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這念頭幾乎才起, 便被陸知晚否定。
實在是顧容予這沉重嚴肅的模樣,不似作?僞。
「何況他若想放走趙文紹,大可按(原文)那樣周旋謀劃, 屆時?光明正大地放人,無論是對他還是對趙文紹, 皆大歡喜。何必大費周章自導自演,引火燒身?」
「但若不是他,又會是誰呢?」
陸知晚長睫低垂,百般猜測,全然沒注意到對座男人暗含深意的目光。
“……”
慢條斯理将棋盤上所有黑子收起後?,蕭景廷合上漆紅棋蓋, 看向顧容予:“此?次刑部?出了這樣大的岔子,你難辭其咎。”
聽得此?話,顧容予頭垂得更低:“微臣失職, 請陛下降罪。”
“罰定是要罰的。”
蕭景廷撚起一枚白子, 放在指尖把玩:“只是朕得想想, 該如何罰你才好。”
顧容予抿唇不語,陸知晚也?不敢說話, 只小心打量着身側之人的神色。
「這個表情,也?不知道他在憋着什麽?壞。」
好在沒多?久, 蕭景廷就有了主意,幽深黑眸緩緩睇着顧容予:“是了,遼東王前陣子與朕說,他想将京中舊邸重新?修繕一遍, 日後?用作?蘭純在京中的郡主府。可惜他一直尋不到可靠的監造總管……這樣吧, 革去你刑部?侍郎一職,明日你便去尋遼東王, 領了這份修繕郡主府的差事?。”
“顧卿,這般安排,你可服氣?”
男人沉金冷玉般的嗓音在靜谧殿宇內響起,明明是再平和?不過的語氣,卻透着一種不容置喙的威嚴。
顧容予弓着的背脊微僵,沒有立刻答。
而陸知晚嘴上沒說話,心裏已各種叽叽喳喳——
「不愧是你啊狗皇帝,損還是你損,竟然派顧容予給蕭蘭純修繕府邸。」
「不過這樣安排也?挺好,修個府邸起碼得個一年半載?過完年蕭寧寧差不多?就回豫章了,這樣倆人算是完美避開了。」
她這邊感嘆着蕭景廷難得做了個英明決定,顧容予那也?有了回應。
“微臣甘願領罰,只是……”
他稍頓,身子躬得更深:“懇請陛下再給臣三日時?間,臣想查清趙文紹越獄之事?再離開刑部?。”
這個請求,陸知晚還挺理解的,哪知蕭景廷毫不猶豫地否道:“朕沒按《大興律法》将你杖刑二十,貶谪出京,已是念了太後?與首輔的情面,你還在這與朕讨價還價?”
“微臣……”
“行了。”
蕭景廷将指尖那枚白子丢進?棋盒,輪廓分明的臉龐透着濃濃的不耐:“犯人進?了刑部?大牢都能逃跑,可見你們刑部?上下管理纰漏頗多?。若再叫你們刑部?的人繼續調查此?案,誰知最後?會拿出什麽?結果敷衍朕?此?案朕會命錦衣衛全權調查,你不必再插手。”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顧容予既沉重又慚愧,也?無顏面再作?争辯,拱手拜道:“還請陛下息怒……”
“罷了,你退下。”
蕭景廷揮了揮衣袖,舉手投足間滿是失望與不信任。
陸知晚在旁看着,兩道黛眉皺起又松,松開又皺。
「雖說顧美人的确失職,但狗男人這個态度也?太傷人了些。瞧他這從頭到腳都散發着濃濃的喪氣,估計心裏也?恨死?趙文紹和?那群劫獄的了……」
「唉,有心憐愛,無力回天,你還是快點退下修房子吧,起碼能落個清靜安逸。」
顧容予失魂落魄退下後?,蕭景廷當即吩咐太監傳召錦衣衛指揮使刑舟。
等刑舟進?宮這期間,陸知晚陪蕭景廷用了頓晚膳。
大抵心頭記挂趙文紹逃獄之事?,便是餐桌上有她喜歡吃的話梅糖醋排骨,她也?興致缺缺,伸筷子的次數屈指可數。
蕭景廷見她這般,也?沒多?說。
等吃得七分飽,才放下鑲銀雕花牙箸,淡淡看向陸知晚:“今日膳食不合胃口?”
陸知晚晃過神:“沒有,每道菜都很好。”
蕭景廷:“那你為?何用的這樣少?”
陸知晚悻悻道:“臣妾…臣妾沒什麽?胃口。”
“是在想趙文紹,還是顧容予?”
