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南珠島 中

午飯時間,鯨親自做飯招待我們。今早剛剛捉到的熱帶魚,鮮豔的紅色,熬湯很鮮美。椰汁蒸飯,佐以本地特有的酸果鹹菜,還有巴掌大的鮑魚、海蝦,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雞肉和牛肉反而是昂貴的食材。

“請慢用。”

鯨端上飯,自己卻沒坐下來,拿出一個草提籃,把飯放進去。

“你不跟我們一起吃嗎?”我好奇地問。

“我要去給預言家送飯。”鯨神色溫柔。

看他離開之後,我湊到池萬裏跟前:“那個房子好神秘,不是島民能去看嗎?”

“就算你是島民也不能去。”池萬裏把蝦端過來,示意我開始剝蝦。

“這麽神聖嗎?”

“是的。預言家住的地方,除了族長可以随拜訪,其他人不能去。即使因為生病或祭典上去,也要在族長的陪同下。”

“他多大?是男是女?白發蒼蒼嗎?會是覺醒者嗎?”

池萬裏把蝦塞進我嘴巴裏:“快吃吧。”

中午太陽當空,曬得島上所有喘氣的生物都趴在涼爽的家裏,我跟池萬裏躺在草席上午睡,海浪聲一波又一波傳來,循環往複,我感到十分安靜,跟手機播放的海浪白噪音不一樣。我不必定時,也不用擔心睡着了它還在響,或者手機沒電了怎麽辦。

自然的海浪永遠都在,我只是永恒交響樂的一個過客聽衆。

我眯着眼,向窗戶外看去,陽光灼熱到要把草席子點燃,空氣彌漫着海風的鹹味和幹草清香。

池萬裏脫掉背心,起身,從我身上跨過,我從他的寬松的短褲裏瞥見大腿根。

他把色彩豔麗的窗簾拉上,阻隔了陽光,但還是有光從四周的縫隙裏逃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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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簾上複雜又單調的幾何圖形,循環往複,正如海浪一般。

“又愛夏天,又怕曬。”池萬裏躺下,拽着我上衣往裏走,“離窗戶遠點,省得睡醒了喊疼。”

“我都快睡了,別動我了。”我嘟嘟囔囔,好不容易才醞釀睡意。

池萬裏忍住沒揍我,他躺下,小腿非得搭在我身上。

我太困了,沒有推開他,我好像陷入了一個白日夢境,不落的太陽,永恒的夏天,喝了一半的椰子,愛人均勻的呼吸……

這一覺睡得太沉了,醒來房間只有我一個人,肚子上蓋着他的短袖。

我光着腳出去,陽光已經被高聳的懸崖遮住一半,海水從淡藍色變成淺藍。可以潛水了!換上四角泳褲,戴上泳鏡,套上池萬裏的短袖,我撒腿跑出去。

跑到海邊,刃帶着一群小孩推舟,我朝他們招手。

“哦吶!若!”

他們也朝我招手,示意我上船。

走海裏,直到海水到我的胸口,我擡起腿游過去,海水很溫暖又有力,托起我的身體。

幾個小孩七手八腳把我拉上船,這是兩條獨木舟,中間用木板相連,十分堅固。

橫躺在小舟上,頭往後仰,腳尖蹭着海水,随着船一上一下。

過了十多分鐘,他們停下舟,兩三個小孩拿出魚竿開始釣魚,我朝下看,視線直達海底,壯美的珊瑚礁,成群結隊的小魚,我不知認識的各種絢麗的魚類,還有巨大的海龜。

突然,揚起的水花濺了我一臉!

刃帶着光頭男孩跳下水,得意洋洋地看着我。

“比就比!”

我帶好泳鏡,深吸一口氣,跳下去。

海中的游魚就是天空中的飛鳥,是另一種飛翔。

我恐懼跳傘和蹦極,卻渴望體驗飛翔,潛水提供了我對飛的幻想,讓人脫離海面上的世界。

這些本地小朋友有着驚人的肺活量,他們竟然能一口氣觸碰到海底沙灘,還能在上面行走,撿起色彩斑斓的貝殼。而我已經開始往外吐氣,我跟他們揮手,轉身往上游。

陽光斜着射進水面,一道道光柱筆直而閃爍。我順着它們向上,周圍除了海水一無所有,又美麗又危險。

在船上釣魚的小朋友,滿臉震驚,仿佛在疑問我為何如此廢物。

“不要瞧不起人啊!”

我朝他們揮揮拳頭。

幾次練習之後,我能成功游到珊瑚上面了!游魚從我身邊路過,感覺實在太奇妙了。

刃在我斜下方朝我瘋狂揮手,示意我往上游,我回頭看,一條漆黑的海蛇蟄伏在珊瑚下方,伸出腦袋看着我。

我趕緊遠離它的領地,凡是海蛇都有神經毒素,冷血動物的它們只生活在熱帶和亞熱帶海域裏。

大概泡了有一個小時,小孩們就要回家吃飯了,我還戀戀不舍,原計劃就是今晚離開南珠,下次來不知道要什麽時候。

而且一回去,在學校裏池萬裏又不讓我游泳,想游必須回老宅,那還得兩個多月。

“我不回去了!”我跟他們再見,“吃完飯下來找我玩啊!”

