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透心針

一切都安靜下來。

花滿樓擁着懷裏的沈不眠。她已經不會再叫他公子了。

他的心亂如麻。

他猜想會發生很多事,但他絕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他甚至連她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風中飄來淡淡的花香。

是葉不渴從花滿樓那裏尋來的花兒。

原來它正放在沈不眠的卧房裏。那盆多情的花兒。

或許花兒和送花的人此刻都已心碎。

是什麽奪走了她年輕迷人的生命?

沒有暗器,也沒有中毒後身體散發出的刺鼻氣味。

屋子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她身上還有清晨露珠的香味。只是這身體正在一點點冰涼。

花滿樓又低低喚一聲:“沈姑娘?”

沒有回答。

他忽然想起她倒下前說的那句話,“我其實并不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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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雖然沒有說完,但任誰都明白,她原是想說,她不姓沈。

那她又姓什麽呢?

家在何地?

如果她的父母知道他們失去了女兒,又該是怎樣的傷心。

花滿樓忽然感到很難過。

一種無能為力卻因他而起的難過。

這個時候,忽然聽到有人喊道:“花兄?沈姑娘?你們在哪裏?花兄,你跟沈姑娘閑逛到何處去了?”

是陸小鳳。

花滿樓回道:“陸兄,我在這裏。”

他沒有走動,依然是懷抱着沈不眠。他并不忍心把這忽然離世的姑娘放到冰冷的地上。

他忽然想到了石秀雲。那個同樣在他懷裏離開人世的姑娘。

她曾拉着他的手讓他摸摸她的臉頰,對他說,假如自己變成了啞巴,只要他摸摸她的臉,便能認出她來。

可是,即便他能認出她來,她還是沒能留下。

毒針奪走了她的生命,也讓他失去了一個或許可以一生相伴的人。

世界本就是這麽無情。

而現在,沈不眠躺在他的懷中,她的嘴角還挂着淡淡的笑。就像曾經,但又是現在。

陸小鳳的聲音忽然傳進來,他笑道:“花兄,你們怎麽上藥上到姑娘家的閨房裏來了?看不出,花兄實在是個了不得的人。”

他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道:“方便我進來?”

花滿樓輕輕的嘆了口氣。

也并非是嘆氣,而是一種沉重的呼吸聲。

陸小鳳在一瞬間便覺察出了不對,他猛然推開門,一眼便看見花滿樓和他懷裏的沈不眠。

他的臉上顯出一陣詫異,但又在瞬息間變得驚訝,随即又變成了一種憐惜。

他的臉色從沒有變換的這麽豐富過。

因為沈不眠倚在花滿樓肩上的臉已經毫無生機。她那美麗的面龐已經蒼白的像是冬天落下的雪。

冰冷,孤寂。

他飛快竄到花滿樓身前,道:“沈姑娘她……”

花滿樓點點頭。

陸小鳳的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那裏很平靜。

平靜,卻沒有氣息的流動。

陸小鳳驚呼:“是誰?誰殺了她?!”

花滿樓又搖搖頭。

花滿樓一直沒有說話。

陸小鳳幾乎不能冷靜。

他看着沉默不語的花滿樓,再看着這已經陷入長眠的美人,一時間也說不出話來。

他也感到一種難言的痛心。

任何一個熱愛世界的人,又有誰會忍心親眼看一朵花兒凋零。

可他們無能為力。只能看着此生不眠的人從此長眠下去。

他倆正發着愣,許不休走了進來。

他聽見了陸小鳳的驚呼,便也跟了過來。

誰曾想到,竟看到這一幕!

他大喊一聲,“不眠!”就奔到二人跟前。

陸小鳳的眼睛裏還有一片茫然,花滿樓卻依然沉默不語。

許不休從花滿樓肩上抱起沈不眠,果然僵硬冰冷。已經不在人世。

他蒼老的眼睛裏閃現出一絲悲涼。那是失去夥伴的痛,和白發人送別黑發人的慘烈。

他放下沈不眠,忽然拔出一把劍。

這把細軟的劍,直刺花滿樓的心窩!一劍,就可以把他的心擊碎。

他的劍像一道淩冽的光,要割破殘忍的世界,用鮮血來洗償。

那劍似乎馬上就要刺穿花滿樓,就見他輕身往後一退,左身一閃,避了過去。

那劍卻沒有停止,劍身仿若一條緞帶,竟然拐了彎。

淩厲的劍勢絲毫未減,竟沒有絲毫的過勢。

直點向花滿樓的後心,只要一秒,那劍就可透身而過。

花滿樓的左袖卻又一帶,袖中的勁力将那軟劍一繞,那軟劍一下便從許不休手中脫手出去。

許不休喝道:“你怎麽忍心對她痛下殺手!”

他化掌為劍,向前躍起,又向花滿樓劈掌直下,猛擊他頭上神庭,掌上氣運指尖,若被這一掌打上,必然昏迷重傷。

豈料這掌還未到花滿樓身邊,卻被一個有力的臂彎淩空架住!這個臂彎如鋼鐵鑄成,竟将他抵的一時不能動。

陸小鳳道:“許先生,沈姑娘絕不是花滿樓所殺!請先莫急。”

花滿樓雖什麽都未同他講,但他知道,沈不眠的死絕對與他沒有半點關系。

許不休急道:“這屋裏就他們兩人,不是他還會有誰?不眠不過傷了他,也決不至于用性命抵償!”

