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高宇習全身都在發顫。然而說出來卻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像是他長久以來遮掩的躲藏的不想讓別人看到的都跟着那段其實并不長的告白而掀開了，他得到釋放了嗎？

他有些不敢置信，望着眼前的高宇飛，深呼吸了一口氣，決定一鼓作氣把所有想說的話語一次說完。

「那年你告訴我你跟晨哥在一起。我從來沒有看過你談戀愛時，笑得那麽溫柔。在那之前我從來沒有怕你愛上誰，原來是因為我從來沒有看你像愛晨哥這樣愛着誰。」

高宇習有些傷感模糊地笑了笑。

「我很高興看到你幸福。一直很高興。即使那個人并不是我，即使我是如此希望那個人是我。可是真的，我很高興。看着你這樣笑，我很高興。但我也很恨，恨自己沒有辦法給你那些。」

他沒有逃避高宇飛看自己的眼神，又笑了笑。既然要說，那就毫無保留地說了。

「我很羨慕甚至嫉妒晨哥，他得到你所有的愛。我常常偷偷地想，要是他沒有那麽讨人喜歡就好了，甚至在你跟我聊一些迷糊事的時候，我都會想，那些我都沒有，我做得這麽好，哥你為什麽不愛我？但我又知道，那些從不減損你對他的愛，反而是你們相處的樂趣。」

「說真的，我也想要恨過晨哥。就算我知道那不應該。但你知道，他就是有那種魔力，連我都沒辦法讨厭他，我也很喜歡他，他真的是個很棒的人，如果我不是一直只愛着你，愛到沒有辦法看得見別人，說不定也會覺得他很吸引人，這樣愛着他的你又怎麽可能放手？」

「然而昨夜我再也沒有辦法假裝不知道，剛剛我所說所想的事，太多都是不必要的是多馀的，我根本不需要拿自己跟晨哥做比較，因為就算沒有晨哥，你依舊不會愛上我。」

他再度深深吸了一口氣，即将來到他的結論。

「那為什麽我會來說？為什麽？」

他像是問着自己，卻是對着高宇飛微笑。

「我來要一個解脫。讓自己真正對你死心。」

高宇飛凝視着高宇習。他從來都不知道，眼前這個總是乖巧成熟懂事的弟弟，竟然有着這麽多他不知道的心思。他很震驚，緩慢地消化這些。

慢慢地，他開了口，一字一句，非常慎重的。「你是我最好的弟弟，很重要很重要的家人。但我給你的不是愛情，一直都不是。」

「謝謝。」高宇習說得很輕很輕，卻又很重很重。很奇妙的感覺，就算他原來已然知道，但從高宇飛的嘴裏說出來，就是不一樣。

那話如同咒語，輕輕松松地割去那些禁锢着他太久的困綁。

他才發覺，原來真正再沒有任何希望，讓自己連後路都斷絕的此時，才像是見了生命的微光。

「我很惡劣。」高宇習很平靜地自嘲着。「讓自己安穩地待在兄弟的名義裏，享受着你對我的好。對不起。你可以對我生氣，不，你該對我生氣。」

「不。」高宇飛開了口。「該說對不起的是我。原諒我從來沒有感受到你的心思。要告訴我這些需要多大的勇氣。」

想起自己在愛情裏軟弱的時刻，今天若換成他是高宇習，可能也沒有這麽勇敢，将內心那些最隐密的話語全都說了出來。剛剛高宇習所說的随便一句話，都足以引起一對兄弟的大風暴。

但他是誰？他是高宇飛，是高宇習的哥哥。若他今天這樣容易就對高宇習憤怒，那他不配當高宇習的哥哥。高宇習從來都是個無可挑剔的弟弟，此時甚至帶着如此巨大的勇氣在他面前，讓他敬佩的勇氣。

緩緩地，他繼續說道：

「你知道的。就算不是愛情，你對我而言依舊非常重要，你讓我知道怎麽照顧人，也讓我知道被人需要有多麽美好……我能在愛情上走得順遂，你給了我很多。」

他看着高宇習，彷佛看到那個當年在自己面前的小男孩，黑白分明的眼裏有着濃厚的害怕。好舍不得，好想當好小男孩的哥哥。他還有一個這麽好的媽媽，小男孩的媽媽卻丢下小男孩不要了。所以學着付出，學着給予，也得到了那樣多從小男孩而來的溫暖、信賴……

