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回門禮留了一天一夜, 今日是無論如何都得走了。

離開時,佩蘭姑姑領着奴人将一箱箱回禮裝車,又趁着歲安不注意,将謝原請到一旁, 神神秘秘拿出個彩繪漆盒, 眼神傳意。

那個用的,用完了再回來拿。

謝原心領神會, 赧然間竟沖佩蘭姑姑拜了一拜, 佩蘭姑姑連忙回拜, 這才将東西穩妥的裝進了車裏。

女兒要走, 李耀特地抽空過來送他們。

謝原攜歲安向二老拜別, 說了許多寬慰恭敬之言, 無非是叫他們寬心, 他會照顧好歲安。

李耀虛扶着長公主,一字不漏的聽完, 給了些簡單的囑咐,便與長公主目送二人離山。

車隊漸行漸遠,在山道處一拐, 便沒了蹤影。

山風輕略,李耀嘆息着摸上妻子的臉, “這又沒什麽,怎麽哭了。”

靖安長公主閉上眼, 慢慢靠近丈夫懷裏。

“今日才覺得, 她是真嫁出去了。”

李耀抱住她,手掌輕而緩的拍哄,什麽都沒說。

……

回城路上,馬車裏只有謝原與歲安, 其他人都被打發出去。

長長的隊伍裏,不僅多了東西,還多了人。

終于看不見父親母親的身影時,歲安放下簾子,忽道:“阿松同我們一道回謝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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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原笑了一下:“為何特地說這個?”

歲安垂眼:“我以為你不喜歡她。”

謝原靠在車裏,挑眼看她:“你想我喜歡她?”

歲安倏地擡眼,想解釋不是那種喜歡,但見謝原一臉揶揄,便知他故意這麽問,低聲道:“若她還似從前,我也是不喜歡的,不過……”

手背忽然被拍了一下,歲安微驚,看向謝原。

謝原漾着笑:“內宅諸事本就由你做主,不必特地告訴我。不過有件事,我得同你說……”

說着,謝原的眼神也往外瞟了一下。

歲安了然:“你說那個人?”

謝原便知她瞧見了。

是,霍嶺得跟他走,不過他并不會進謝府,頂多是安置在附近,方便行動聯絡。

霍嶺畢竟綁架過歲安,現在又被她瞧見,自然要提一嘴。

但謝原只解釋到這,其他并不再提,歲安意會,也不再問。

還有段路程,謝原說起長安城內外其他去處,若她喜歡,接下來幾日都可以去耍玩。

歲安:“不是有案子?”

謝原:“不是一兩日的事,便是此刻派人去查,路上的功夫就不少,照舊得等。”

你這麽說就沒事了,歲安眼珠一轉:“上回你跟我指的食肆館子,能帶我去試試嗎?”

謝原笑:“好。”又建議:“氣候漸熱,長安城附近有不少避暑游樂的園子,也帶你一道去轉轉。”

歲安笑:“好。”

馬車抵達謝府正門時,謝原跳下馬車,剛要轉身接歲安,小厮來祿湊上來,似要禀事。

謝原問都不問,飛快豎手阻了一下,加以眼神暗示,來祿心領神會,安靜退下。

從後面的車上下來的阿松恰好瞧見這一幕。

謝原将歲安接下馬車,與她一道去給孫氏請安。

孫氏滿臉親和,同歲安問候了北山親家幾句,便讓他們回院子好好休息。

回到院中,歲安趁着天氣晴好,讓人備熱水沐浴更衣,她剛散了頭發,阿松走進來:“夫人,郎君出去了。”

歲安披一件白袍,聞言問道:“出府?”

阿松:“不像。方才回府時,奴婢見郎君的小厮等在門口,似乎有事要尋郎君的樣子,倒像是府裏有什麽事。”

歲安眼珠輕動:“将朔月叫進來。”

阿送:“是。”

沒多久,朔月進來服侍歲安沐浴,她動作娴熟的撈過歲安的長發梳洗長發,又摸着穴位輕輕推拿。

歲安閉上眼仰靠桶壁,輕聲道:“郎君方才出去了,也不知是什麽事。”

朔月眼一動,立馬懂了,俯身小聲道:“夫人回門時,院中無事,咱們北山帶來的粗使奴婢閑了一日,同府裏其他奴婢打交道,聽說了些府裏的事。”

歲安彎唇:“哦?說說看。”

