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車子左拐右彎像是在迷宮裏行駛,終于在一幢六層高的樓房前停了下來。

這一片是上了年紀的居民區,年久月深,房子的白皮膚被曬成了黑色,齊宥的車子停在這裏,着實顯眼,就像一位珠光寶氣的貴婦人和一位衣衫褴褛的流浪漢站在一起,對比鮮明。

蘇岩有些詫異,這與他的想象大相徑庭,“這裏有我外婆深深的回憶。”齊宥說的簡明扼要,“哦。”點點頭。

齊宥的外公和外婆一起在這裏生活了幾十年,兩年前外公因肺癌去世,齊宥的舅舅不忍母親一個人孤苦伶仃的生活,要接她去澳大利亞,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老太太卻死活不肯,說這裏有她一輩子珍貴的回憶,她要守在這裏直到最後一口氣。

齊宥在門口停住腳步,輕輕地嘆息一聲,蘇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人居然也會嘆氣?

屈着手指在那扇掉漆的綠門上敲了敲,“小宥啊!快進來,快進來!”老太太飽經風霜的臉上堆着燦爛的笑容,喜悅之情溢于言表,“這位是……”“我一朋友,蘇岩。”

“您好!”蘇岩微笑着打招呼,“這是我的一點心意,請收下。”遞過手裏的那些東西。

“哎呀!來就來嘛,還帶什麽東西,你看這孩子!這樣子,我老太婆可要生氣的。”老太太故意板着臉吓唬着,心裏卻歡喜得緊,這年頭,這麽乖巧懂事的娃娃可是越來越少了,越看越喜歡……

蘇岩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還愣着幹什麽,坐呀!”老太太熱情的招呼,“不用覺得拘謹,就當自己家一樣。”一會兒端來茶一會兒又捧來水果,老太太樂呵呵的忙進忙出,像一只在花叢中轉悠的蜜蜂。

“你不去幫幫忙?”蘇岩捅捅齊宥的胳膊,老壽星忙得團團轉,他倒好,在這裏事不關己的吃東西、看電視,好不快活!真不害臊!

“何必去攪擾老人家的樂趣呢?”沒看見老太太那一臉喜氣洋洋的樣嗎?他去幫忙,反而惹她不快,會被嫌礙手礙腳,老人家的快樂就來自于為兒孫們做點什麽,這樣也顯得自己還有點用處,他這叫成全,懂嗎?學着點,小屁孩!

“就沒見過你這樣的人。”奴役老人還這麽理直氣壯,看着就來氣,他不去蘇岩自己去。

“去哪?回來,坐下!”威嚴的聲音響起,這小東西就不能安分點?

可不能把這裏當成戰場,蘇岩忍耐着火氣站立不動,對齊宥怒目而視,齊宥也寒着臉看着他,雙方僵持不下,客廳裏一片死寂。

“篤篤篤。”傳來一陣敲門聲,“開門去!”齊宥的表情微微有所松動,蘇岩裝了一肚子委屈,天吶!這算什麽!憑什麽他家的門得他去開?他是客人,客人吶!主人卻一派閑适的坐在那裏,像話嗎?他到底是着了什麽魔,喜歡上這種爛透了的人?

看着門外站着的人,蘇岩有點驚愕,這個人長得與齊宥七分像,表情嚴峻而冷酷,面部線條堅硬且顯固執,來人目不斜視的從蘇岩身側經過,走進了客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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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啦?”齊宥視線依舊定在電視屏幕上,“嗯,外婆什麽時候雇了個家丁?”語氣中沒有抑揚頓挫,機械呆板的調調與他那張石刻般的臉高度統一。

齊宥樂不可支,眨眼間,小東西就變成了打雜的小仆役,“是我一朋友。”勉強止住笑,“來,蘇岩,打個招呼,這是我哥,齊寬。”看把小家夥氣得,臉上一陣白一陣青的。

“你好。”必要的禮貌還是要的,不能為了一句話而破壞了二十幾年的修為不是?況且是齊宥的哥哥,那也就不足為奇了,他們倆一定是被毒藥澆灌大的!所以才浸泡成一條條毒舌。

“嗯。”齊寬淡淡的應了一聲,稍微擡起眼皮看看蘇岩,是個水靈靈的娃兒,長得跟嬌嫩的青蔥似的,低下頭凝視着玻璃杯中透明純淨的白開水,別看兄弟倆的性格似乎是一個天南一個地北,但關系卻像風和雨一樣親密無間,齊宥那點破事,他當然是知根知底的,但從來沒有這麽落落大方的介紹過,這一次是上心了麽?

