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5
轉眼,中秋便到,湛藍的晴空如鏡面般明澈,日光雖暖,但團圓之日卻無需旁的襯托,這時節自帶一股喜慶。
早先約好的小陽臺涮肉計劃因搬家泡湯,白宇天又在備考,家裏需要安靜,二人便把目标改到元冥游樂場。
米骁骁抱着花辭赴約,綠蔭下,少年倚着樹,普通白T配淺藍牛仔褲,經常戴着的那頂鴨舌帽,此刻正扣在花辭頭上,擋掉些擾人日光。
這地方并不背靜,游客又多,一波一波路過樹下,都免不了撩一眼這俊俏少年。
人群中,噠噠噠一陣清脆聲響,鞋跟撞擊着地面,沒一會兒,方拓精心拾掇過的那張臉,就出現在米骁骁眼前。
太陽鏡被挑起個縫,米骁骁望着對方被修飾過的清秀眉眼,正要說話,方拓就先開口了。
“你總抱着它作甚,放它下來自己跑,熊孩子不能慣。”說的是花辭。
須臾,鴨舌帽動了動,一道白影淩厲而下,對着那雙擦得锃亮的小皮鞋,吧嗒就踩上一腳。
鞋面踩出個淺淺小坑,凹下去了,像被捶過的打糕,花辭在方拓哭爹罵娘的嗷嗷叫聲中,又鑽回了米骁骁懷裏。
尾巴一搭,愉悅極了。
方拓氣出雞叫,不顧形象的脫了鞋,伸手把坑頂回去,嘴巴還不停叨叨,“你到底哪淘來這麽一豪橫爺,我還說不得了!”
米骁骁心說,那不是一般豪橫。
花辭:這都是輕的。
米骁骁忍笑承諾,發工資送他一雙新的,方拓才哼哼着閉嘴了。
二人正商量着玩哪個項目,人群中就走來一人,大紅T恤,墨藍色校徽,米洋停在一米遠的位置上,歪頭笑,“哥,真巧。”
米骁骁的瞳色很淺,只在米洋面上停留一瞬,而後就落在不遠處的米家夫婦身上。
米洋眼底分明閃着些得意,他是故意來游樂場堵米骁骁的。
幾年前的中秋,米洋跟同學來玩,恰巧遇見獨自來逛的米骁骁,之後的接連幾年,偶爾,他都會在這一日遇上米骁骁。
只是他沒上來打過招呼,米骁骁更沒有留意到他。
一聲問候被濃濃虛僞扭曲了味道,鴨舌帽檐拱起一個縫隙,花辭睜着沉沉黑目看向米洋。
米骁骁朝方拓遞了個眼神,二人準備離開,路過米家夫婦身旁,劉悅瞪着那雙有些微凸的金魚眼,冷聲冷語低斥:“沒有聽到阿洋跟你說話?教養呢?!”
米骁骁腳步未停,投去譏諷一眼,親媽問親兒子教養,簡直是天方夜譚。
方拓“啧”了一聲就要回嘴,被米骁骁拉住衣袖,米骁骁一臉雲淡風輕,将劉女士視如空氣道:“別吵,影響心情。”
他們今日是來過節的,不是找晦氣的。
花辭被抱着走出老遠,烏溜溜的眼瞳卻一直回看,從米骁骁衣側縫隙中望出去,仍能捕捉到一抹刺目的紅。
節日人多,二人一路順着大擺錘走到過山車,從旋轉木馬再到激流勇進,黑壓壓的都是人腦袋,米骁骁怕花辭被擠到,也沒想着去排隊。
“要不咱去排摩天輪吧,人還能少些。”方拓建議着。
目标達成一致,二人抄近路從兒童釣魚臺去到摩天輪腳下,跟着長隊一點點往前挪動。
方拓站在米骁骁前邊,不住回頭看他,米骁骁輕笑一聲,說道:“安啦,心沒那麽窄。”說的是剛剛那段小插曲。
方拓摘了太陽鏡,架到花辭頭頂的鴨舌帽上,彎起眼梢回,“那就好,我尋思着你說的也有道理,狗咬你,你也不能計較着再咬回去,爽不了不說,還弄一嘴毛。”
二人一說一笑,誰都沒有太放在心上。
原以為這就完了,沒成想剛排到位置,就被安排着跟米洋他們進到同一班纜車。
米洋什麽時候到他們身後的,米骁骁并不知,反正剛剛排隊時,身後站的并不是米家人。
米骁骁想說,我們坐下一班纜車,但見工作人員不住的擦汗催促,便打消念頭,邁步上去了。
一班纜車五個人,寵物不算,位置剛剛好。
米骁骁索性側過身,盤腿面向方拓,舉着花辭小爪擺擺,撐着滿滿笑意提要求,“給我倆來張全家福。”
“全家福要帶我。”
方拓也側過身,舉起手機,頭往後仰着擺pose,卻被花辭的玉蹄扒拉開,嫌他擋到了自己。
二人哈哈大笑着,不太和諧的拍完了這張全家福。
兩人一“羊”正拍的來勁,便聽劉悅不滿的抱怨米洋,“阿洋你也真是的,非求着人家換位置做什麽,上趕子來坐這班纜車,安全嗎?”
字字句句都在旁敲側擊,暗示米骁骁是災星體質,容易連累他們。
這一次,就連一向話少的米宏都開口了,“心裏想想算了,念叨出來成真怎麽辦?”