從前在北山時,朔月的消息就很靈通,這全賴于她話多嘴碎的本領,用玉藻的話說,她可以從一粒花生米聊到孩子落地。

那日歲安在閣樓眺望,随口提到府中格外“清淨”,朔月聽出話外之音,立馬去搜羅消息,将謝府摸了個底。

謝府裏,謝太傅極有威信,說一不二,已過世的老夫人治家嚴謹,各房皆無姬妾,是以謝府門風清貴一說絕不作假,鮮有腌臜荒唐之事,關系簡單。

所以,歲安入府後覺得府中清淨,不是沒有由來。

現在的謝府,明面上是大夫人孫氏管家,但其實是二房夫人鄭氏一同協理。

據說,大夫人耳朵根子軟,性子也軟,謝大郎君便是她的主心骨。

二房夫人的确精明能幹,同樣的,二叔謝世明也同樣精于鑽研,在為官之道上很有想法。

可惜……

歲安聽得入神:“可惜什麽?”

朔月:“可惜不得其門而入”。

不同于謝父一生淡泊,二叔謝世明非常希望越過長兄,替他當家。

可不知是他太急了失了分寸,還是謝太傅壓根沒給他機會、少有提拔點撥,以至于二叔曾犯下大錯,惹聖人震怒。

後來還是謝太傅出面求情,才平息了這件事,只是死罪可免,家法難逃,大家這才曉得。

經此以後,二叔便走上了破罐破摔的道路,越發沒了激情,反倒是二夫人孫氏,東方不亮西方亮,在後宅裏很争了一口氣。

五叔謝世行是個地道的饕餮,最愛吃喝,不知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膝下一雙兒女皆生的白白胖胖,圓潤豐腴。

五夫人全氏倒是不争不搶,只是愛湊熱鬧,什麽事都摻和一腳,評價褒貶不一。

說到這裏,朔月鄭重的停頓了一下。

歲安若有所悟,輪到那位路子很野的六叔了。

朔月抿了抿唇,娓娓道來,六叔謝世狄,是謝家一朵奇葩。

據說,六叔謝世狄年少時候,是個才情英名都不輸謝原的美郎君,也是父輩中最出色的郎君。

可不知怎麽的,越長越歪,越活越叛逆。

年至而立,不娶妻不生子,常有人見到他攜一二紅顏游湖泛舟,端的一派風流姿态,如此情景,自然引來谏官參他,然後離譜的事情就發生了。

那些本該為他争風吃醋、稍加利用挑撥便可用來壓制謝世狄的美嬌娘,竟紛紛跪到官府門口替狄郎鳴不平。

在她們的口述中,狄郎不僅沒有因為她們身份低賤而行腌臜之事,反而對她們敬重有加,他是個真正的君子,絕佳的郎君。

“這麽浮誇?”歲安睜大眼睛,非常意外。

朔月:“谏官也這麽想呢。”

還有更離譜的,那些美嬌娘一聽說狄郎被參,紛紛表示是自己輕賤連累了狄郎,高呼命運不公,生而卑賤之人,連尊重她們的人都要無辜受過,最貞烈的那個,真的一腦袋磕在了東市街口,血濺尺!

歲安倒抽一口冷氣。

朔月連忙道:“但救回來了!”

歲安一口氣緩緩吐出。

不過在那之後,謝世狄再怎麽風流不羁,也沒人管他了。

誰拿這事兒搞他,只會惹自己一身騷。

歲安怔然的想,六叔當日送的見面禮,果然誠摯。

但很快,她又心生感慨:“若是如此,也難怪祖父看重元一。”

忽而一道水聲,歲安轉過身,兩手交疊墊在木桶邊沿,擱着下巴。

“我曾聽北山的師兄們談及世家大族,道他們根基深厚不假,但每逢局勢動蕩,越是龐大的家族,越容易分支分流隐居避難。距今最近的一次動亂,是先帝在位時,遷走許多。謝氏嫡支繼力不足,恐怕也有這個原因。”

阿松聞言,給歲安添了些熱水,輕聲道:“夫人何必嘆息。”

歲安眼一動,看向她。

阿松:“謝太傅畢竟在朝中經營多年,談不上假公濟私,但為諸位爺安置個适合他們,又不失體面的差事,還不是什麽難事。謝家并沒有夫人以為的那般凋零。更何況,如今又有了夫人。”

歲安盯着阿松片刻,倏地笑開:“你說得對。”

……

同一時間,謝原在孫氏這裏,一如既往的聽母親說府裏的事,無非是要他拿主意。

“我知道你有難處,出事的監生裏,你祖父連蔡家的小子都沒拉,你自然不能去幫袁家的小子,可你姑姑嫁到袁家,幾房人擡頭不見低頭見,人家求她來跟你開口,她避得開嗎?在公,你拒就拒了,可在私,那是你姑姑。此次你成婚,她們都沒回府瞧瞧,你心裏不清楚?”