“小宥,”老太太系着圍裙舉着武器從和廚房的搏鬥中撤身出來,“看我老糊塗了,鹽沒了,快去買!順便帶回一瓶醬油。”正奮勇殺敵來着,卻發現少了重要裝備。

被點名的“後勤兵”不懷好意的看了看另一個小小兵,蘇岩對其視而不見,還真把他當成苦力啦?什麽活都往他身上招呼!客人當到這份上也夠悲哀的!“最高指揮指名誰去誰就去!”這麽重視你,還不抓住機會好好表現?

嘿!這個小東西,以為有第三者就不能把他怎麽着了是吧?不知道有一種東西叫做延期付款?

“小宥,事件緊急!”一錘定音,這小孩的心性什麽時候能改改?

“知道了,知道了!”齊宥心不甘情不願的起身,臨走時還不忘瞪哥哥一眼,這個胳膊肘往外拐的家夥!

齊宥走了,氣氛多少變得有些尴尬,好在電視機裏發出的聲音對其有所緩解,蘇岩兩眼盯着電視,畫面映在了他的瞳孔裏,卻沒能溜進他的心裏,周遭的空氣分子像吸飽了水的衣服,變得沉甸甸的,壓抑極了,害得他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僵直的身體紋絲不動的坐着。

“你相信一見鐘情嗎?”齊寬沒頭沒腦的冒出一句。

蘇岩心裏“咯噔”跳了一下,這要怎麽回答,這就有如別人問你“你相信這世上有鬼嗎?”信則有不信則無呗!“不太相信。”蘇岩極不自然的笑了笑,幹嘛要跟他讨論這種問題啊!

“以前我也不信,可是看到小岩之後,我就相信了呢!”齊寬十指指尖相抵擱在胸前,嘴角浮現笑意,好整以暇的等着他怎麽接招。

剛才還懷疑來着,現在看來果然是親兄弟啊!蘇岩被這突擊弄得手足無措,今天出門應該看看黃歷的,怎麽淨碰到些奇奇怪怪的人,“謝謝,但我的心已被填滿了。”有點局促不安的說,臉色像一只焖熟了的蝦子。

“不再考慮考慮?我可以給你,你想要的一切。”齊寬抛出肥大的誘餌,密切注視着少年,在這個物欲橫流的年代,最抵擋不住的就是誘惑,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欲望卻是無窮的。

他這是什麽意思!表示他掌握着經濟大權嗎?認為金錢能使他叛變麽?這不僅僅是亵渎了他的感情,還侮辱了他的人格。蘇岩的眉宇間出現了一條深深的皺紋,牙齒用力的咬着下嘴唇,氣得渾身顫抖,若不是看在齊宥面上,若不是地點不允許,他還真控制不住自己的拳頭,這個膚淺的家夥!蘇岩怒極反笑,直視着齊寬的雙眼,“什麽都行?”

“嗯。”

“我要齊宥,打包好送我吧!”故意笑得燦爛。

齊寬微微錯愕,真是個率真坦白的孩子呢!不僅如此,還有一個幹淨的靈魂,忍耐力也還不錯,通過考核了。“為什麽喜歡他?”

生活中哪有那麽多為什麽,他自己也不知道啊!就是喜歡上了呗!“蒙田說,如果有人追問我為什麽愛他的話,我想我只能回答,因為是他,因為是我,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回答。”

“他是一個沒長大的壞小孩。”臉上有一抹寵溺的笑容,他這個弟弟可是很讓人頭疼的,一般人還真忍受不了。

“是啊!缺點多如繁星。”蘇岩表情變得柔和,他一直在尋找那個月亮,可總是藏匿在雲裏,只偶爾跟他打一下照面,好在他已經開始習慣黑暗了。

齊寬望着眼前這名少年,眼裏閃過一絲溫柔與疼惜,在這一場角逐中,到底是誰将征服誰呢?終于找到了一件值得期待的事了……

“再不回來,前線戰士就要陣亡啦!”齊寬恢複了撲克臉,說着俏皮話,“你腿長,你怎麽不去?”齊宥沒好氣的說,站着說話不腰疼,自己去拐那麽多彎試試?

