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7

高宇習說了那三個字。說出來之後，才發覺，就算他當時跟高宇飛告白，也不曾用過這三個字。

他不知道為什麽有這樣的差異，他只知道他不能不說。彷佛沒有說出這三個字，他就會永遠破碎淩亂無法拼湊成他自己。

「我愛你。」

把弱點全交到對方手上，這樣毅然決然的。像是原來荒涼冰冷的心突然綻出了豔紅色的花朵，如血似火。內心恍惚地傳出那首歌聲。他來，我對自己說，我不害怕，我很愛他。

他之前一直想要當小王子的那朵玫瑰。希望小王子為他歡笑，只寵愛着他。他如此努力、那樣患得患失，試圖想要從五千朵玫瑰裏脫穎而出。然而故事走到這裏，他才發覺，自己踏錯了故事。

他從來就不是一朵玫瑰。不是為了小王子而活着的玫瑰。所以他從來不能真的盛放。

他其實是彼岸花，為了電話那頭的男人而綻放的彼岸花。直等到芳華綻放的這瞬間，他才真懂得這一切。

等待了那麽久，他終於明白。但只要對象是電話那頭的男人，等待再久都值得。只要能夠等到男人，并為了男人綻放。原來這真是愛。

電話那頭的莫道南卻沉默了好一會兒。

「Wing，你接到我從美瑛寄出的明信片了？」終於回答了，卻是一個毫不相關的問題。

就算高宇習根本沒有想能夠得到什麽樣的回應，這個回應還是太出乎意料，他有些愣住。

「啊？什麽？美瑛？沒有。我每天都在等，但還沒有等到。」

「是嗎？」莫道南頓了一頓。「Wing，聽你這樣說，我一瞬間，幸福到像是要死掉……但我真的想确定你不是因為憐憫同情而對我說這些話。」

「你的名信片寫了什麽？」高宇習回問。

「你真的還沒收到？」

「沒有。」高宇習回道，非常堅定的。「阿南，我不是那種人。我能對你說出那三個字，彷佛是一瞬間的事，但我卻已經反覆咀嚼這個問題太久。不想同病相憐不想因寂寞而起不想在空虛裏陷落……我得排除多少、才能知道這真是愛……」

「我知道了。」莫道南緩緩說道。「Wing，謝謝你，我知道了。」

聲音聽起來非常疲憊，彷佛要走入死亡般的，又怎麽像聽到愛這個字的反應。高宇習只覺得自己幾乎要謝落一地，忍不住顫着聲又問。「阿南，你還愛我嗎？」

「愛。」莫道南的回答短又堅定。

那就夠了。那已經夠了。高宇習這麽告訴自己。那至少，在我可以是他的同時，他也可以是我的。

但他不相信我。他不相信我說的，我沒有看過那明信片。

高宇習忘了自己是怎麽結束電話的。總之他在确認兩個人相愛着的這一夜，卻失魂落魄地走回家。一回家，他在信箱裏看着躺在信箱裏的那張明信片，他讀了起來，分明還在電梯裏，他的淚水卻早已不聽使喚地盈滿眼眶。

原來是這樣。

這是美瑛。小小的山丘總會讓我想到我跟她去歐洲渡的蜜月。這真的很像歐洲很多地方的景色。

是的，我跟她結婚了，非常幸福。她很快地懷了孩子，後來知道是個女孩，我們都是如此期待我們的女兒來到這個世界上。直到她難産。她想要救女兒，我想要救她。但她和女兒，哪個都沒留下。連個遺言都沒有的死亡。我恨不得我也跟着他們一起死。

明信片上僅僅簡單的字書寫過去的，卻是多長的時光。

好痛。就算不是發生在他自己身上，他都能想像那種幸福美好的生活瞬間全被奪去的那種巨恸。

他幾乎可以看到，莫道南是用什麽樣的笑容，牽着那妻子的手，摸着妻子隆起的腹部，準備迎接生命中最甜蜜的女兒。那怎麽可能不是莫道南當時的全世界？撫着明信片上的字，他這麽想着。

