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4

莫道南問出那句話時,他們正走向停車場,經過一處小公園,莫道南看似随意,但目光灼灼,高宇習想往前走,假裝沒有聽到,卻發現他的腳像是生了根,一步都沒有辦法移動。

「我沒說錯,對嗎?」莫道南又開口,也跟着停下腳步。

他沒有忽略高宇習看到那個人的時候的緊繃,就算高宇習僞裝得很好,幾乎天衣無縫,但經常相處不是假的。

而高宇習為他們介紹彼此的時候,他就知道了。高宇飛。原來不是非,是飛。他突然了解為什麽高宇習總是照那樣多的天空了。

想飛。原來如此。

他甚至發覺只要江皓晨一笑,高宇習就像在壓抑什麽似的,那樣酸澀。高宇飛沒發現不奇怪,因為高宇飛的重點幾乎全在江皓晨身上了,但他旁觀者清,不可能沒有發覺。

高宇習很輕很輕地點了頭。事情擺在眼前,他說謊又有何用?

「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很早很早以前就喜歡上他了。」莫道南又說。「比他們在一起還要更早,對不對?」

高宇習持續點頭。

「為什麽不告訴他?」

莫道南短短的幾個字,讓高宇習的臉瞬間炸成蒼白。於是他知道,高宇習确實如他所猜,從來沒有說過。

「我不能說。我不能。」高宇習只是搖着頭,呢喃。明明公園旁還有昏黃的路燈,他卻覺得夜那樣黑。「我想要不愛他,我真的想。」

「為什麽不能說?」莫道南走近高宇習一步,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但他無法控制自己。或許是因為他曾經失去過太多。「因為你們是兄弟?因為你害怕失去?不,那些理由看起來都很好,但也都太膚淺。仔細想就很容易全戳破,不過都是因為你的害怕而已。」

他頓了一下。「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你不曾告白。我以為你至少試過,試過讓對方知道你喜歡他,試過之後失敗了這樣傷心。沒有想到不曾,你從來不曾。事實上這也很正常,你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你當然不敢告訴他。但不告訴他,你就永遠沒有辦法死心。」

「我不懂……」高宇習緩緩地說着。「我不懂。」

「你比誰都懂,只是你不想面對。」莫道南非常冷靜地說道。因為過度的冷靜,他的态度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冰冷。「你不是想要死心嗎?為什麽不去跟他說?去說了你就能夠被拒絕,被拒絕你至少會比現在容易死心。你不去說不過是為了給自己一種假象,一種也許他有一天會愛着你的假象,沉溺在其中,根本不想死心。」

「我們是兄弟,哪有那麽簡單?」高宇習反駁道,聲音隐隐顫抖着。

「如果他真的愛你,就算你們是兄弟,你覺得他會放手嗎?你不也愛上他了?Wing,承認吧,你沒有去告白,是因為,你太明白,就算你們不是兄弟,他愛的人依舊不可能是你。」

「這一切、哪有那麽容易?」看不清楚了。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他想要說不是,才不是這樣,卻沒有辦法說出口。

莫道南沒有回答高宇習的問題,只是迳自又說了下去。「你這個游戲多麽棒啊。你不去告白,又可以痛苦,又可以繼續用弟弟的關系享受着他對你的好,再讓自己更痛苦,不是嗎?」

「沒有、我沒有……」高宇習先是低低地說着,然後擡起眸來,含着水霧的眸光那樣幽怨,終於再也受不了地爆發了。「你懂什麽?為什麽要這樣說?你真的能懂我的痛苦嗎?」

「我不知道我懂不懂你的痛苦。」莫道南用一種過度平靜的姿态說着。「也許我們沒有人能懂別人的痛苦。我并不想要跟你比誰痛苦。我只是不想繼續看你這樣。很多東西一去就再也不會複返,但他還在你面前。為什麽不去說?你只是不想失去。若你只是不想失去,你最多能得到的也就是不失去,永遠無法真的擁有。」

高宇習只是安靜地聽着,好幾次都開口像是要說些什麽,卻終究沒有說,他就這樣一直等着,像是恢複平靜,卻不一樣,比平靜更冷,像是死亡的氣息。「你說完了嗎?」

莫道南微微點了點頭。

「那我走了。」高宇習沒有再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反而往相反的方向前進。連再見都沒有說。