以及愛。

一思及此，他突然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其實以為高宇習是因為這件事才約了他。

「宇習，你确定，你沒有愛上莫道南嗎？」

高宇習愣了一下。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想說沒有，但又沒有辦法坦然地說出口。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問着：「為什麽這樣問？」

「看着你們的互動，覺得除了愛情以外，很難解釋得通。」高宇飛微笑着。「說不定你早就愛上他，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高宇習有些茫然。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愛上莫道南。他不能确定那是愛。卻又無法一口咬定那不是愛。

明明他還是愛着高宇飛。明明他對莫道南的感情和對高宇飛不一樣。但他回答不出這個問題。

想到莫道南的時候，他內心不會有思及高宇飛時，那種因愛欲而起的疼痛。他迷惘地望着高宇飛，突然又覺得困惑了。

是說出口的關系嗎？他還是愛着，但他現在竟然覺得坦然，那種疼痛大幅地減退，這樣多年來，他第一次覺得輕松。

他得到釋放了。

他帶着那個疑問離開了父親的家，但要進公司之前，他仍舊撥了電話給莫道南，跟莫道南說着事情已經解決。

「阿南，謝謝你。」只有在這個時刻，他才能這麽說。「謝謝你對我說了實話。」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

「那是你為你自己做的努力。」終於，莫道南的聲音響起。聽起來很溫柔，卻有一種高宇習說不出來的滋味。「Wing，我要離開臺灣一陣子。我想出去……喔不，是回家走一走。」

美國？高宇習內心這麽想着。卻不是回答這個答案，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清楚地問着：「北海道？」

「Wing你真聰明。」莫道南笑着，有些抱怨似地說道：「臺灣的夏天太熱了，我頭腦運轉不能，我想回家乘個涼，等秋天再回來。」

「什麽時候的飛機？」高宇習開口問着，他想趕在莫道南離開之前，請莫道南吃頓飯或什麽的。

總覺得只有一句謝謝太薄弱。

「我人在機場。」莫道南又笑，然後喚了高宇習的名字。「高宇習。」他罕見地喚了全名。

已經在機場了嗎？他不知道該贊美莫道南的行動力，還是該感覺有點遺憾沒辦法在莫道南出去之前見個面。「嗯？」

「我要去登機了。」

「一路平安。」那種可惜的念頭為何愈來愈強烈？他竟然有點犯傻想要現在沖到機場見莫道南一面，就只是說個謝謝。

「還有，這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一件事。」莫道南又開了口。「我想，我愛上你了。」

＊

「Lucky，要怎麽樣才知道自己愛上另一個人？」跟Lucky講電話，高宇習突然冒出一句。

問了之後自己又覺得自己很白癡。問Lucky根本跟沒問沒什麽兩樣。

「等等，算我沒說。」高宇習又回道。

「高宇習，你不知道你這就算是愛上了嗎？」Lcuky嗤之以鼻。「你不用再想了啦！你根本就是愛上他了啊。」

Lucky跟高宇習一直保持着連系，就在莫道南離開臺灣的那天，他就是那麽準地又打了電話跟高宇習閑聊，一聽高宇習聲音覺得像是跟平常不太一樣，就開始亂猜。

「Wing你跟你哥告白？小米離開你？還是小米跟你告白？」Lucky連珠炮似的亂猜。

高宇習說不出話了。要不要那麽準。

沒有聽到高宇習的回話，Lucky在電話那頭顯然也吓了一跳。「靠，Wing你告訴我，中了幾個？」

「全中。」高宇習誠實以對。「Lucky你哪天失業的話，轉行去當鐵口直斷的算命師好了，我想應該可以大賺一筆。」

Lucky難得沒跟高宇習扯下去，直接切入正題。「來吧，先說你哥的事，你怎麽會突然茅塞頓開，跑去告白了？」

高宇習把事情的經過大概地講了一次。

Lucky感嘆地說道：「我之前跟你說那麽多次都沒有用。啧啧。小米真的是愛的力量大。」

他又不愛我。高宇習差點要這麽回道。随後才在心裏糾正自己。不對，他說他愛你。

「原來要這種版本才有用啊，筆記。」Lucky說道。「像我之前說的高宇習你到底貪圖你哥什麽，你哥又沒有你會賺錢，說不定精子數也沒有你多，明明也是講同一件事，但是都沒有用。」