蘇岩坐在餐桌旁,無比納悶,怎麽就他們四人?和他家那熱鬧非凡的場面一對比,這裏顯得冷清極了!

老太太像個勤快的小堂倌,來來回回穿梭于廚房與飯廳之間,“外婆,記得拿湯匙!”齊宥大聲提醒,像個小皇帝穩坐在龍椅上,看着老人家忙得手慌腳亂,一點罪惡感也沒有,反而一副心安理得的樣子,再瞟一眼齊寬,也是巋然不動的坐着,唉!不肖子孫吶!蘇岩對老太太無限同情。

“嗯,真是美味佳肴啊!吃不到的人該留有遺憾了!”蘇岩毫不吝啬的大加贊賞,要善于贊美勞動人民,尊重辛勞成果不是?

呵呵呵呵……老太太聽了這句話樂得合不攏嘴,這小娃娃的嘴抹了蜜似的,真惹人憐愛吶!“好吃就多吃點!不用客氣。”

齊宥不動聲色的瞄了他一眼,嘿!這小東西都學會溜須拍馬了都!啧啧!

“嘿!宥,‘大船’在我們這靠岸了,出來盡盡地主之誼呗!”夏合左手拿着電話,右手拿着梳子仔細的打理他那堪稱為“藝術精品”的頭發。

“在哪,嗯,哦,知道了。”關掉電腦,本來想靜下心來看幾部好電影的,結果又泡湯了……

大船真名叫趙傳,船字與傳字同音,大字嘛是反其道而行之,實際上,趙傳是齊宥他們宿舍年齡最小的,但長相卻最為成熟,事實再一次證明,相貌跟年齡真的沒有什麽關系……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宥,這麽久不見,你還是一如既往的拖沓。”伸出拳頭在齊宥肩膀上捶了下,趙傳五官粗犷,皮膚較黑,也不知道是與生俱來還是後天培養出來的。

“大人物總是最後一個出場的。”拖沓?他是最後一個接到通知的,理應慢那麽一點點……

“哼!”夏合嗤之以鼻,“你是大人物?那我們就是小人物喽?”綠葉扶紅花?也不看看自己夠不夠格!

齊宥耳朵自動失靈幾秒,大方落座,“喲!這次沒被禁足?”口氣揶揄,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楚玄懶洋洋的掀掀眼皮,不搭話,這個臭小子,最好是別被他揪到什麽小辮子,否則……哼哼!

“我說你們三啊!不要老是這個樣子嘛!我看了真是羨慕嫉妒恨!”趙傳失笑的搖了搖頭,一副老大哥的樣子,這三個小寶寶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六道疑惑的目光齊刷刷的射向他,看着那一張張渴求的面龐,虛榮心極度膨脹,得意非凡的給出答案,“愛之深責之切吶!”(喂喂,這位大哥,你好像用錯詞語了!)“切!”異口同聲的不屑,整齊劃一的撇過臉。

“哎,我說,你這艘萬噸巨輪現在在哪片海域航行啊!”夏合夾過一塊辣子雞塞進嘴裏。

“航個屁啊!都擱淺幾個月喽!”經過一場大風暴,受到了巨大創傷,有必要休養休養。

“怎麽回事?觸到暗礁還是撞上冰山了?”齊宥追擊,這樣子還沒沉,夠強悍的啊!

“海面倒是風平浪靜,主要是內部矛盾,少了大副和船員。”趙傳心裏一陣心酸,表面上卻裝作若無其事,語氣盡量顯得輕松,再豪華的輪船只剩有一個船長的話,也夠凄涼暗淡的。

此話一出,一片嘩然,三人唏噓不已,“真的假的?”楚玄再一次确認,如果是真的,他再也不相信愛情了……

“真,比珍珠還真,我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麽我?”面對他的懷疑,差點沒起誓賭咒。

“怎麽落得這個下場,想當初你們可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呀。”楚玄有點惋惜惆悵,畢竟他們三人見證了這哥們從萌芽到成熟的愛情。