他這言簡意赅的話叫陸知晚噎了下。
「這種問法也?太奇怪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那兩個和?我是什麽?關系……」
「不過無論是誰救了趙文紹,他還是和?(原文)一樣出了獄,那接下來的走向也?一樣嗎。」
「不行不行,總不能知道了試卷答案,還做出錯誤選項吧!」
攥着筷子的手捏緊,陸知晚深吸一口氣,決定再試一試。
“陛下,你可還記得臣妾與你說過的那個不詳怪夢?”她面色嚴肅,目光灼灼。
蕭景廷黑眸輕眯:“記得。怎麽?了?”
陸知晚微抿紅唇,鄭重開口:“在臣妾夢中,那個帶頭造反的人其實是……”
不等她說出口,便見蕭景廷薄唇微啓,嗓音慵懶道出三個字:“趙文紹。”
陸知晚愕然:“陛下如何知道?”
蕭景廷瞟她一眼?,嘴角輕扯:“你當朕與你一樣遲鈍?”
陸知晚:“……”
「你再罵?」
壓下吐槽的沖動,她說回正事?:“若臣妾夢境是真的,那這趙文紹逃獄後?,便是噩夢的開端!陛下,現下咱們該如何辦?”
也?不知蕭景廷是信還是不信,高大的身軀仍懶洋洋倚着椅背,明亮燭光灑在他輪廓立體的面龐,半明半昧,叫他整個人透着一種高深莫測的神秘。
「怎麽?不說話?難道他不信?」
就在陸知晚準備強調一下她那夢境的真實與可怕,那淡然閑坐的帝王總算開了尊口:“他私自越獄,罪不容誅。”
稍頓,那雙狹眸掀起,他定定看向她:“先前不能殺,現在可殺了?”
清清冷冷的語氣,像是在讨論今夜d 天氣如何,可那漆黑眼?底湧動的冰冷殺意卻是那樣的深刻。
這個眼?神驀得叫陸知晚有點害怕,咽了下口水,口齒也?有些磕巴:“可…可以吧。”
私自逃獄,無論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大罪。
趙文紹若是不逃,他勉強還算得上冤枉。但一旦逃了,沒罪也?變成死?罪。
“可殺就行。”
蕭景廷悠悠一颔首,似是發現她有些緊張,稍緩語氣,還牽出一抹微笑:“朕等會就吩咐下去,全國通緝趙文紹,一旦發現,格殺勿論……現在你不必再擔心他會找你報仇了。”
陸知晚:“……”
「救命,求你別笑。不笑的話還只是一點詭異變态,一笑起來真的好像那種嗜血成性的大變态!」
“……”
蕭景廷唇角笑意微凝,而後?一點點壓下:“你難道還想饒他一命?”
陸知晚堪堪回神,忙搖頭:“沒,臣妾并無此?意。”
蕭景廷嗯了聲,意味不明看她一眼?:“那就好。”
不多?時?,餘明江快步入殿,躬身禀道:“陛下,刑大人已在南書房等候。”
“知道了。”
蕭景廷應道,接過宮人遞上來的潔淨巾帕擦了擦手,從餐桌旁起身:“朕去書房議事?,你若困了,先睡便是。”
“陛下忙正事?,不必記挂臣妾。”陸知晚也?趕緊站起,恭順屈膝:“恭送陛下。”
蕭景廷瞥了一眼?她低垂的烏黑頭顱,提步離去。
等那陣沉穩腳步聲漸漸遠了,陸知晚才擡起頭,望着那一抹在燭光下朦胧的背影,眉心輕皺了皺。
怎麽?總感覺,有哪裏不對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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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如鈎,泠泠寒光斜照進?南書房的窗子,也?落在年輕帝王寬括挺拔的肩背上。
聽罷“格殺勿論”的吩咐,身着深藍飛魚服的錦衣衛指揮使刑舟拱手承令,臨退下前,又是在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陛下若有意殺了這趙文紹,為?何不在牢裏下手,如此?大費周章……請恕臣愚鈍,實在不解。”
大抵是了卻一樁麻煩,皇帝心緒不錯,也?願多?說兩句。
“有人告訴朕,殺人要講究罪證,濫殺無辜乃是殘暴昏君所為?。”
冷白月光打在他深邃的眉眼?間,無端添了幾分柔和?:“朕可是要當明君,名垂青史的,怎可幹出亂殺人的事?。”
刑舟:“……”
所以這就是您默許那群賊人挖地道,甚至還讓暗衛在刑部?放火,幫助趙文紹越獄的理由嗎?
初冬晚風呼呼灌入書房,空氣好似都透着寒意。
窗邊那道颀長如玉的身影側了半邊:“去吧,盡快抓回趙文紹,以絕後?患。”
刑舟肅了神色,铿锵應道:“屬下領命。”
他快步退下。
夜色愈深,月色越明,竹影在風中搖晃,如藻荇交錯。
窗邊之人負手而立,仰臉望着那銀鈎皎潔的月色,濃俊的眉目緩緩舒展。
礙事?的兩個男人都解決了。
今夜的月色可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