卻一夕之間全都沒有了。

他突然更懂了。那時他以為莫道南不能懂自己的痛苦，莫道南的回答。

我并不想要跟你比誰痛苦。我只是不想繼續看你這樣。很多東西一去就再也不會複返，但他還在你面前。為什麽不去說？

那到底有多痛，他真的沒有辦法想。莫道南到底是如何忍耐壓抑得這樣冷靜地對他說話。

他将自己塞入沙發裏，拿着手機看着常用聯絡人的第一個人，那樣模糊，卻又那麽清楚──那名字已然刻入了他的心嵌之中。

然後他發現自己講起電話。

「我看到了，阿南，那張明信片。」

「我只是想整理自己。也讓你知道，這是我的一部份。告訴你，你一直不知道的那些，畢竟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莫道南停了一下，又繼續說道了下去。

「Wing，那個生日蛋糕慶的，是她的生日。那天你看到的那個擁抱，是她在美國的姐妹淘，我沒有想到會在臺灣遇見她，她看着我覺得我真的已經好很多了。我妻子走了之後，我真的差點讓自己死在酒精裏，直到一個有她的夢救了我。你知道的，夢雖然大多古怪，有時候有種神奇的魔力。慢慢地我才沒有那麽糟糕，也回了臺灣。」

「別說愛女人，我連女人的身體提不起勁。男人我可以碰。可是愛對我來說還是太困難。我根本沒有想過自己會愛上她以外的人，但就是我看到你哥的那一晚，對你把話說絕之後，我發現我愛上了你。在察覺自己愛上你的同時我知道我失戀了。我跟你告白，一如我所言，為了一個解脫，但要面對自己不被愛原來這樣不容易。我告訴自己，散好心了就回臺灣，卻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散到什麽時候。」

「你沒有那樣長的失戀。」高宇習緩緩說道，聲音在下一刻化為如詩歌般的呢喃。「因為我愛你。」

「這太不真實。」莫道南輕輕說道。「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一切都來得太巧合，我幾乎害怕這是你看到我的明信片之後演出的一場戲。就算我知道你不是這種人，還是沒有辦法克制自己不這麽想。」

「謝謝你對我說實話，我會讓你知道這不是夢。」

他轉了個話題，随口問着莫道南要怎麽繼續行程，莫道南說他想要一路玩到函館，從函館回臺灣。函館在道南。他知道那對莫道南來說很重要。

結束了電話，他将莫道南寄給他的明信片全拿了出來，他現在有四張，有每張的寄出時間，他慶幸他都記下了他收到的時間，他的心全記下了。而他知道莫道南大約的行程了，他可以計算。

那之後，他一直沉浸在一種恍惚的思緒裏，那一夜，他睡得很淺，卻不再是因為要不到愛的不快樂。

而是不停不停地想，他如何能給莫道南更多。怎麽樣讓莫道南知道，他比莫道南所能以為的，還要愛莫道南。

「怎樣？你又失眠喔？那幹嘛不快點去找小米？你該不會終於發現你愛上小米了吧？」

只能說Lucky真的很神，怎麽樣都可以猜對。

「我還不能去找。」高宇習說着。「我還有別的事。」

「靠！」Lucky在電話那頭鬼吼鬼叫。「高宇習你到底是怎麽想通的？」

「秘密。」高宇習微笑。

當然到最後高宇習還是被Lucky逼問出來了，畢竟高宇習沒有真的不能說，而Lucky又超盧。

Lucky一直在電話那頭唉唉叫。「幹，早知道那麽容易我就出動千軍萬馬去你面前走來走去了。」

高宇習笑着。他想，這就是緣份。

「那你幹嘛不去找他？高宇習其實你才是瓊瑤的支持者吧，嘴巴上說不信那套，說什麽要陪高宇飛出櫃，這哪是不去找小米的理由？你根本就是想設計感人大重逢嘛！」

「感人大重逢是什麽鬼？」高宇習回道，內心卻反駁不起。他想，說不定他真的像Lucky說的這樣。他想要給莫道南驚喜，制造一個美麗的回憶。

所以他還沒有去，照樣過他的日子。

沒兩天，就在高宇飛跟他約好要回家出櫃的那天，他一早就被使命必達的快遞人員叫醒，簽收了一個包裹。

那是一套愛國幸福的車票，裏頭還有一張便箋，寫着很簡單的字句。

這是之前買了想要送你的。不想造成你負擔所以沒有用寄送的。我想現在寄給你應該沒問題了。

還有，我想通了。就算你是可憐我才愛我的也無所謂，只要能得到你的愛就好了！

笨蛋。高宇習微微垂下眼簾，唇角無法自抑地揚起。

就跟你說了不是因為可憐你才愛你。這個笨蛋。

雖然知道可能會面臨的家庭風波，但高宇習那天出門，心情非常好。出櫃的狀況的确很慘烈，總之就是父親生氣地罵了高宇飛，高宇飛很冷靜地回應，高宇習一直在房間裏默默地聽着，直到他覺得再讓高宇飛孤軍奮戰真的不行。於是他也出面出了櫃，當然立刻一并被轟成炮灰，兩兄弟一起罰跪。