別看趙傳人長得一般,但他卻有一副金嗓子,大二的時候參加校園十佳歌手比賽,憑借John Lennon一曲寧靜、清淡的《Oh,My Love》奪下冠軍,一舉成名,引得無數無知少女競折腰。

其中有一位彎腰大過九十度的姑娘,一時沖動,盲目的寫下了一封熱情洋溢的贊美信以郵件的形式發送給了偶像,若問QQ打哪來,這個嘛!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趙傳一看,自豪感油然而生,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一來二去,就勾搭上了,啊呸!就産生好感了,然後互通心意,最後徹底沸騰翻滾。

那段時間,可苦了宿舍其他成員,傳哥抱着他那心愛的吉他唱着動聽的歌謠,日日夜夜,廢寝忘食,在路上,偶然遇到,兩人都是大手牽小手的,那個十指緊扣啊!密不透風,恐怕連炸彈都炸不開,害得其他舍友連招呼都不敢打一聲,就怕中斷了這場恩愛秀,想想都覺得是罪過。

原以為出了校門這兩位同學就會分道揚镳,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這倆娃太有魄力了,走出校門直奔民政局扛了兩副棺材拴在腰上,一鼓作氣,下午就請了位神父幫他們舉行葬禮,噢,不,是婚禮,生怕死無葬身之地似的。

唉!想當年的海誓山盟全都随風而逝,而那些花前月下也成了過往煙雲,走出了大學那扇門,卻邁不過七年之癢這道坎,終免不了勞燕分飛。

“她說我們不合适。”趙傳苦笑了一聲,現在才說不合适,早幹嘛去了?談起傷心事不免有些激動,“我他媽的是外星人,和地球人不合适!”

“喂喂!哥們,這話可是國際通用語,你也信了?”夏合鄙薄某人的才疏學淺,這種放之四海皆準的話……沒見識真可怕!

“不信又能怎麽着,激情澎湃的年代早已過去,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拖着也沒意思,不如幹脆點,兩人都痛快。”趙傳大放厥詞,事實上,真能那麽利索豪爽?那也不至于分手後的一個月都像泡在酒缸裏,渾身上下每個毛孔每個細胞都散發出熏人的酒味。

“我看,不是外星人和地球人的問題,是男人和女人的嫌隙!要不換個選擇。”楚玄蠻有經驗的樣子,充當狗頭軍師提供建設性意見。

“呵!你們三,誰能給我一個緩沖地帶?”趙傳一拍大腿,心情暢快了許多,果然痛苦分擔後就會減少,他自己已經扛了一大半瓦解了,還剩一小半被四人共同分割,心裏所剩無幾,輕松了很多。

某三只保持沉默,生怕現在吐出的話語将會作為呈堂證供,“嘿!真不容易啊!這個時候你們倒三位一體,一致對外了!”某人那個無語啊!兄弟有難不得是兩肋插刀的麽?他都好意思開口借肋了,這三位同學卻變成了鐵公雞。

“來來來,開個玩笑嘛,喝酒喝酒!”趙傳立馬打圓場。

“還有藕斷絲連嗎?真沒有破鏡重圓的可能?”楚玄把杯中之物一飲而盡,當年的一段佳話就這樣灰飛煙灰豈不令人扼腕嘆息?

“那個誰不是說過,分手後不可以做朋友,因為彼此傷害過,也不可以做敵人,因為彼此深愛過,那就只能做個連眼神交流都沒有的陌路人。”這群家夥非得咬住這個問題不放嗎?現在他應該得到的是安慰和同情吧?從頭到尾,這三張嘴還沒吐出一個類似安慰的字眼,“我說,哥兒幾個,雖然晚了點,也施舍一下慈悲之心不是?”靠!這種話也還得本人親自出馬?!

“噢~~~”三個人恍然大悟,總是覺得缺少什麽,原來是這個……

“打掃幹淨屋子再請客。”齊宥笑嘻嘻的說,老兄,該給自己做個小結了,把垃圾都給清理咯!

“另起爐竈!”夏合桃花眼閃啊閃的,天涯何處無芳草?

楚玄思索了半天,“一邊倒!”你愛咋地就咋地,哥們無條件站在你這邊。

“…………”趙傳低下頭專心調戲着碗中的菜,敢情毛爺爺的外交政策還可以這麽用啊!真是與時俱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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