謝原滿心疲憊,多一個字都不想聽,但他必須強打精神:“那母親的意思是?”

孫氏笑了一下,語氣放緩:“我想啊,趁着你新婚的由頭,咱麽好生請她們回府,一家人坐下來說說話,不留隔夜仇。你姑姑不是不講理的人,這事兒她心裏委屈存氣也是正常,你一個小輩,服個軟,敬個酒,往後也好繼續往來。”

謝原扯扯嘴角:“若請了也不來呢?”

“那不能!”孫氏一擺手,又看了眼外面,神神秘秘湊近兒子:“歲歲不是到咱們府裏了麽,祭出歲歲的名頭,就說侄媳婦想拜見長輩,北山的面子,她們得給!”

謝原下意識擰了擰眉,孫氏見狀忙道:“你放心,家裏這些事,我不同歲歲說,我一個人糟心就夠了,你是她丈夫,是家裏的大郎君,你也多擔待些,別叫長輩寒了心,好不好?”

謝原長長嘆出一口氣:“既是兒子惹了姑姑不快,此事便由兒子來安排便是。”

孫氏張了張口,謝原又道:“歲歲那邊我來說。”

孫氏一陣心疼,拍拍謝原的肩膀:“好孩子。”心裏又不免多想,若今日是個能幹些的長媳,哪怕出身背景弱些,能幫大郎分擔也是好的。

可這話她說過,大郎不是很愛聽,他對兒媳是有些感情的,現在新婚,自然更袒護。

孫氏心裏百感交集,簡單結束了談話,放他回院子。

走出主院,迎面吹來一陣熱風,并不是很舒服,謝原卻覺得氣息重新通暢。

他猛舒了幾口氣,回到自己院中。

回來自然要問歲安,來祿說,夫人在閣樓。

因為謝原說過,一切由歲安自己安排,她便真的大膽安排,給自己也弄了個新書房,就挨着謝原的。

謝原點點頭,揮退下人,踏上閣樓。

他每一步都走的很慢,是在整理心緒。

可當他站在書房門口,瞧見裏面的情景時,竟生生愣住。

書房是重新布置過的,和在北山的感覺一模一樣,敞亮,整潔。

但在此之餘,又有些不同的美嵌在裏面。

書案之後,少女一襲白裙,随着坐姿向四周鋪散開來,裙擺之下,一雙玉足半遮半露。

她洗了頭發,青絲如墨如瀑垂在身後,偶爾一兩縷落到前頭,便被她輕輕撥開。

黑白之間,越發襯得朱唇紅潤,粉頰動人。

她在描畫。

下筆細膩,輕輕緩緩,風從窗戶掠進,撩起白色紗帳,天地萬物忽然都沒了聲音,屏息凝神,唯恐驚擾她。

謝原的心緒,驟然松懈。

紙上投下一道黑影時,歲安倏地擡頭,不期然撞上青年深沉又震動的目光。

進來之前,謝原在看她,進來之後,他的目光落在畫上,久久難移。

倒是歲安一驚,伸手就想用袖子擋住。

謝原握住她手臂,輕輕一提,廣袖之下,一筆一筆勾勒出的青年模樣,俊朗生輝。

“這是我?”

男人語調含笑,輕松的調侃。

歲安張了張口,竟不知從何解釋。

她在北山時,閑來無事都會描描畫,彈彈琴,摸摸棋子,凡有所學,都不該在一日日的荒廢中,浪費了曾經的投入與努力。

她描畫沒什麽講究,心血來潮,思及一日內最有印象的,下筆就描了。

而最近,她身上沒別的大事,只有一件,她成婚了,有了夫君。

坐在案前,思來想去,腦中忽然浮現出謝原的臉。

這麽好看一張臉,不描可惜了。

其實還沒描完,只到眼睛,可眼睛最是傳神之處,謝原一眼就看出來了。

謝原什麽都沒說,繞到歲安身後,從後面抱住她:“原來我這麽好看。”

歲安笑了一下:“你本就很好看啊。”

話音剛落,她縮了一下脖子。

謝原在那裏親了一下。

沒等她反應過來,又一吻落下,從一下一下,變成連綿不斷,從脖子,到背後。

身上的白裙松開,衣裳從肩頭落下。

“元一……”歲安身影顫抖,捂着胸口:“這裏是書房啊!”

謝原将她拉過,抱起放在書案上,氣息粗重:“那就在書房!”

歲安渾身緊繃,沒等她緩過來,謝原卻先停下了。

他埋在她肩窩,大喘了幾下,然後将她打橫抱起,下了閣樓往房間走。

确實不能在書房,東西還在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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