「你那種版本的太高深了，我聽不懂啦。」高宇習回道。

随後他在心裏這麽想着，也許不是聽不懂，而是不夠直接，或是他還沒有準備好要面對現實，甚至或許……單純就是人不對。

「不對不對，是因為小米就是那個人吧。」Lucky回道。「因為就是那個人，所以他說的話對你來說很重要，喔媽媽我雖然很受傷但是我一定會祝福你的，只是你以後記得要給孝親費。」

「……就跟你說我家不缺媽媽。」

「快跟媽說，你幹嘛要讓女婿離開你？」

「……我是男的。」

「高宇習！你快給我說為什麽！」

「他說他想要去走走，我為什麽要留他？我憑什麽？」高宇習回道。「我也不知道我自己對他是什麽感情，我想要好好想想。」

「像你這種人，想個五千年也想不出來的！」

「Lucky不要詛咒我。」

「我是真相帝！我解開盲點了你不知道嗎？你就直接追上去小米，然後你就知道你愛不愛他了。」

他不是沒有想過追上去，就是單純的追上去，但他終究沒有這樣做。這不是他高宇習的個性。

他要好好想清楚。

於是他像平常一樣生活着，上班、下班，下了班健身或是宅在家，周末回家、拍照，或是去育幼院。

日子看起來像是沒變，但他的生活卻出現了巨大的空洞。他變得茫然，不知這空洞從何而來，到底是習慣了有人一起生活着，還是他真的愛上了莫道南。

其實就算在新的健身房──當然現在對他來說已經又變成舊的了，還是有邀約，應該說一直都邀約不斷。他不是沒有想要應約試試看，卻覺得怎麽樣都提不起勁，最後仍舊沒有應允任何的約。

去育幼院的時候，小朋友會巴着他問。「小米叔叔呢？」之前莫道南怕他自己跟小朋友玩得太累，總是不停地跟小朋友玩，分擔他的疲累。

他只是笑笑地說小米叔叔太累了去放假，小朋友又會說為什麽還沒回來，說好想小米叔叔。

他也很想。只是他實在不能區辨那種想念是否因愛而來。

他知道莫道南喜歡偷吃哪些零食、吃哪些美食；知道莫道南喜愛怎麽吻他，用什麽樣的姿勢什麽樣的角度進入他；也知道莫道南喜歡穿什麽款式的衣服，拍什麽樣的照片。

他甚至知道莫道南愛着他了，雖然他不懂為什麽莫道南會愛上他。

他知道了這麽多這麽多事，他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愛不愛莫道南。

然後他被Lucky理所當然的削了一頓，Lucky一直說會懷疑的話就一定是愛了。可是他還是不懂，會懷疑的話就一定是愛了嗎？

「高宇習你很蠢！」Lucky受不了的大叫。「愛不是拿來用想的就想得通的！」

但他對高宇飛的愛他就從來也沒想過。甚至他也從來沒有懷疑過。

不過在告白了之後，很奇妙的，那些倒是都淡了。不是不愛了，只是他就是不再痛苦了。

他想，這就是愛情觀的差異。他跟Lucky的不同。

跟Lucky問什麽是愛的那一天，回到家他在信箱內看到一張明信片。明信片的字跡他很熟悉。

在很多年前就很熟悉，那是莫道南的字。

還沒看內容，他突然想到那一天莫道南在機場說愛上他，他還沒說話，就又聽到莫道南的聲音。

「我昨天晚上還說你呢。其實就算是我，要面對現實何嘗不是那麽難？Wing，謝謝你給我答案。再見。」

莫道南幾乎是立即地挂了電話，讓他差點連再見都來不及說。而他來得及說的也就只有再見兩個字而已。

作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