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江河萬裏 七

沒有池萬裏一起上學,我熱情沒了大半,西林三中和榕都普高沒什麽不同,區別可能是就是校舍舊有點,桌子破一點。

冬天午休時間短,我給池萬裏發消息他沒回。我但還是坐車回家,家裏果然沒人。我連門都沒進去,鎖上趕緊返校,剛好趕上上課。

我餓着肚子認認真真聽課,幻想着晚上給他輔導一波。放回來時,公交車的小電視在放社會新聞,屏幕不清楚,一陣陣的花屏,搞得男主持人面色發青。

“……很多獨居老人面對’孤獨死‘,前不久某小區一老人死後多日才被發現,因身體過于肥胖,工作人員不得不把門拆了才運出遺體……今日清晨,一居民樓地陷發生垮塌事故……”

屏幕閃爍,好多穿藍色防護的人走來走去。

“蘇拉友誼路到了——”

我拎着書包下車,路過超市買了三個西紅柿,二十塊錢的排骨,就算池萬裏沒來,今天也是開學第一天,要吃肉!

屋裏還是沒人,我炖上湯,趴在飯桌上寫作業。窗外昏黃的路燈亮起,我拉上窗簾,一直等到晚上十點,池萬裏才推門進來。

“吃飯了嗎?我去給你熱飯。”

“去吧,我要累死了……”他進屋就開始脫衣服,直接扔進洗衣機裏。

我推開廚房的窗戶,抽油煙機壞了。

“今天老師沒講什麽新東西,我筆記都在書上,你看吧。”

“有認真聽課,獎勵一個親親。”他勾着我脖子,親一下額頭。

“明天可以正常上課了吧?”

“還不太行,活有點多,沒處理完。”

我有些不開心:“我自己去好無聊。”

“你的新同學怎麽樣?”

“沒說話。”

池萬裏輕笑:“替我守男德?多交一些新朋友,我們要在這住很久,一直到高考。”

但這個事沒想到第二天就破滅了,下午上課的時候,老師突然叫擇校生出去開會。我老老實實拿着筆和本子去辦公室,各個班級的人都來了,大家臉色比較僵。

屋裏站着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我感覺很面熟,但想不起在哪見過,另一位是當時報到處的老師。

“人都到了嗎,先點個名。一班章若楠……”

随着一聲聲“到”,我還想等到五班的時候替池萬裏請假,等到了五班卻沒有他的名字。

“所有人都齊了,下面宣布一件重要的事——”

“老師!”我舉手,“五班池萬裏請假!”

老師皺着眉頭翻名單:“池萬裏?沒有這個人。”

“不可能,他跟我一起報名的。”

老師低頭重新确認一遍:“沒有,今年所有擇校生都在這兒,別打岔,咱們繼續。”

我抿着嘴,不再做聲。

“今年上頭查的比較嚴格,你們這周不能到學校來上課,大家克服一下,也不要在外面亂說。在家等通知,上完這節課收拾書包回去吧。散會。”

他說完,我第一個沖出去,後面還有其他同學跟老師争執,落下一周的課怎麽辦。回去的時候,英語老師正在講課文,我從後門進去,收起來寥寥無幾的東西,直接走了。

我只想找到池萬裏問他為什麽騙我,給他打電話也打不通。

對門阿姨說過,差的學校擇校費兩萬一個人,好一點的四五萬。我一直以為當初交的四萬塊錢是兩個人,我真傻,他只交了我的。那天回來的時候,阿姨還說了西林三中是好學校,我怎麽沒想到!根本沒有什麽校服號碼不對,也沒有領課本要親自領這回事,書都是按照每個班級人頭發的,正常學生不來也會有。

他要是不跟我說明白,我就威脅他不上學了!

一定要讓學校把錢退回來,我們倆一起去個普通的高中,他不管在哪裏都會考上神都大學。

我氣呼呼地回家,把書包甩在桌子上,等他下班。

不一會兒門就響了,我跑過去開門,一邊嘀咕:“今天怎麽下班這麽早?你為什麽騙我——”

門外站的卻不是他。

“嗨,江江。不請我進去坐坐嗎?”池先生笑眯眯地朝我打招呼。

我腦子裏第一個反應是快跑!

他身後的保镖把門口堵得嚴嚴實實。

冷靜下來,我安慰自己,想辦法通知池萬裏,叫他別回來。

池先生手持紳士杖,悠哉悠哉進來,環視着四周:“好可愛的房間,看來你們有在好好生活,多謝你照顧萬裏。”

我一步步後退:“先生請坐,我去給您倒水。”

“好呀,但是為了我們的計劃,或許你可以把手機暫時交給我保管一下。”他身後的保镖走過來,我才認出,這是下午在辦公室裏的西裝革履的“校領導”。

我只能從兜裏掏出來。

“抱歉。”保镖示意我擡手。

我看着池先生,舉起手來。

保镖像機場過安檢那樣搜身:“好了。”

我拿着池萬裏的杯子,給先生接了一杯熱水。

“池先生,我給我們吳家丢臉了。”我企圖不讓聲線顫抖,“是我逼着池萬裏帶我走的……我跟他說不帶我離開榕都,我會永遠恨他,一輩子也不會原諒他……”

“真是決絕,可惜可惜……”池先生惋惜地搖頭,“可惜艾莉娜沒來,應該讓她學習一下年輕人美好的品德,不要老看中我的錢——”

“我後悔了!”我提高聲音,堅定地說,“我後悔了,我不想我蝸居在這裏,每天買處理的菜吃……”

快想想還有哪裏過得不好!我催自己,可回憶起來全是跟池萬裏在一起的點滴。

“我後悔了,我想好好上學……就算您不來,我也會跟他分手,只是祈求您,能給我倆單獨的時間說開嗎?”

