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和李耀談完出來, 謝原神情漸淡,腳步也越走越沉。

歲歲的事、霍嶺的事,背後似有千絲萬縷勾連拉扯。從何下手、能否悉數掘出, 他如今的地位能力是否可以應對抗衡,這一道道沉甸甸的顧慮, 皆懸于心頭。

謝原駐足,擡首之間已換上從容之态:“閣下在等我?”

霍嶺:“長公主将案子交給了你。”

謝原心道, 你也算有求于人, 竟也能理直氣壯的,面上和善道:“是。”

霍嶺:“你準備如何入手?我能做些什麽?”

謝原卻是道:“閣下似乎不大服我。”

霍嶺冷笑:“你既非我東家上首, 亦不是父兄長輩, 我為何要服你?”

謝原仍笑:“說的不錯, 但如今事情交到我手上, 想來閣下也不會置之不理,之後少不得要相互配合。閣下不服, 便易生疑,有疑, 便易自作主張。”

霍嶺冷笑了一聲:“你大約也就這張嘴皮子利索。”

他盯住謝原:“當日你在荒屋自報家門, 說你是大理寺的官兒,好一派清正廉明,到頭來, 還不是圍着皇帝的心思轉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萬恩公的命案, 怕是早已被你們當殺人滅口判了!”

“命案未判, 卷宗還在我手上。”謝原平靜接話。

霍嶺腳下一動,意外的愣住,剩下的話全梗在喉頭。

謝原:“怎麽, 很意外?”

霍嶺遲疑道:“你們沒有将萬劼之死判成州官殺人滅口?”

謝原:“無憑無據,還硬拉個人來背這條命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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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綁那日,他從霍嶺話中聽出蹊跷,當時就想到了這樁案子。

後來謝府與北山婚事落定,他頗受照顧,倒也欣然接受,只是分派任務時,悄悄将這樁捏在手裏,當時就覺得,總有被翻開的時候。

聖人手中的證據足以讓他達成目的,萬劼只是個再小不過的人物,大理寺中懸而未決的案件,不差這一樁。

再者,若真的随意判成州官殺人滅口,那他今日還真沒法理直氣壯站在這裏同他說話。

在霍嶺變換的神色中,謝原平靜開口:“所以閣下大可放心,案子若能水落石出,定會給出明确的定案。屆時,閣下是焚于恩公也好,告慰良心也罷,随意。”

霍嶺心緒一番起伏,低聲道:“你竟真能如此……方才是我失言。”

謝原聞言,卻是笑了一聲。

霍嶺蹙眉:“你又笑什麽。”

謝原:“我笑閣下心中不服,怕是不只此一樁。”

霍嶺張了張口,竟被說的無言以對。

他走南闖北,也算是閱人無數,這謝家大郎分明也是個世家走出的矜貴郎君,一雙眼竟這般銳利。

霍嶺神色一正:“何必多言,你不過是怕我同行異心。我可以發誓保證,此事上定當全力相助、絕不擅自行動!”

謝原剛要開口,忽而眉目一沉,轉頭看去,青石小道上,歲安一襲長裙靜靜伫立,神色生疑。

謝原回過頭,霍嶺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謝原松了口氣,換上笑容走過去。

“剛才那人是……”歲安先開口發問。

謝原:“看見了?”

歲安默了默,語氣篤定:“是那日的綁匪。”

謝原笑了笑,和聲道:“是。”

歲安啞然,目光竟有些不敢看謝原。

自從回到山中,她一直都有打探那幾人的消息,結果一無所獲。

玉藻說這幾人死罪難逃,加上婚事臨近,她便沒再想。

可這主謀今日竟好端端站在這裏,難道當日的綁架其實是母親……

“歲歲。”

謝原伸手握住歲安的手,帶她閑庭漫步。

“那人是因一樁冤案找上門,當日,他想綁你來威脅造勢,可惜功虧一篑。岳母大人念他有情有義,便小懲大誡,你這段日子沒瞧見他,只因他身上的傷太重,一直在休養。如今我是北山女婿,自當為岳父岳母分憂,加之職務之便,倒也适合查這樁案子,所以今日便見到了。”

謝原的解釋并沒有讓歲安松一口氣。

她看着謝原,半晌,才輕輕說了一句:“夫君,那是我的母親。”

謝原擰眉:“歲歲……”

“對不住。”歲安忽然說了這樣一句,“我……”

歲安腦子轉的飛快,此前沒有多想的事,在這一刻忽然全部連上。

春祭時,謝原忽然找上門,面上是替五娘道謝,言辭間卻是替五娘委婉道別。

他們被綁,耽誤了春祭獻舞,五娘成了最好人選。

那日謝原問她,可知替舞一事後,會造成什麽後果。

她起先不在意,被他惹急了,方才意識到,外人會覺得她屬意謝原,故意示好。

但再往前,她與五娘相識于賞花宴只是巧合,可五娘在之後能只身穿越北山防衛來到她跟前,便不尋常。

雖然後來得知那日謝原也在,但北山守衛有沒有故意放謝五娘進來,又是另一回事。

現在想想,連吳聖那副畫都送的蹊跷。

母親這些年有空便拿出來賞一賞,怎麽會沒看出是她仿造,還把仿品送了出去!?