「幹嘛來湊熱鬧？」高宇飛瞥了一眼高宇習，輕聲說道，唇畔是滿滿的笑意。

「這不算湊熱鬧吧。總有一天輪到我，不過是早晚的事。」這次是真的了。我愛莫道南。我愛他。這次，他不再是說謊。他說的是事實。他沒有騙任何人，包括他自己。

總有一天，他告訴自己。總有一天。

而這個總有一天，會很快很快。

他在收到莫道南從支笏湖寄出的明信片後就立刻把公司的事情都交代下去給餘安朔，請了假。他從進公司之後很少請這麽長的假。但他知道他必須，他要去等。

支笏湖之後是洞爺。北海道的湖個個都很美，像是上天流的淚，怎麽看都看不膩。我看着湖，總是不自覺想到你的眼。

你的眼真的很美。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對你的欲望最早來自於你的淚。你當年在小公園的哭泣，我看見了。

原來。高宇習輕輕笑了。那時候覺得那樣痛苦，現在想起來卻只覺得還好有那個時刻。

還好有那個時刻，讓你遇見我。

當年以為是痛苦的眼淚，如今卻訴說着不同的故事。

高宇習坐上往函館的飛機。他并沒有告訴莫道南。他想，會遇到的，上天都能讓他們巧遇這麽多次。這一次怎麽可能不給他們這樣的命定？

但即使如此，當他在函館山上等待的時候，他依舊是緊張的。那個男人，會不會在人群裏向他走來？

他選擇在天還大亮卻接近黃昏的時分等着，他幾乎可以确定如果是莫道南的話，一定會在那個時分到來。這樣的話可以見到日與夜的不同風情。

他好像看到莫道南明明帥氣但又有些可愛的表情，說着要來照當然一定要一舉兩得啊！

一天、兩天。不得不說他真的緊張起來，在想要不要乾脆播電話給莫道南算了，他知道莫道南此時此刻應該約莫到了函館。但他還是沒打。他想賭。這是他在愛裏小小的任性。

第三天，他同樣在黃昏時刻上了函館山，卻走入一個男人的鏡頭裏。

他的笑和淚成了那男人的鏡頭裏最美的風景。

那之後，他們時而拍照，時而牽上對方的手。山上的風強勁，他們的衣衫都在飄動，笑卻飄得更遠。

終於，天空被黑幕覆蓋，華燈初上。兩道彎線裏溶着點點燈光，交織成一弧璀璨的溫柔。

「照相啊。」高宇習站在莫道南身邊，看着莫道南取好了鏡，卻遲遲沒按下快門，急了起來。游客愈來愈多了。

「我要照了。」莫道南說完，卻是側過身，什麽都不管地，擁住高宇習，吻住了高宇習，毫無放手松口的打算。

旁邊好像人很多。也有很多說中文的人。甚至高宇習還很清楚聽到有人說兩個男人接吻耶。

但無所謂。什麽都無所謂了。這個男人是我的，而我也是他的。男人的唇氣味一如從前，卻又跟從前的每一個吻都不一樣。那種熾熱那種甜蜜在這一刻強烈到彷若書寫着我的姓名。那屬於我。只屬於我。

他象徵性地掙紮了一下，就放任自己沉溺。此時此刻，再沒有什麽比起一個相愛的吻來得更重要。

作家的話：

本篇到此結束，但番外應該還會有幾個。雖然我手邊只剩他的覺醒的下，但我還會寫關於小米跟小習在一起後的心情轉折，以及小米小習還有小飛學長四個人相處的情形，沒意外的話，我應該都會寫吧。只是什麽時候寫好不确定，總之我會多寫一兩篇再貼他的覺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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