莫道南沒有追上去,他站得那樣筆直,緩緩地,繼續走往停車場。或許只有微拂過的風,才會知道,他的腳其實是微顫着的。

高宇習。忍住。不可以哭。現在在計程車裏。忍住。你已經不是孩子了,你不可以。

眼淚似乎還是不小心漏了一兩滴出來,他罵了自己,但他仍舊努力地保持平靜,一直到踏進家門。

那些壓抑的忍耐的情緒終於化為眼淚一湧而出,他要自己停止,卻根本就沒有辦法做到。

他怎麽可能那樣?他怎麽可能用兄弟的名義貪戀着高宇飛對他的好?他怎麽可是個把看似把負擔往自己身上扛但其實享受着那之後罪惡般的美味?他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不停地哭着,抽面紙的時間根本沒有辦法趕得及他的哭泣。他用光了那盒剩下的面紙,發現再也抽不出任何東西,手就這樣僵在空中。

不,就是這樣。

他把手捂在臉前,哭得發不出聲音。

就是這樣。

他,被說中了。

所以他才幾乎沒有辦法在現在駁斥莫道南說的那些,所以他連否認都那樣無力,所以他才那麽軟弱,軟弱到假裝冷靜随後逃逸。

那些特別抗拒特別不想承認的,其實就是內心深處最不堪最不願被人知道的那些。

莫道南的話彷佛一根磨得那樣細膩的針。戳中他。他像顆漂亮完全絲毫沒有缺陷的氣球,一根針來,乍看無事,卻以驚人的速度消了氣。

他再也沒有辦法逃躲,也無法再假裝他自己不知道。

高宇飛就是無論如何都不會給他愛情,分明跟兄弟無關。是他貪戀着兄弟的名號,讓自己沉溺在高宇飛對他的寵溺之中,看似痛苦,實際上卻贊揚着自己那看似為愛殉道的行徑。

他的戲演得太好。告訴自己自己那麽可憐,這樣地愛着高宇飛想給高宇飛所有,然而卻根本不是那樣。他連豁出一切的勇氣都沒有,又怎麽可能給高宇飛所有?

他騙了自己那麽多年。

該死的他竟然騙了自己這麽久……而更該死的是……就算他現在知道了,他還是沒有辦法現在就走出去跟高宇飛說,對,我愛你。快告訴我你不愛我,讓我解脫!

他深深厭惡起自己來,憎惡自己的軟弱虛僞可恨貪婪……

随後他聽到手機簡訊聲響。他掙紮了一下,終究走過去看了簡訊,是莫道南傳過來的──

Wing,原諒這次我沒有辦法對你說謊,因為我真的渴望看到你的笑。還有,別恨你自己,那不是我告訴你這些話的原意。

就這樣簡單的一個簡訊,卻像道盡千言萬語。他的內心像是有什麽東西被解開了。謝謝。他在內心默默地說。但卻沒有回簡訊。他現在什麽也還沒有做。他不想要給莫道南如此廉價的感謝。

手不小心滑到別則簡訊,發訊人是餘安朔,是昨夜兩個人正巧有空,他帶餘安朔去吃了豬腳飯,餘安朔事後發簡訊來跟他說謝謝。

他盯着那則簡訊看,卻好似看到在森林公園月光下,餘安朔那雙湛亮的眼。想到餘安朔的勇敢,也想到餘安朔的放下。當時的他以為自己不能這麽做,永遠不能。

然而,為什麽不能?他明明就愛了。

想到這裏,他當然還是害怕。怎麽可能這麽容易就能放下?但他真的沒有辦法再騙自己。

看着時間很晚了,顫着手,他傳出一則簡訊──媽,我想要跟哥哥坦白我對他的情感的這件事。

心想不會那麽快接到回訊,也許要等到明早才會收到回訊,他先去洗澡,洗好出來,卻出乎意料地收到回訊。

孩子。決定了就做吧。我相信事情總會有一個圓滿的結局。你們都是我引以為傲的孩子。

媽媽。他喃喃地喚着。還好他能有這樣一個媽媽。

於是,他又發着顫,傳出另一則簡訊,這則簡訊是給高宇飛的──你明天白天有時間嗎?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談一談。

他知道高宇飛其實也有時差,應該早就睡了。所以他要自己別急,就是去睡。他以為自己會很難入睡。但或許他哭得太兇,竟然就睡着了。隔天早上醒來發現高宇飛回給他簡訊,跟他約了時間,他於是打了電話給餘安朔請假請了幾小時并交待事情下去。

沒有跟餘安朔說發生了什麽事,但他在內心謝謝餘安朔。他想,等他得到他的結果之後,他就能夠告訴餘安朔了。

他跟高宇飛直接約回爸爸家。爸爸去找媽媽,家裏其他手足白天也都不在,是個很好談事情的地方。

「宇習,怎麽了?昨天晚上不是才見到嗎?」高宇飛微笑着。

「哥,我有件事想跟你說。」原來上戰場赴死,明明知道要死,心髒還是會緊張得快要跳出來啊。

「我喜歡你,從很小就開始。不是兄弟之間的那種喜歡。是愛情的那一種。」他終於說了。

高宇飛的臉色,自然也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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