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4
米骁骁按上面提供的電話撥過去,接電話的人似乎在忙,三言五語便打發了他,只說讓他明日去面談。
電話挂斷,他心有忐忑。
不由得重新倒回床上,伸着兩條長腿在想,難不成是殡儀館規模龐大,員工衆多,所以準備了食堂要做大鍋飯麽?
思忖間,地上那只小羊已跑去陽臺,對着窗外那片陰霾徐徐出神。
米骁骁差點忘記,家裏來了新成員,搞錢迫在眉睫,總不好虧待它。
伸伸腰,他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下來,隔着薄薄的門板外,炒菜聲,開門關門聲,馬桶沖水聲交錯傳來,看來是到下班點了。
噴香的食物味道順門縫飄入,米骁骁的小腹咕嚕嚕發出腸鳴,他随手拉開床頭櫃般大小的迷你冰箱,小冰箱內只備兩格,連冷凍功能都無,上面一層,堆着捆濕漉漉的菠菜。
米骁骁沒養過小動物,對養羊這件事更是一無所知。
一串問號落至頭頂,家養的狗子是要遛的,家養的羊……不會也要放吧?!
他本着不懂就問的精神用手機搜索了下,緩緩打出一行文字‘羊能吃什麽’,然後自顧自念叨起來,“樹葉,菜葉,哦哦,原來是食草動物啊。”那好養活。
小臉漫上喜悅,他大方地把那捆菠菜取出,細心過了幾次水,用盆子裝着送去花辭面前。
而後,就哼着歌的去給自己泡面了。
花辭收回望天的目光,嫌棄的瞥向盆中菠菜,這凡人當本君是什麽?
花辭常年養在昆侖山上,日常起居全都由藍拂照料,因性情淡漠,對吃食倒也不算挑剔,不過那是因為藍拂侍候的精心。
花辭過慣了衆星捧月的日子,無人敢忤逆他,也從無任何事宜能令他心緒波動,甚至是憤怒。
直到此刻。
花辭又感疲倦,便跳到搖擺的藤椅上繼續小憩。
靈力還不知何時能夠恢複,聖君懶眸輕眯,平生第一次體會到,虎落平陽的悲戚感。
米骁骁泡面完畢,幾口吃光後便跑去洗澡,搭着濕毛巾回來後,就見晃晃悠悠地藤椅上,小羊毛茸茸的長尾巴卷成一圈,似乎已經睡熟。
那盆菠菜一根未動,米骁骁撓撓頭,難道羊不愛吃冷藏過後的菜葉?
他睨一眼窗外,野花園新綠一片,被雨水灌溉的挺直飽滿,他決定要當個好爸爸,明早下樓去摘點新鮮的回來。
花辭一覺醒來,米骁骁已經不在。
他跳下藤椅,幾步行至關起的門旁,一夜未進食,着實體虛,只好學着記憶中米骁骁開關門的樣子,費力跳起,撥了下門栓,門便開了。
屋外一片寂靜,幾間卧室的房門全都關着,溜達一圈,并無吃食。
花辭無奈回返,腳掌輕擡,帶上了門。
然後,就看到昨日裝着油綠菠菜的那個盆,裏邊鋪滿了新鮮挂露的嫩草,正擺在藤椅之後,旁邊還有一碗清水。
花辭眉毛微挑,身上的絨毛炸起來了。
米骁骁惦記着那個工作,一早便等在殡儀館門前,八點一到,陸續有人推門進入,他也就随着大流跟進去了。
四下觀望一圈,殡儀館沒有想象中大,麻雀雖小,但該有的全都有了。
殡葬咨詢室,接洽中心,連悼念會場都布置得極為莊重,而右側,獨立分割出來的一片灰矮小房上,赫然标着“火化車間”四個字,也就是傳說中的火葬場。
火葬場在一衆建築中特立獨行,盡管都處在同一片土地,仍叫人望之生寒,猶如惡獸的血盆大口,仿佛只要踏入,便會萬劫不複。
“嘿,小夥子,有業務要咨詢麽?”