陸小鳳卻道:“花滿樓從未殺過人,也絕不會殺人。老先生三思。你先聽他解釋再下定論也不遲。”

他扼住許不休的手臂,那老人此刻卻如何也掙脫不開。

許不休又覺他說的有理。他轉念一想,若花滿樓要殺人,也不會等到此時。更何況,只要行走江湖的人便知道,花家七公子從未殺過人。他只幫助人,從不會要人的命。

他便撤掌道:“好。但若兇手真是他,頂天閣傾盡全力也要他來償命。”

花滿樓此刻卻蹲下身。

沈不眠的屍體正躺在地上。

她的嘴角忽然溢出了暗紅的血。蜿蜒着像是在嘴角落了一絲紅線。

陸小鳳和許不休一見此狀,忙也俯下身去看。

花滿樓用手輕輕沾了一絲血跡,在鼻間輕輕一聞。

他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陸小鳳和許不休瞧見了他的臉色。

陸小鳳似乎想到了什麽,他用手忽然抵住沈不眠的左手,将內力運在掌中,再灌入沈不眠體內。

她的頭一歪。一粒細針從她嘴裏掉出來。

花滿樓撿起那針,只有頭發絲般細,比一般的針卻小了一半還要多。拿在手裏并不明顯。

許不休瞧見,驚愕道:“透心針!”

江湖之中早已消失已久的暗器,竟又再一次出現。

斷情傷心,透骨絕命。

即使中了這種暗器,人也難以察覺。針入血,并無任何不适。直到血順流入心髒,便透心而過。死的無懼無恐,卻一擊致命。

殺人于無形。

方才沈不眠一直在花滿樓懷中,針入心便止。她也并無異樣。但許不休剛卻将她置于地上,那針沿着血脈流竄,血便也從沈不眠的嘴角溢出。

許不休忽然指着花滿樓驚懼道:“花家!是花家!”

江南花家是地産最多的商賈世家。

但若混跡江湖,就更會知,江南花家亦是江湖中最負盛名的暗器世家。【注】這透心針便是三十年前花家最先用過,最後一次露面也是在花家。沒想到今天卻又在這裏出現。

花滿樓穩聲道:“沒錯。是花家的透心針。”

他的眉也蹙了起來,連他也想不通。

這暗器的确是花家的獨門暗器。後來花如令專心從商,便封了暗器閣,再不曾流通。

許不休顫聲道:“你還有什麽話講?除了花家,又有誰能拿到透心針,也使用的了?”

使用透心針的人內力需極高。這針入體雖然無知無覺,但若使用者發針時內力不穩,便掌握不了針入心的時機。即會被人發覺,又可能無傷人之力。

陸小鳳卻道:“老人家,花滿樓自幼便不習暗器。他也極不喜暗箭傷人這些手段。你若說他用暗器傷人,還不如說他用劍殺人更值得相信。”

他只看了那針一眼,便知道他和花滿樓走進了一個天羅地網,一個精心布置插翅難飛的天羅地網。

這似乎是個極其巧妙又毫無破綻的陰謀。要将花滿樓置于這大網之中,無可辯駁。

雖然有确實的信任,卻依然無可辯駁。

因為沈不眠中的暗器,是花家的透心針!

即便花滿樓不習暗器,可又有誰知道他真的從未用過暗器,誰能證明?

真正的暗器高手,或許就是從未用過暗器的人。

暗器,唯有暗,才是真正的絕頂高手。

許不休嘆道:“可她中的,卻的的确确是花家的透心針。”

花滿樓終于道:“花家的暗器閣,早被家父從商後鎖封。我與家中兄長六人,決不許拿出閣中物件,更莫說使用。實在不知為何如此。”

陸小鳳卻說:“或許并不是花家的暗器。江湖人若是知道了,大可找能工巧匠打出一麻袋透心針,随便殺個人,便又可以輕易的嫁禍到花家頭上。豈不是太過容易。”

花滿樓卻搖搖頭,道:“透心針的尺度精良,不得有絲毫偏遲。稍有差別,便決不會透血入心。”

他說着,又拿起手中的細針,摩挲道:“花家的暗器上,都有隐秘的标記。我一摸,便摸得出。”

他忽然輕嘆了一口氣,道:“卻是真的花家透心針。”

陸小鳳望他一眼,心中暗苦,本想為他脫清嫌疑,現在他反倒把自己賣個結實。

但轉念一想,若是有人有心為之,又怎麽可能脫的清。

他心中又想到,花滿樓,卻是真正的君子。不掩不藏,所言皆誠。

許不休聽罷也嘆息道:“花公子,老夫想來,此事也并非一定公子所做,但與花家定也總有脫不了的幹系。不眠猝亡,實在令我等心痛不已,但請兩位留在頂天閣,如能查明真相,也可還花公子一個清白,更還不眠一個公道。”

花滿樓道:“此事因我而起,我又怎會走。”

他的臉上卻隐隐有了暗淡之色。

不僅是沈不眠的死,更想不到竟也将花家牽扯進來。

這種事若是落在誰身上,現在也不會太好受。

花滿樓雖然向來樂觀自由,此刻,卻也顯得心事重重。

陸小鳳忽然搭上花滿樓的肩,道:“花兄,我總會陪你的。”

他暗暗想道:再困難無措的時刻,我也總會陪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

【注】花家是江湖中最負盛名的暗器世家,取材自古龍原著《陸小鳳傳奇之幽靈山莊》原句如下:

“ 陸小鳳試探着,想從記憶中找出這些人的來歷,他第一個想到的,當然就是“金錢豹”花魁。

這個人身材高大,酒喝得不比陸小鳳少,動作仿佛很遲鈍,滿臉的癬使他看起來顯得甚至有點滑稽。

可是等到他暗器出手時,就絕不會再有人覺得滑稽了。

江南花家是江湖中最負盛名的暗器世家,他就是花家的嫡系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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