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阿松瞧見謝原抱着歲安走向卧房時, 便立刻與朔月将院中其他奴人打發到前院去幹活。
青天白日,卧房門窗卻緊閉,外間悄然, 裏間熾熱。
謝原動情時, 只想同歲安共赴一場盡情歡樂, 可當他看着乖順躺在懷中的人微微阖目,長睫輕顫,無聲訴說着一份緊張與無措,任有山崩海嘯之勢, 也在極力隐忍下,化作和風細雨,綿綿無息。
算上這次, 歲安與謝原總共才試過兩次。
可僅僅是這兩次,內裏感覺已有不同。
他自動情始,卻隐于克制, 又以這份極力克制,去奔赴一場釋放。
結束時,謝原只覺得比初次還要疲憊數倍, 他強撐着起身去清理自己。
待處理掉作案工具,回來躺下, 他只覺得身體猶如被掏空一般。
謝原閉上眼, 輕笑一聲,是忽然想到史書中那些昏庸好色的帝王。
曾幾何時, 他不恥又不解——一堆十萬火急的要務, 何以還能坐擁美色繼續荒唐?
但今天,他好像有點懂了。
她的畫,她的人, 嵌在那樣的情境裏,純粹簡單到令人心顫,瞬間擊垮了他心中的複雜心緒,于是,動心動情。
明明還有一堆事要處理,卻忍不住抛卻一切,心間身邊,只留她一人。
身邊忽然有動靜,謝原睜眼,見歲安坐了起來。
謝原抓住歲安的手,眼盯着她:“怎麽了?”
問出這話時,謝原心中的動情暢快,全被忽然迎上來的愧疚占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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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之間做這種事本沒什麽,但也該在合适的時候,用合适的心情。
可他的開始,卻有想要發洩的心思,以至于還在大白天就已經不管不顧,這不是他會做出的事。
謝原不敢說多麽了解歲安,卻很清楚她心思之敏銳,他不敢肯定她會不會察覺什麽,因而心裏不痛快。
瞬息間,他甚至覺得方才的自己十分可恥。
“什麽怎麽了?”歲安的聲音傳來,語氣溫和,止住了謝原紛亂的思緒。
謝原握着她沒放手:“不睡會兒?”
歲安笑容無奈,另一只手捏住發梢晃了晃,溫聲細語:“頭發沒幹,這樣睡會頭疼。”
謝原氣息一滞,二話不說坐起來:“是我不好,沒有想到。”說着就要起身幫她擦頭發,剛一動就被歲安輕輕按住。
她雙頰殘存着紅暈,杏眸望着他,笑道:“不用,我叫人來就好。”
不等謝原開口,歲安的手摸上謝原的眼角,動作輕柔,語氣卻比動作更輕柔:“元一,你瞧着有點累。”說着,她食指拇指一捏,很輕的擠了擠他的眼尾:“睡吧,眼睛都快粘起來啦。”
真是見鬼,謝原竟覺得,被她這樣一摸一擠,困意疲憊忽然就忍不住了似的。
他看着歲安,忽道:“抱歉,下次不會了。”
不會再在白日胡來,不會用不合适的心情來做這種事,更不會沒有留意你頭發還沒幹。
歲安眼神輕動,笑道:“沒關系,下次你洗了頭發,我也不幫你擦。”
謝原愣了一愣,反應過來時,竟沒忍住笑了一聲。
這一刻,竟是真的輕快愉悅,更勝身體上的歡愉。
謝原松開歲安,躺了回去,側首看着她下床走出去,慢慢合上眼。
歲安穿好衣裳,出了卧房,外間正晴好。
她坐到荷塘邊的小木紮上,叫了人,不一會兒,阿松從前院趕來。
見歲安頭發還沒幹,阿松取來幹帕,一手持梳,配合着日頭一邊梳理一邊絞幹。
阿松再清楚不過剛才發生了什麽,新婚小夫妻,初嘗情愛,白日裏也把持不住并不稀奇,但歲安的神情顯然不是那麽回事兒。
阿松心裏有了數,一邊擦頭發,一邊試着開口:“夫人,奴婢有事禀告。”
這便是跟過母親的好處,不問該不該講,只問你要不要聽。
歲安:“說吧。”
阿松輕聲道:“日前,武隆侯世子被聖人授以兵部員外郎加知制诰。”
歲安愣了一下:“武隆侯世子……蕭弈?那不是……”
阿松接話:“正是初雲縣主的夫君。”
通常來說,科舉高中後,需由吏部考核定官職,且是六品以下官職,然尚書省二十六司郎官中的員外郎雖為從六品,卻不是由吏部來定,而是聖人親自授除。
蕭弈身為武隆侯世子,一直沒有實職,如今娶了初雲縣主,初任官竟是兵部員外郎知制诰,這個職位,一般不會在初次做官時授予,須得有些資歷,更別說加知制诰,說是一躍成為天子近臣也不為過。
歲安擰眉:“這怕是頭例。”
阿松平靜道:“桓王多年來鎮守邊關,勞苦功高,其忠君骁勇,亦是新朝以來頭例。初雲縣主成婚,桓王都未能趕回,如今提拔提拔女婿,倒像是補償了。”
頓了頓,又補充道:“自然,論及骁勇,當屬聖人為首,可桓王怎能與聖人相比?自是要除開聖人單獨來看。”
歲安失笑:“環娘應當很高興了。”
阿松:“奴婢不知縣主高不高興,倒是看得出,縣主嫁入武隆侯府,是有賣力張羅的。”
歲安眼一動,看向阿松:“你想說什麽?我也當同她一樣,替婆家張羅?”