身後有人拍他一下,米骁骁抖抖肩,忙擺手,“不不不,沒業務,我是來……面試廚子的。”
“哦,來的挺早,昨個接電話的是我。”男人一身深藍工裝,年約四十上下,表情嚴肅道:“你可以叫我蔡館長。”
“蔡館長!”米骁骁點點頭,還未等開口,門外就有人預先喊了聲。
緊接着,一輛白色金杯慢慢開入,熟練停穩後,其上便擡下來一蒙着白布的屍體,接運的兩名員工神色平淡,似是已經習慣了。
蔡涵微擡下巴,對露頭的司機說:“先送去悼念會場。”而後,又看回米骁骁,不過這次,用上了打量的目光。
米骁骁反戴着鴨舌帽,穿了身棒球服,周身清爽,像個誤闖進來的頑皮少年。
蔡涵微一搖頭,略顯失望,“小夥子,你恐怕不太合适這工作。”
米骁骁出了下神,因為他總察覺金杯附近,似有人在窺他,聞言,這才回頭去看蔡涵,答非所問道:“我能先問下,您這招廚子,是給誰做飯嗎?”
“那裏。”
蔡涵對着火化車間努努嘴,米骁骁望過去,頓時倒吸一口冷氣,眼珠子差點沒瞪出來,上牙打下牙道:“他、他們還用的着吃飯嗎……”
米骁骁雖出身月半鎮那種信奉鬼神之地,但因從小被排擠,也就未受到什麽熏陶,害怕是正常的。
要不是他太想當廚子,又急需新工作,也未必會來。
蔡涵見他小臉煞白,詫異半刻,才反應過來他是誤會了,便好笑着解釋道:“是給夜間做接運和火化的師傅備飯。”
元冥市的殡儀館與一般場館不同,其他各處的殡儀館都是天剛擦黑就關門,但元冥只此一家,需求量大些,不得不開展24小時接運、火化業務。
白天的員工有食堂吃,上夜班的就比較吃虧,而且這裏陰氣深重,待久了更容易餓,蔡涵就想找個夜班廚子。
但他考慮米骁骁年紀太小,且不說能不能做飯,就幹巴巴呆上一夜,也未必撐得住。
蔡涵微微一思,決定讓他知難而退,便又說:“我們招聘條件确實寬松,無需各類證件,只要入職之前做個體檢,能證明自己身體健康就成,只不過……你還是不太合适。”
“為什麽?”米骁骁問。
“不妨告訴你,在你來之前,有兩個廚子待過,最後全都被吓跑了。”蔡涵無奈道:“其實就是自己吓自己,你看那些負責接運和火化的師傅,都是做了很多年的老師傅,不都沒什麽事麽。”
蔡涵招人難,說起話來不免吐了兩句苦水。
“那我也沒事。”米骁骁嘴快回道,心說,反正夜班又不止他一個人,而且這裏給的工資高,比他賣酒的提成還要高一些。
蔡涵怔愣,一時犯起猶豫,對上米骁骁堅定的目光,還想在勸說些什麽。
畢竟是個白白淨淨的小孩,在這種地方工作,多少有點格格不入。
“災、災星!”一聲驚叫赫然而來,吸引了二人注意,坐在金杯上的司機推門下來,快步走至近前,看向蔡涵大聲提醒,“蔡館長,您不能用他。”
米骁骁一見那人,心中明了,原來是米岳老鄰居家的兒子,當年也來驅趕過他,還真是冤家路窄。
何明吭哧吭哧地靠近蔡涵,與米骁骁拉開距離,繼續阻止,“米骁骁可是我們月半鎮的頭號災星,克天克地克父母,連我家的大黃都克死了!”
“……”
米骁骁聞聲直翻白眼,原來災星還分頭號、二號,漲知識了。
何明口沫橫飛,有的沒的說了一堆,蔡涵反倒越聽眼越亮,偏頭問米骁骁,“真的假的?”
米骁骁烏目轉了轉,俏模樣上泛起笑意,“真的,所以沒人比我更适合這工作,要真遇上什麽,指不定誰先吓跑誰。”
何明輕叱一聲,滿臉鄙薄。
蔡涵卻走過來,不再猶豫,爽快地拍着他肩頭,“我找這樣的還找不到呢,那就你了!”
