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3
幾番動作間,雨已由點連線,從滿墜黑雲的縫隙間簌簌而下,暗色如拉下的夜幕,轉瞬便吞噬掉這片大地的光澤。
落雨打在草葉上力度頗重,濺開朵朵水花,淩亂的發出前赴後繼的響動。
若不是米骁骁戴了鴨舌帽,此時,蓬松軟密的細發也難逃這場急雨,雨點觸不到他的發便轉了攻勢,專心致志的往他衣袖和背脊裏鑽。
米骁骁忍不住抖了下單薄身板,不敢再耽擱,一手護住花辭,一手拽着行李箱撒丫子奔跑起來,絲毫都顧不上被甩了一圈黑泥的褲腿和鞋面。
呼呼喘息間,少年終于到了長途車站,衣褲已被雨珠徹底浸濕,懷中的小羊似乎有點老實,一動不動,輕到幾乎沒有重量,就連溫度都快要感受不到了。
米骁骁略微狐疑的低頭去看,撩開衣擺,小羊雙目微閉,沉緩呼吸間,鼻息的汩汩溫熱有節奏的吹動着。
米骁骁無語。
他在這玩命上演生死時速,這只心大的羊居然睡得如此安穩,簡直豈有此理。
大雨滂沱,帶起的陣陣塵土形成濃霧,模糊的視線裏,只恍惚望見一抹朦胧的亮光,亮光愈近,米骁骁欣喜的聽到了車子進站的鳴笛音。
正要準備上車,他便猛然記起,長途汽車有規定,不可以帶寵物一同乘坐。
米骁骁猶疑望向沉睡的小羊,觑着眼思索,應該是只有山羊才會“咩咩”叫吧?他沒怎麽接觸過這種動物,也看不出撿來的這只小羊到底是什麽品種。
無法篤定把它塞入行李箱後,小羊會不會因懼怕黑暗而“咩咩”的吼起來……
眼見路人接連上車,司機似乎已經準備發動引擎,電光火石間,米骁骁暗道一聲“得罪了”,便背對司機拉開行李箱,直接把花辭送了進去。
未免這羊亂叫,米骁骁随手拽件“衣服”出來,蒙在它的腦袋瓜上。
一切準備就緒,米骁骁心虛的拎着行李箱上車,掃碼買票後,隔着玻璃門與司機遙遙對了一眼,匆忙低頭往裏面走。
通常,若是天氣不錯,一般線上售票就會把座位全賣光了,但趕上大雨,出行的人不多,空座倒是綽綽有餘。
米骁骁試圖遠離人群,一路去到最後排,思了又思還是沒把行李箱舉上架子,而是立在靠窗處的座位空隙間。
他一人站了兩個座,售票員見乘客少也沒去管他,米骁骁着實松了口氣。
随着一聲“噗”的氣流音,車門關閉,車壁處的照明燈次第亮起,拎着公文包的眼鏡男乘客似是怕被打擾,幾步走過來,也選了最後一排落座,與米骁骁就隔着一個座位。
對方一坐下,米骁骁就有點緊張了。
他惦記着行李箱中的小羊,畢竟空間狹窄,萬一一路上太過憋悶給捂死了,這可萬萬不行。
米骁骁只得暗暗等待時機,反正路途遙遠,待尋到合适的機會,便拉開箱子讓小羊透幾口氣。
車剛開出幾百米遠,米骁骁兜中手機又震,還是方拓。
他知道,方拓是惦記他趕不上長途汽車,一步一追蹤地緊着詢問,米骁骁眼一熱,壓着聲音接起,不待人問就先報了句平安。
對方松口氣,抱着只雪橇犬,邊順毛邊有一搭無一搭地跟他閑聊,沒幾句,就聽到他不堪梁總騷/擾而被迫辭職的消息。
米骁骁:“不走不行,惆悵客的老板待我不薄,不能給他惹亂子。”
“唉,這臉皮長得太漂亮也不全都是好事。”方拓一聲慨嘆,咬了下唇愧疚道:“抱歉骁兒,要不是為了幫我支撐這家寵物店,怎麽着你也能有點積蓄。”
“少來這套,兄弟之間不說抱歉。”米骁骁懶洋洋地往後座一仰,滿身疲憊瞬間卸下不少。
方拓嘻嘻笑着,“誰跟你是兄弟。”他擺弄着自己的指甲,秀氣的眼微微一眯,“我們是好姐妹啦~”
又閑聊幾句,方拓一驚一乍地說要去修指甲,急急地囑咐他要注意安全後,就挂了電話。
方拓這個人,長得只能算是清秀,但氣質不錯。
由于從小就沒什麽人肯管他,導致他很早就進入社會做了打工族,早年賣房子、賣保險,能賣的幾乎賣了個遍,又染上了花錢大手大腳的毛病,盡管兜比臉幹淨,花起錢來也還是有點豪橫。
他羨慕米骁骁這張臉,所以,工資的大部分都用來包裝自己,奢侈品、名牌化妝品,咬着牙,不吃飯也要買買買。
後來折騰累了,仗着懂些打理寵物的本事,就找米骁骁幫他湊錢開了家小店,只不過生意一直沒什麽起色。
挂斷電話之後,路途已行至大半,車上除了米骁骁和司機,幾欲卧倒大片,個個搖頭晃腦,睡得深沉。
米骁骁自覺尋到了最佳時機,側眸看一眼不遠處的眼鏡男,對方似乎也在半眯着眼打瞌睡,他這才悄悄坐起身,擡手去拉行李箱。
他動作輕緩,拉的極慢,內心不停打鼓,希望這小羊能懂事的不要亂叫。
如今他經濟有限,即便等到月末發了工資,也不過僅夠交下月房租而已,連吃飯都成問題,實在沒有閑錢去打車。