阿松:“奴婢不敢。原本出嫁從夫,女子只管安分于內宅,不該插手外事。只是夫人背靠北山,長公主驸馬之名不輸桓王,有初雲縣主先例在前,恐後會有人多嘴多心,拉着夫人來對比。”
歲安又笑一下,沒有說話。
阿松:“奴婢還聽說一件事。”
歲安點頭,示意她說下去。
阿松:“之前令聖人震怒的那樁案子裏歷練的監生,有一位是郎君姑母婆家的晚輩,另一位則是尚書左丞之子,還有一位,是嘉勇侯府裏的郎君。”
歲安心頭一動:“嘉勇侯府?那不是皇後族人?”
阿松:“是,一位是皇後族人,一位是太傅下首之子,太傅和皇後都未說情,而郎君只是因經手這些案子,其姑母便受母家所托悄悄來說情,希望郎君能在查案時手下留情,郎君又豈能答應呢?您進門那日,大夫人不是說,郎君的姑母有事耽擱,沒法回來見侄媳麽?”
歲安:“姑母前來求情的事,祖父知道嗎?”
阿松犯難:“這個奴婢就不清楚了。”
歲安聞言,竟沒再說什麽,越發安靜。
在阿松眼中,歲安單這一點便像極了長公主。
往日裏長公主悶着不說話時,旁人也猜不出她到底在想什麽。
不知過了多久,歲安意味不明的勾了勾唇:“知道了。”
她看向阿松,這才露了個柔和的笑:“多虧你留心這些。”
阿松:“都是奴婢應該做的。”
說了這麽多話,歲安的頭發幹了許多,她起身伸了個攔腰,“你下去吧,我有點累了,回去躺會兒。”
阿松愣了愣。
之前同歲安說起府中情況時,但見她雄心勃勃的樣子,仿佛要大幹一場,此時此刻再看,阿松竟在看不出之前的感覺。
“夫人。”阿松忽然朝歲安跪下。
歲安回頭,挑了挑眉,失笑道:“你這是做什麽?”
阿松堅定道:“奴婢知道,一奴不事二主,新婚夜時,奴婢的确奉長公主之名做了些手腳,夫人一定是看出來了,心中芥蒂也是正常。但回門歸來,夫人又帶上了奴婢,奴婢感動又羞愧,願對天起誓,今後只忠于夫人一人,請夫人信我!”
歲安盯着她看了會兒,忽然笑了一聲:“不太好受吧。”
阿松一愣:“什麽?”
歲安眼簾輕垂,彎起的嘴角終是一點點垂下:“滿心熱情的想要做些什麽,可對方別說領你的情,便是想都沒想過要讓你來參與。不告知你想法,不傾訴苦悶,将你單單拎在一邊,縱使有多少熱情都是一人獨舞,不太好受吧?”
阿松聽得怔住,直覺是在說她,又不止是說她。
歲安忽又問:“所以你會怎麽做呢?”
阿松看向歲安:“我……”頓了頓,像是找回了前一刻的心情,她鼓足氣:“若是我,我仍會去做,還要做到最好,叫夫人瞧見您對我的顧慮和擔心都是多餘的!”
歲安垂眼,輕輕笑了一聲,在擡眼時,眉目間竟顯出幾分較勁:“若是我,我就不幹。”
阿松:“……啊?”
歲安動作輕緩的抽拉着臂間的絲帛,眼神擡起,看着遠處,“不相信我,不需要我,我為何還要追着求着?吃多了嗎?”
說完,歲安轉身回了房,定聲道:“去前院找朔月領賞,辛苦你了。”
朔月愣愣的看着歲安回到房中,半晌才回過味來,若有所思的往前院去了。
歲安回到房中,謝原還睡着。
細細感受,屋內似乎還殘存着剛剛親密過的氣息。
歲安輕手輕腳回到床邊,挨着床沿坐下,側身看向睡得正沉的男人。
她凝視着謝原的睡顏,眼神忽明忽暗,是心緒起伏。
謝原對她很好,非常好,好到處處都小心翼翼,将她護的密不透風。
府裏的事也好,他的事也好,從她嫁進來起,他就沒打算同她說。
她或許曾讓他動心動情,在多方助力下,水到渠成的求娶。
可是,她在他眼中,未必是能站在一起,共享苦樂,相互扶持的伴侶。
什麽都扛到自己身上,家事國事,大到牽涉國家安危,小到家長裏短,總會累的。
歲安盯着謝原,默默地想:我看你能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