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辭行
待到陸小鳳從花如令書房中回返,已經月上三更。
他去時滿腹疑惑,回來時卻笑容滿面。
就好像他在花如令那裏得到了什麽好處,就算不是好處,也一定是件讓人開懷的美事。
他摸着嘴角上一撇胡子,不知從哪裏拽來了一顆草葉,銜在嘴裏。
一副散漫自在的模樣。
他并沒有回房去。
雖然這個時候,他已經覺得有些疲倦了。
這個時候,如果不是在誰家姑娘的帳中,怕已經睡得熟了。
他卻不想去睡。
他不知為何,就想要去瞧瞧花滿樓。
這午夜微涼,有幽幽的涼風沿着衣袂拂過,讓他覺得竟有幾分清爽。
這個時候,花滿樓是不是已經睡了?
他想,萬一他睡着了,我豈不是要把他吵醒。
他又把自己的念頭按了回去。無論如何,他也不應去打擾花滿樓。
他又折回自己的步子,往自己房中走去。
這個時候,各個房間的燈已經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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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淡淡的月光。
他走在月光下,忽然看到了一個房間。這個房間沒什麽不尋常,唯一不尋常的是,屋裏燃着燈。
而這個房間,正是他的房間。
他忽然笑了。
他推開門道:“花兄,這麽晚了,你怎麽來等我?”
花滿樓道:“陸兄,這麽晚了,你又去了哪裏?”
兩個人不約而同笑了起來。
他們笑的并不大聲,但心情都好似不錯。
陸小鳳看着跳動的燭火,心中像是被燭火烤出了一絲溫暖,道:“你原不必點了燈火來等我。”
花滿樓道:“此刻月光可亮?”
陸小鳳道:“不如花兄的燈火明亮。”
他關了房門,輕輕的坐在花滿樓身旁。
花滿樓臉上總有淡淡的笑。
陸小鳳盯着他的眼睛,也挂着一絲笑。
花滿樓道:“我聽到花平往這邊來了。”
陸小鳳沒問,花滿樓已經在告訴他了。這種默契,更不如說是一種熟悉。
花滿樓接着道:“他找你總會有事的。但卻不是他的事。”
陸小鳳看着跳脫的燭火,道:“所以你便來找我?”
花滿樓點點頭,道:“是我爹吧?”他似乎知道陸小鳳在看着桌上的燭火,他也轉向了那火光。
他接着說:“他今天同我們講的話欲言又止,我知道他或許又會找你。”他輕聲說,“爹有時候待我太好,反而對我顧及的太多。”
陸小鳳笑道:“都說知子莫若父,其實,知父也莫若子。”
他臉上挂着無奈又了然的笑,道:“伯父的确差花平來找我。又同我暢談人生。”
花滿樓搖頭笑道:“你為何不說家父與你煮酒論江湖?”
陸小鳳道:“這個時候,已經不是同長輩喝酒的時候。我總要為伯父的健康着想。”
花滿樓道:“家父一定又拜托了你什麽事。”
陸小鳳被他猜中,忍不住問他:“你猜到了?”
花滿樓望着窗外,他雖然看不見,但他并不喜歡一直望着一個地方。
他道:“陸兄,你莫忘了,追查鐵鞋大盜時,家父便托你假扮鐵鞋,要解我的心魔。”
花如令這樣做,并不是第一次。
他道:“他這次又找了你。卻要瞞着我。”
陸小鳳笑道:“花兄,你想知道花伯父同我講了什麽?”
花滿樓搖搖頭,他頓了頓,才道:“陸兄,上次家父找你假扮鐵鞋,已經萬般兇險,如不是我當時有所察覺,怕已經傷了你。”
他輕輕道:“這次,若家父再懇求你做什麽,你全可不必做,也萬不可再冒這樣的險。”
他原是在擔憂他的安全。
他坐在這裏等了他一個時辰,原只是想要他不要再将自己邁入兇險之中。
陸小鳳覺得心裏暖極了。
他忽然覺得,有這樣的朋友,就算為他死了,又有什麽不好,有什麽不對?
他笑道:“花兄,你太敏感了,哪會有這麽多危機困境總是讓我遇上。”
花滿樓知他無拘無束,更無謂,對朋友更是好的願意以身犯險,他這樣說,又怎麽會是真的?