夫婦二人牢騷頻起,狹小空間內,聲音被聚攏放大,像是自帶擴音效果般地一一鑽入米骁骁耳中。
米骁骁仿若不聞,帶花辭扒着窗看外面,指着地面建築給花辭介紹。
因為在他五歲的時候,米岳便如他抱着花辭這般抱着他,長途跋涉來了元冥游樂場,帶他坐旋轉木馬,到野生蘑菇園采蘑菇,也帶他坐過摩天輪。
米骁骁脫離米家之後,四處漂泊,起早貪黑的打工,每每下班進門,便累到倒頭就睡。
但若是有空,他還是會來游樂場走走逛逛,就仿佛爺爺還在身邊一樣,趕上方拓不忙,倆人就一塊來玩。
米骁骁指着遠處一片空地,指尖凝在玻璃窗處,顯出重影。
空地上方,巨大的蘑菇裝飾被畫上笑臉,看不太清,只隐約瞧見拟人化的兩只小手,熱情擺出“請”的姿勢。
只不過,如今的蘑菇裝飾,瞧着有些東倒西歪,只一陣弱柳扶風,便能将其吹得晃動,露着幾分衰敗,俨然已是荒掉了。
年年歲歲,看似未變的一切實則早已物是人非,正如斯人已去,便無法再見一樣。
指尖還凝在玻璃窗上,窗片被日頭炙烤的略燙,晃出那修剪的瑩白指甲,還未拿開,手指上便落了一只毛乎乎的小爪,同那小指一樣白亮。
是花辭。
花辭是瞧見米骁骁被燙紅的指尖,又見這人出神發呆,好心提醒一下。
米骁骁順勢捉住小爪捏了捏,肉乎乎,毛絨絨,跟雪片似的白,腳墊猶如蘊着冰塊,涼爽得抵掉那份灼熱,更驅散他無法強行拉回的思緒。
米骁骁眼中浮出感動,這小家夥是擔心他了吧?
花辭則是甩着尾巴抽回爪,歪頭思索,大廚的手不能被燙壞,否則本君就要餓肚子了。
摩天輪轉了大半圈,停在背光的一側緩緩下降,劉悅、米宏輪流嘟囔不停,米洋卻高聲喊停二人,“爸媽,我們跟哥哥是一家人,哥哥那麽孤單,我們陪他一起坐個摩天輪,讓他開心開心吧。”
話說的真漂亮,就是有點不要臉,方拓的白眼都要翻到後腦勺去了。
米骁骁就知道,米洋在劉悅和米宏面前一貫如此,乖巧順從的絕無僅有。
米洋陰恻恻瞥一眼米骁骁,又轉頭往劉悅肩頭埋了埋,一副媽寶相,“媽媽,阿洋想吃紅燒肉,我知道哥哥也愛吃這道菜。”
劉悅哄心肝寶貝似的哄着米洋,生怕說話聲大了吓到她家寶貝福星,“你二嬸剛剛來電話了,正做菜呢,等會兒咱們就過去。”
“帶上哥哥嗎?”米洋見米骁骁不搭茬,得寸進尺地問。
“那不是你哥。”米宏被米洋一口一個“哥哥”喊得厭煩極了,索性冷下臉,厲聲警告,“早在中元那天,咱們已經說清楚了。”
劉悅聞聲也跟着勸說:“阿洋,媽媽知道你善良,但某些黴衰鬼把家裏害得這麽慘,你沒必要可憐他。”
說着,高高在上的睨了一眼米骁骁。
米骁骁不想因着無關人員搞砸了中秋節,尤其不想壞了方拓的好心情,他看一眼時間,側身跟方拓說:“一會帶花花去抓魚,中午想吃什麽,你選地兒。”
方拓覺着米骁骁拿花辭當貓養,小皮鞋點點地面,有些想笑,随後,便取出手機準備選個物美價廉的小飯館,好好搓一頓。
然而,這句話似乎提醒了米洋。
米洋故意湊上來,嘴角彎出極大弧度,眼中一縷狡黠劃過,裝成關切道:“對了哥哥,殡儀館的工作做的還順利嗎?”
這件事一捅破,米家夫婦同時露出驚駭神情。
猶是對面之人如洪水猛獸,避之不及,恐懼喝道:“阿洋你也太胡鬧了!知道他待在那種地方,還敢跟他說話,跟他坐同一班纜車,萬一他巴巴地再貼上來,又給家裏招來黴氣要怎麽辦!”
話裏話外皆是怨怒,似乎今這一出,死皮賴臉的人是米骁骁而非米洋。
話說的越發肆無忌憚,許是仗着米骁骁一直未吭聲,便覺是怕了他們,優越感一股股生出來,目光也愈發犀利。
纜車吱悠吱悠落下,轉軸處因缺少機油發出難耐的滞澀,長音擦出一抹鋸木般的噪聲,伴着陣風發出點點凄厲。
轉速眼見着慢下來,自動門簌簌開啓,終點到了。
米骁骁抱着花辭走出去,步伐輕快,對那幾人的聒噪幾乎免疫,跟方拓肩并肩地往釣魚臺行進。
身後米洋眉角輕勾,恨恨的咬緊下唇,齒尖印出一道淡紅,同他那件張揚的紅色T恤般,帶着如血的猙獰。
陰鸷的眼尾微微下壓,米洋死盯着前方的明媚少年,勾唇笑笑,我看你還能忍多久。
--------------------
作者有話要說:
米骁骁:那你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