一旦太陽下山,海面不複白天的湛藍,而是漆黑一片,但是海水仍十分溫暖。

西邊的雲彩火紅,海面映照着零零碎碎的晚霞,閃閃發光。

我并不怕黑,也不怕深海,反而很享受這樣極端的寂靜。

池萬裏說我生下來就缺一魂,跟正常人不一樣,哪天看不住就沒了。

小時候爺爺去巡山,把我關在木屋裏,留下一天的飯,通常是火腿雞蛋大饅頭,四歲的我也不害怕,一直到天黑,都老老實實呆在漆黑的屋子裏。好幾次晚上爺爺回來晚了,我聽到門外撓爪子的聲音,十分好奇地爬過去,順着門縫往外看,對上一雙豎瞳獸眼。

是一頭狼。

它聞到小孩子的香氣,哐哐撞門。

接着是一聲槍響,巡山的爺爺回來了。

透過門縫,我看到它肚子上開了個洞,鮮血潺潺流出,不覺得害怕,也沒傷心。

我喜歡森林、大海和沙漠,一切寬闊無邊的自然,這裏有兇猛的野獸,靠捕獵,吃弱小的動物才得以活下去。

社會中用以評價區分人群的标準,上沒上大學,長得美醜,有沒有錢,是不是覺醒者,都不再有用。

在自然面前,我們是獵物,或獵人。

“吳江子——!你他媽是不是找死——!”

我聽到池萬裏的聲音從沙灘邊傳來,他舉着火把朝我搖晃。這才發現晚霞也沒了,月亮和星星頂在我頭上。

“來了!”

我一猛子紮進水裏,朝他游過去,這下他又得氣到暴跳如雷,完蛋,屁股上兩條印我今早看還青紫青紫的!

就在我蹬水的時候,左腳好像踩到了什麽滑溜溜的東西,下一秒就感到小腿一痛。

事後回想起來,我當時并不覺得多疼,感覺被針輕輕紮了一下一樣。緊接着,我的左腿使不上勁兒,整條腿失去知覺往下沉。

壞事了,我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用右腿瘋狂踢水,但還是控制不了平衡。

在最後一次浮到水面上時,我大聲喊池萬裏的名字。

眼前一片漆黑,海面下看不到星星,月牙是那樣遙遠,如螢火蟲飄在海面上。

鹹澀的海水灌進我的鼻子,我憋着一口氣,阻隔它進入呼吸道。黑暗從四面八方裹挾我,拖拽我,我分不清哪裏哪裏是上下,睜開眼也是漆黑!

終于憋不住了,我張開口,氣泡咕嚕咕上浮,而我在下沉。

窒息掐住我的喉嚨,整個肺部火辣辣地痛。

假如是毒蛇咬我,這樣劇烈的血液循環,會把加快把神經毒素帶到身體各處。

我感到毒素在發作,好處就是我不再因為窒息而灼熱與疼痛,一種輕盈的漂浮感取而代之。

不會要死了吧,我好難過,還沒有跟池萬裏表白呢,也沒有好好跟爺爺道別,還有我的朋友,王思怡、周婉婉、徐鶴……今天是周六吧,本來明天上午要跟白青山學長見面,這下要爽約了。

池萬裏,你怎麽還不來……

我不在試圖睜眼,這是我人生中從未有過的體驗,極度的黑暗和輕盈,脫離肉體的束縛,同天上的繁星,海裏的浮游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一具溫暖的肉體擁抱我,打撈我,恍惚中,我聽到死神的嘆息。

我的身體越來越沉重,童話故事裏,小美人魚救起落水的王子,我的人魚王子穿破黑暗,找到了我。

上岸整個過程我都處在一種發高燒燒傻了的狀态,跟童年多次生病的經歷很相似,會出現幻覺。

我看到融化的人圍繞在我周圍,面對着我,只有池萬裏是正常的。可他神情冰冷,也不跟我說話,拿着手機喊什麽,聲音遙遠到從另一個世界傳來。

“立刻調戰機過來,目的地南珠島,從尼克拉、巴沙同時起飛,帶上所有海蛇血清來!別跟我扯皮,老子當然知道巴沙有帝國海軍基地,媽的上個月賣他們十架海鷹,都他媽給我開過來!”

我想張口叫他的名字,舌頭卻不聽使喚。

只能掙紮着動了動手指。池萬裏卻沒有看我,回頭同鯨講話。

我好難過,我都快死了你怎麽還不抱着我。

奇怪的是鯨的樣子變成了一頭大魚,魚嘴巴張張合合。

接着池萬裏背起我,跟着鯨跑進叢林深處。他跑得好快,像一頭獵豹,四周的蒼翠綠色飛速後退,他的身體好熱,他摟住我的手在發抖。

我快要融化到他的背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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