何明臉黑了……
蔡涵忙着和遺體家屬接洽,稍作考慮留下句“今晚上工,先幹兩天試試看,體檢報告回頭再補”後,就飛快跑去接洽室了。
米骁骁叫住要上車的何明,歪歪腦袋瓜,“何叔,你這麽會說話,下次記得多說點。”
何明被他看得一驚,抿着嘴沒敢吭聲。
工作算是暫時搞定,米骁骁心情好了大半,他想着,無論如何都要好好表現,争取能得到蔡涵認可。
一路溜達着回家的同時,順便給方拓打電話報喜。
方拓雖然對工作地點有點敏感,但至少工資誘人,聽着也不算太累,還是很替米骁骁高興。
電話一路聊到家,米骁骁哈哈笑着推門進屋,劈頭就被扔了一臉草葉子,他懵了一瞬,“呸呸呸”的挂了電話。
花辭正站在地上,高昂着頭傲視他,雪膚上嵌着的兩枚森森黑目,似乎要盯到他心裏去。
米骁骁被看的有點毛,但短短兩日,他已經是第二次被丢了,這小家夥簡直嚣張跋扈,一不高興就要扔東西。
米骁骁磨了磨牙,将雙袖緩緩推至腕部,掐着腰,裝着一臉兇相走過去,“沒禮貌的小東西,爸爸現在就把你變成烤串!”說着,就擡手去抓花辭。
盡管靈力沒了,但花辭依舊不是吃素的。
那日被自爆小鬼灼傷,雖奄奄一息,但經過一夜休養,內傷自愈飛快,身手自然敏捷不少。
花辭小巧的玉蹄輕擡,一躍便閃到米骁骁的小床上。
敢自稱本君爸爸,你的确是要受些教訓,花辭收住下颌,靜靜看着他。
米骁骁“哇”的一下撲去床上,還沒伸手夠到花辭,就被對方雪絨般的長尾巴掃到鼻尖,鼻尖微癢,他眯着眼打了個巨大的噴嚏,“阿嚏——唔!”
花辭順勢踢了下空調薄被,把人卷住,米骁骁委屈巴巴,居然連一只巴掌大的羊都打不過……
米骁骁自然不會真跟一只羊一般見識,他掙脫了被子,重新對上那雙黑眸,無奈嘆道:“看來你不喜歡吃草葉子咯。”
花辭心道,廢話。
米骁骁犯難了,萌寵太難伺候,要不還是做成烤串?
花辭也犯難,因為徹底沒了靈力,口不能言,無法同這人溝通,但餓是真的。
米骁骁看一眼時間,自言自語似的和花辭說話,“我找到新工作了,以後要上晚班,所以寂寞的夜裏,你就自己乖乖看家吧。”
花辭聞言,眉頭直挑,盯着他一動不動。
晚間,米骁骁正要出門,就被花辭叼住了褲腿,米骁骁蹲下身,摸摸軟萌萌的腦袋瓜,輕哄,“別鬧,自己玩哦。”
花辭不松口:不準走,本君餓了兩日了!
米骁骁拉不動也不敢強硬去拽,連哄帶rua,花辭還是不松口。
眼看再不走就要遲了,米骁骁一陣頭疼,心裏想着,夜班的話……應該可以帶娃吧?
沉思許久,最終,他頓了頓,把心一橫,抱起花辭一起出了房門,對方這才眯下眼松口,舒服地躺在米骁骁懷裏,等着吃飯……
一進電梯,白熾燈爆亮一瞬,米骁骁低頭時,視線剛好落在花辭細瘦雪脖下。
隐隐的紅似被絨毛覆蓋,米骁骁驚奇的撥開去看,竟看到如凝脂的細膚上,淺淺印着朵暗紅妖異小花。
足足七瓣,小而精致,紋路秀美,如盛在一片清雪中,安靜綻放着。
米骁骁瞳孔放大,腦子打結的忖度着,這只羊……居然還有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