拉鏈拉至一半,米骁骁似乎感受到箱內的小羊動了動,他停住手,又做賊心虛的擡頭觀望,最終确定,是真的沒人在注意他。
米骁骁伸出手,一點點撐開箱子,試圖讓流動的空氣進入一些,感受到箱內又動了一下,但由于光線太暗,并不能看清裏邊的狀況。
他直起身,正想低頭去瞧動靜,電光朝露間,倏然從箱內飛出一個物件來,直直落到他右側空了的椅子上。
米骁骁“呃”了一聲望過去,竟然是條花色新潮的內/褲,貼着價簽,嶄新嶄新的。
米骁骁老臉一紅,忙伸手去撿,還沒等手伸出去,又一條同款內/褲飛了出來,這次的力度更大,直抽上他面門。
“呸呸!”米骁骁被糊了一臉,狼狽伸手拿掉。
這是什麽缺德的物種,幹嘛亂丢他的小褲褲!米骁骁一時忘了收回座位上的那條,便對上箱子裏那雙漆黑溜圓的黑眼睛。
花辭靈力被強行散掉後,就疲倦地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四下悶黑,但他不是凡人,夜視能力也并非凡人可匹敵。
米骁骁在上車前為了不讓他叫出聲音,盲抓了件“衣服”捂他的頭,情急下抓錯了,把方拓送他的兩條新潮小褲褲給抓了過來。
聖君千百年來孤高冷傲,何人見了他不俯首稱臣?何時被如此羞辱過。
兩雙烏黑的清眸對視間,米骁骁似乎反應過來了什麽,花辭雖處在窄小的行李箱內,但氣勢絲毫不減,高擡雪頸,滿目凜然,眯着眼不善的盯着他。
米骁骁被這氣勢威嚴的小羊看得瑟縮一下,忙又低了低頭,一張俏臉擠入行李箱中,噗噗熱氣噴了花辭一臉。
花辭下意識偏了頭,但那雙與氣質不符的圓黑眼睛,亮森森,黑燦燦,每眨一下都在表示着自己強烈的不滿。
米骁骁看的一愣,又自動自覺給花辭加了層萌寵濾鏡。
竟覺得發脾氣的小羊萌萌噠超可愛,便扯出一口亮麗的小白牙,笑着哄道:“你咋氣性那麽大呢?我又不是故意的噢┗|`O′|┛”
說完,就擡起頭來想喘口氣。
正醞釀着吸了口氣,餘光便瞥到有人在看他,米骁骁驚恐望去,隔着一個座位的眼鏡男正目瞪口呆的盯着他,眼鏡松松垂在鼻尖,似乎比他還要驚恐。
米骁骁的老臉又紅了,忙動作快的合上行李箱,鈍圓的眼叽裏咕嚕亂轉,眼鏡男的脖頸僵硬動了下,緩緩看向空座上攤開的小褲褲,花色豔麗,圖案紅粉纏/綿,品味史無前例的清奇。
米骁骁:“……”方拓的鍋,他慣愛這種張揚的東西。
眼鏡男似是想到了什麽,飛快起身,逃離此地時,左腳絆右腳差點摔倒,慌亂的直接去了最前邊坐下。
米骁骁一擡爾康手,郁悶地在心中呼喚一句,“我真的不是變态啊……”
一路跌跌撞撞總算到家,米骁骁進門随便跟室友打了個招呼,就回了自己的小隔間。
元冥市房價很貴,因其地理環境依山傍水,又是幾大城市的主要交通樞紐站,所以更貴得理直氣壯。
這就導致,很多年輕的打工族便會選擇物美價廉的合租房,一間不足百平的标準兩居室,分分鐘就給你隔出五六個房間來。
并且根據有無窗戶,是否帶獨衛等等各種硬件條件,來拟定租金多少。
而米骁骁所選擇的,便是老城區這邊稍顯古舊的一幢老房子,他的隔間是最小的,三面隔板一扇門,背靠個小陽臺。
夏季還好,雖然沒有空調,但至少能開窗透氣,而樓後便是一片無人管理的野花園,綠草紅花,随意地野蠻生長,姑且就算個景致吧。
但到了冬季,陽臺那幾扇單薄的玻璃窗就禁不住冷風冷雪了,米骁骁時常穿着羽絨服在被子裏瑟瑟發抖。
但他又租不起貴的,也只能将就。
米骁骁累癱在床上,行李箱被他随意拉開,少年翻了個身側躺下來,連鞋子都沒脫。
他暫時沒力氣去管花辭,任由對方在屋中來回踱步、觀望。
米骁骁眼下有一個更加緊急的事情要解決,那便是,他必須立刻馬上就找到一份新的工作,否則只能摟着小羊一塊餓死了。
米骁骁在招聘軟件上不斷劃拉着,大部分工作都标着學歷要求,是他不可企及的。
其實,米骁骁一直有自己想做的行業,他小時候跟着米岳學過幾年做菜,米岳做菜極為好吃,随便什麽食材入手,都能弄出一盤色香味俱全的成品來。
但大城市對于廚師是有要求的,什麽健康證,廚師資格證,一道道門檻足以将他抵擋在外。
正待米骁骁半困不困地亂翻時,一則殡儀館的廚子招聘信息就入了他的眼。
殡儀館招廚子?
米骁骁覺得有點意思,更重要的是,招聘标題醒目加粗的寫着,一定要膽子夠大,其餘條件都可談,少年緩緩起身,指尖輕點,對着那條鏈接戳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