“李歲安。”男人陡然沉冷的聲音,讓歲安紛亂上湧的思緒一凝,長長的睫毛輕顫擡起,杏眸中映入謝原的臉。

謝原第一次同她沉了臉:“什麽對不住?你對不住誰?對不住嫁給了我?”

歲安搖頭:“不是這個,你……”

“你記住一句話。”謝原握着她的手,懲戒似的用力捏了一下。

手上短促的痛感令歲安思緒集中,認真看着面前的男人。

謝原緩緩開口,一字一頓,認真又肅然:“沒有人能強迫謝元一,除非他願意。”

短短一句話,沉緩卻有力,但謝原卻不知,這樣一句話,如燒紅的烙鐵,一個字一個字印在了面前少女的心裏。

“你、你願意?”歲安聲音很輕,又疑,“就算有欺瞞、設計,也能願意嗎?”

謝原默了默,說:“我也可以将它看做考驗、權衡。”

不等歲安再開口,謝原拉過她,聲音更沉:“不必再去求證追問,此事就在今日揭過,好不好?”

歲安想了好一會兒,眼底的情緒慢慢變了。

褪去前一刻的意外和無措,擔憂和不悅,只剩一份純粹的認真:“元一。”

謝原覺得她這副嚴肅的樣子挺新鮮,擡手撩了撩她鬓邊的碎發,像是在安撫什麽小寵物——有話慢慢說。

“嗯?”

歲安醞釀片刻,鄭重如起誓:“這種事,以後都不會再有。”

似乎覺得這話不夠有力量,她又加一句:“我保證!”

“嗯。”謝原随意的點點頭,兩只手摸上她的臉,拇指悄無聲息落在她兩側唇角邊,這動作像是将她的腦袋捧在掌中:“那你答應我一件事。”

少女嚴肅的不得了:“你說!”

謝原眼中劃過狡黠,拇指忽然按住她嘴角,推着彈嫩的肉往上一提,歲安猝不及防,眼一瞪,一張臉瞬間被切割成兩種表情,上半張臉驚訝無措,下半張臉唇角上揚。

謝原輕聲直笑:“給小爺笑一個。”

歲安聞言,又驚、又樂、三分之一的,竟還有點氣。

他手勁兒太大啦!

頑強的少女不甘被制,也效法他去摸他的嘴角,奈何歲安的個頭本就小,手臂更是不及男人長,謝原見她動作就知她意圖,雙臂向前一推,把她連臉帶人推離跟前。

于是,少女啊呀呀要反擊,結果連人衣角都沒摸到,臨空瞎撲騰。

偏偏謝原火上澆油,挑眉彎唇,“诶嘿,打不着。”

霎時間,歲安什麽亂七八糟的不安愧疚都掃蕩一空。

謝原手勁兒真的大,捏的她連直生疼,她便真的作苦相哼起來:“疼——”

謝原一愣,連忙松手,拉過她就要查看。

說時遲那時快,歲安順勢撲進他懷裏,蓄勢待發的兩只手精準捏上男人漂亮細膩的臉皮,狠狠一擰——

謝原雙目一瞪——李歲安!

歲安臉頰生紅,得逞的笑,手上卻是留了力道,并未下狠手。

突然,謝原手臂往她腰上一橫,直接抱走,兩人的身影很快隐入不見。

同一時間,朔月下意識就探頭出來,邁步要跟着兩人走,最後被玉藻拽回來。

“郎君發現了,躲着咱們呢。別看了。”

朔月遺憾的嘁了聲:“這郎君還挺青澀。”

玉藻擰眉:“你以為呢?謝氏大郎,長子嫡孫,都是比着規矩禮數教養的,你以為是你話本中那些滿心情愛、白日宣/淫還自诩深情的浪蕩子?”

朔月正癡迷情愛話本《長安月下集》裏,當即反駁:“文郎才不是什麽浪蕩子!”

玉藻:“……”

阿松跟在兩人身後,憂心忡忡:“你們怎可偷窺,這太沒規矩了。”

二人同時沉眼看她——你一個大晚上聽房的人有什麽臉說這種話?

阿松竟看懂了:“我是做正經事!”

這等大事,當然要聽清楚,叫長輩知曉、放心。

兩人同時挑眉,從鄙夷變成審視——你這麽忠心呢?還想回謝府嗎?

阿松張了張口,聲音低下來:“下回不聽了嘛……”

另一邊,謝原帶着歲安躲進隐蔽處,呼吸微微急促。

歲安被按在懷裏,聽到他心跳隆隆。

“怎、怎麽了?”

謝原看向懷中妻子,也不再繼續前一刻的嬉鬧,松手放開她:“光天化日的,還有人瞧着,不大好。”

雖然已經成婚,有了妻子,但謝原有些原則還是得守。

嬉鬧不可過分,放浪不可對外。

歲安看了謝原一眼,想到即便閨房之樂,他也守着分寸不顯狎昵,抿唇笑了一下。

“嗯,我知道啦。”

不鬧了,謝原也才看清她的臉,真被他弄紅了,在臉上暈開一片,動人加倍。

謝原喉頭一動,目光從她嫣紅的唇上移開,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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