了，他捏指間點起了一簇火苗，火光裏不知道在尋覓着什麽。

“怎麽還不走？”洛箐從後面推了他一把。

“我好像在這裏遺失了什麽，卻是想不起來了。”小火妖撓了撓頭，“洛神，我怎麽覺得見過你。”

洛神的回話不再留有餘地，“夢裏吧。”

小火妖讪讪笑笑，有些羞愧，“也許吧。是你太好看了，我總想着多看你一眼。覺得我自己好像看着你夢遺了。”

“放肆！”

小火妖膽子太大了，說出了這種話亵渎洛神，被直接踢下了妖界也是活該。

……

眼前的洛神居突然消失，好像跟着小火妖的視線開始天暈地轉，轉眼間，周圍火焰突然灼熱的讓人窒息，洛箐大口喘着氣，放出水源又給自己加了層冰紗衣。

洛箐心裏明白，這是回到了現實，他還在火場裏。

他遠遠聽見淩宇楓的聲音，“洛箐，走出來，洛箐！”

回憶着剛剛閃過的一幕幕，洛箐不情願地想起來了：他曾是洛神的時候，可以随意抹去別人的記憶！

擺渡送妖，他都會在最後一刻，抹掉每一只妖的記憶。

而還是小火妖的淩宇楓，跟他的相識相知都被他一擡手，輕輕卻殘忍地抹去了。

原來，洛神的心裏裝了太多別人的記憶，他曾經甚至偷走過那個懵懂小火妖最純情的記憶……

“洛神，想起來你自己是誰了？洛冥艮是三尊讓人界妖界畏懼的神。我只是把曾經的記憶呈現給別人，而冥铮和你，一個改變記憶，一個抹消記憶。你們手法殘酷冰冷。別以為你沒了記憶就能裝清純。”相反的方向，傳來了艮神露骨而陰森的笑聲。

洛箐沒有往淩宇楓喊着他的方向去，他沒法駐足在這裏，他還想看更多。

于是，洛箐更從容地走向了火焰的深處。

作者有話說：

小貼士：傘妖妖肝  招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