花滿樓道:“如果沒有困境危機,家父怎麽會把花濺淚給你。”
這樣以命換命的暗器,不到危機時分,又怎麽會拿出來用。
陸小鳳知道什麽事都瞞不住花滿樓,他若用心去思索,總比旁人瞧的透。
他道:“就算有困境危機,也不是要我一個人去闖。”
他靠近花滿樓,用一種很認真的語氣說道:“花伯父不過是想要我陪你,勿要旁人傷害你罷了。”
花滿樓轉過臉,他也靜靜的聽着陸小鳳的話。
陸小鳳難得誠懇細膩的說上一句話。
他習慣油嘴滑舌的取樂,正經話裏也常常帶着調侃,要他認認真真的講,就更難得。
他對花滿樓道:“花兄不要擔憂,伯父也未曾讓我做什麽危險事,反而希望如有困難,我們兩人能心思如一,共進退。”
他這樣說着,并不覺得騙了花滿樓。
因為花如令的确說了這樣的話。
不過,這些話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花滿樓沉默着,他雖看不見陸小鳳,卻望着他。
陸小鳳知道,他正在瞧着他。他甚至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就像淡淡的月光。就算沒有焦距,卻鋪灑大地。
他終于凝聲道:“陸兄,你總說我人太好,心思太純,其實,你何嘗不是。”
他站起身,道:“早些休息吧。我也要回房去了。”
陸小鳳見他起身,剛才的誠懇卻沒了,忍不住道:“天晚了,睡在這邊有何不可?何必要再回去。”
花滿樓道:“怎麽,陸兄不惦記着我的卧房,反而要邀請我同你一起住在客房?”
陸小鳳誠懇道:“有何不可?有何不可嘛?路途遙遠,夜深霧重。”
走幾步也是遠啊。
花滿樓笑道:“陸兄,你啊你啊。”他搖着頭,忍着笑,推開門便離開了。
陸小鳳嘆氣道:“花兄真是太不可愛了。”
不過此刻的确晚了,他整理片刻,便也睡下。
第二日,他醒來梳洗完畢,正推開房門,花平就來了。被他一推門,險些磕了臉。
花平捂着臉道:“陸大俠,早點備好了,我引你去飯堂吧。”
他們一邊走着,一邊閑聊着。
陸小鳳問:“你家幾個公子常在家嗎?”
花平答:“幾個公子都不常在。但也不會離開太久,隔幾日總會過來幾個。”
陸小鳳又問:“那幾個公子中誰武功最高?”
花平道:“大公子、二公子與四公子并未習武。其他公子,倒是五公子練的一手好劍。不過……”
陸小鳳好奇道:“不過什麽?”
花平道:“武功最好的,一定是七公子。”
陸小鳳并不吃驚。
莫說是花家,就算在當今武林,若論單打獨鬥,又有幾個人是花滿樓的對手?
他雖未與花滿樓比試過,但又何須比試。
有些事,不用比,其實心裏又怎麽會不明白。
花平卻又道:“可七公子武功雖高,心腸卻太好。所以,總歸還是五公子高些。”
他這話轉折數次,倒也說的明白。
陸小鳳點頭道:“我會将你的話轉達給花兄的。我想他聽了一定也會贊同你的話。”
花平臉上露出一絲驚慌。
花滿樓當然不會怪他。更不會為這樣的話生氣。
但花平似乎并不想在品評旁人的時候被本人知道。更何況,這個人還是少主。
任何人也不願這樣。
他忙道:“陸大俠嘴下留情,花平只是随口說來。”他又忍不住支吾道,“況且也是你先問的。”
陸小鳳覺得很快樂,忍不住笑起來。
待他吃完早飯,卻還不見花滿樓。
莫不是昨夜睡得太晚,還未起床?他想。
不會。花滿樓是個生活很有規律的人,若要他賴床,實在是太不容易。
他問花平道:“奇怪,你家七公子還在休息?”
花平道:“七少爺起的早,一早便吃了早點,去見老爺了。”
陸小鳳擡擡眉毛,道:“去見花伯父?”
花平點頭道:“是啊。已經去了有些時候了。”
陸小鳳又皺皺眉。
但他忽然想,他們是父子。總有話要問,有話要講。
有些話隐不隐瞞,并不是他來決定的。他也沒有資格去決定。
所以他又釋然了。
他站在院子裏臨風賞花。
難得的靜怡時刻。
花滿樓道:“陸兄,早。”他已經從花如令房中出來了。
陸小鳳也道:“花兄看來昨夜睡得不錯?”
花滿樓道:“陸兄不也是神采奕奕。”
他與陸小鳳邊走邊道:“陸兄,家父告知我,這透心針什麽時候中針,他并無法确知。因內力不同,使用的手法不同,他現在也無法推測确切的時辰。”
他嘆氣道:“不知三哥回返,會不會知。”
陸小鳳疑惑道:“為何花伯父對暗器的了解,會不如你三哥?”
花滿樓道:“陸兄不知,當年花家暗器雖然了得,但真正發揚光大的卻并非家父,而是家父的兄長,我的大伯父。只是他如今已逝,便也無從相見。”
陸小鳳點點頭。
他忽然想起昨夜花如令講與他的一些事。
花滿樓繼續道:“三哥返家還要半月,所以我同父親辭行,打算先去一趟別處。”
陸小鳳看着他,接道:“朱雀山莊?”
花滿樓輕輕點頭。
朱雀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