池先生溫柔地微笑:“江江,你真是個好孩子,好孩子的特點就是不會撒謊。”

我的心往下沉。

“哦,不不,這不是你的錯。只是我見過太多太多演技精湛的謊言,而你恰巧是最拙劣是我那個,比池萬裏小時候撒謊還容易被識破呢。畢竟,愛一個人的眼神畢竟難以隐藏。”

“我說的都是真的……”

“好啦。”池先生拍拍手,“要開始我的計劃了,你知道池萬裏在做什麽工作嗎?”

我搖頭。

“一份十分有趣的工作,也很有意義,我想對他來說一定收獲良多,對你也一樣。所以今天,讓你也參與一下,想必你倆都會留下一個深刻的回憶,只不過你扮演的角色有小小的不同。”他興奮到眼睛發亮,擡手招呼保镖過來,“開始準備吧。”

幾個人拎着手提箱打開,一堆瓶瓶罐罐,一個人戴着口罩,取出注射器。

“別擔心,只是沉睡幾個小時。”

我沒得選,不伸手自然會被強迫。

透明的液體打進來,沒幾分鐘,我就昏倒,眼前一片漆黑,但奇怪的是意識還在,就像被鎖進一個漆黑的盒子裏。

我感到有人在臉上塗塗抹抹,有小剪刀咔嚓咔嚓的聲音,應該是在剪頭發。一切準備就緒後,我躺在一副冰冷的擔架上。緊接着,汽車平穩運行聲音,我企圖記住路線,但無濟于事,它行駛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為離開了西林。

最後,我被擡出來,放在一個味道古怪的房間裏,身下的柔軟提示我這是一張床。

沒有人說話,他們把門關上,靜悄悄地離開。

我開始了漫長的等待。

這種意識清醒,但無法控制身體的感覺過于離奇,這就是植物人嗎?你會喪失對時間的感知,每一秒都那樣漫長。

起初,我試圖活動小拇指,但無濟于事。我像做瑜伽一樣,從腳尖到頭頂的去感知身體每一個部位,仍然沒有任何反饋,身體像石雕,或者換句話,像屍體。

我在虛無中背了古詩文,背到“此恨綿綿無絕期”時,門開了——

“有什麽想不開,自殺了?”

是熟悉的聲音,偷車賊!

“我一屁股債都不想死,年紀輕輕有什麽想不開,看這臉也才二十來歲。”

除了他的腳步聲,還有另一個人。

“你現在不怕了?”

是池萬裏!

任我內心如何激動,也不能擡起一根手指。

“工資這麽高,別說是搬死人嗎?我就是驗屍也能行!”

搬死人?池萬裏新工作就是搬運屍體?!

我只覺得萬念俱灰,他為了賺錢會做這樣的事,明明是他最迷信……

“走吧。”

這次,我感到池萬裏的手托起我的肩膀,另一個人抓住我的腳,我被裝進袋子裏,放在擔架上擡走。

“這人挺瘦,輕輕松松,今天能早點下班。”

“嗯。”

車上很冷,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我腸胃在灼燒,我想象着池萬裏穿梭在大家小巷,穿着藍色的防護服,推一道道封閉的門,将屍體帶走。他們是死去的酒鬼、自殺的學生、孤獨的老人,有的屍體像活着,有的腐爛已久;有的瘦如柴骨,有的滿肚肥油。想象着他面色平靜,戴上塑膠手套,或抱或扛,如同帶走一件貨物。

屍體和箱子又有什麽不同呢?

這一份工作是偉大的,值得歌頌的,是有意義的。

但是……但是我自私地希望不是他去做。

他應該閃閃發光,穿着精致服帖的主席制服,在衆人歡呼聲中走上領獎臺。他應該鎮定自若,拿着空白的稿件侃侃而談。他應該在學校裏樣樣第一,去參擊劍比賽,輕而易舉地帶領大家走向勝利。

他本來會過優渥的生活,站在金字塔頂端,享受衆人的愛慕,去他任何想去的地方,成為一個優秀的大人。

而不是困囿于西林。

而不是困在我身邊。

“這麽瘦,燒一會兒就沒了。池哥,你準備好了嗎?我把人放托盤上了啊。”

袋子被打開,一股子柴油味道沖進來。

“這人死了怎麽還流眼淚呢?”

機器轟隆聲,我感到身體在移動。

作者有話說:

池爸爸真的好變态。

當然燃燒爐是壞的,就算池萬裏沒發現,江江被送進去,會被淋上一層柴油……嗯,不會點燃。

那也足夠吓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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