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用過吃食後, 孫大爺便來替蕭景廷檢查傷口,更換傷藥。

當舊的繃帶拆開,陸知晚看?到那道血肉模糊的箭傷時, 頭皮不由一陣發麻,一顆心也牢牢揪起, 看?着就?很痛。

然而當事人卻抿着薄唇,一聲不吭。

陸知晚的視線不禁在他臉上流連,小小年紀就?這麽能?忍嗎?

「她這樣看?着我做什麽?」

「我不痛,一點都?不痛。」

「痛也不在她面前吭聲。」

陸知晚眉梢微挑,敢情這傲嬌屬性是從小就?有了啊。

大抵因着蕭景廷一直沒怎麽說?話,換藥也比尋常人更加鎮定, 孫大爺非但沒看?出他的智力已退化到五歲,還邊收拾着繃帶邊誇:“陸姑娘,你夫君可真是條硬漢啊, 從前只聽過關羽刮骨療傷, 溫酒之間談笑風生, 今日你夫君也不遑多讓啊!”

“孫大爺謬贊了。”陸知晚讪讪笑了笑,遲疑片刻, 又道:“不知您可會診脈?我夫君醒來後,好似還有些暈眩之症, 事也記不大清楚了,您可否幫他看?看??”

孫大爺聞言微怔,而後慚愧拱了拱手:“陸姑娘擡舉我了,我不過一個小小藥農, 略識得些草藥, 配幾道止血療愈的傷藥,和行醫救人的大夫差遠了呢。”

說?是這樣說?, 見陸知晚一臉憂心忡忡,還是走到榻邊,打算替蕭景廷看?看?。

哪知剛伸出手,蕭景廷眸光一閃,偏身?避開。

孫大爺一愣:“這……”

陸知晚趕緊上前,賠笑道:“我夫君性格內向,不喜與?旁人接觸……”

轉臉又看?向蕭景廷,溫聲輕哄:“阿寅聽話,讓孫大爺幫你看?看?吧。”

蕭景廷沒說?話,只看?着她。

見她盈盈眸光透着幾分請求,他這才低低嗯了聲。

孫大爺瞧着這小倆口間的相處,心頭不禁納罕,沒想到這位郎君瞧着人高馬大、冷面冷心,竟是個這麽聽媳婦話的耙耳朵,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思忖着,他替蕭景廷摸了額頭,又問了問腦袋哪兒疼,有何不适,暈眩感嚴不嚴重?之類的問題。

蕭景廷如實答了。

他答得簡潔明了,孫大爺只當他內斂話少,并沒多想,轉身?與?陸知晚道:“大抵是驚吓過度,再加上燒了整夜,稍有暈眩不适也正常,之後多加休息,慢慢就?會好了。”

陸知晚原也不指望孫大爺能?把蕭景廷治好,聽得這話,笑着道了謝。

“陸姑娘客氣了。既然你和你夫君都?醒了,那今夜你們睡這間屋子吧,小倆口互相也有個照應。”

說?完,孫大爺自顧自收拾了下枕頭鋪蓋,離開屋子。

彼時,窗外最?後一抹落日餘晖也消失在黑夜中。

燈燭在農家?算是稀罕物,一豆小小的油燈,照亮着不大的簡陋屋舍。

陸知晚看?了眼躺在榻上不方?便動彈的蕭景廷,思索片刻,轉身?搬了兩張寬椅拼在一起。

「她這是在做什麽?」

疑惑在耳畔響起,陸知晚回頭,見床上的男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不由啧聲,這個讀心術還真不錯,不然單看?狗男人這副模樣,還以為他真的天生冷漠,一點都?不在乎她呢。

“我今晚在椅子上眯一晚。”

在他問為什麽之前,她預先答了:“床榻太?小,兩個人睡擠,何況你身?上還有傷,若是把傷口擠崩,那就?糟了。”

兩片淡淡失了血色的薄唇翕動,蕭景廷望着陸知晚:“睡椅子,你會難受。”

陸知晚聳了下肩:“條件有限,只能?湊合一下了。”

蕭景廷:“你到床上睡。”

陸知晚:“啊?”

蕭景廷往裏艱難挪了挪身?子,肩頭幾乎貼着牆壁:“你個子小,睡得下。”

陸知晚:“睡是睡得下,但我要是擠到你傷口怎麽辦?還是算了。”

蕭景廷:“我睡覺不亂動。”

陸知晚:“……我愛亂動。”

也就?是養心殿的龍床足夠大,不然她那随心所欲的亂七八糟睡姿,早就?把蕭景廷擠下去了。

蕭景廷顯然也被她的回答給噎了下,一張冷白俊顏,眉頭擰起。

「到底是讓她睡椅子,還是讓她自己把手腳捆起來睡床?」

陸知晚:“……?”

你小子腦袋裏都?是些什麽奇奇怪怪的想法啊喂!

在那盞油燈徹底燃盡之前,陸知晚還是睡到了床上——主要是那兩把椅子太?窄,她試着躺了躺,稍微動一點就?會掉下來。真要在這上面将就?,一晚上少說?也要摔個百八十次。

還是不為難自己了。

燈光熄滅,屋內徹底一片漆黑。

山下農家?的夜晚格外幽靜,只偶爾聽得夜風吹拂樹葉沙沙,幾聲清脆夏蟲啾鳴。

陸知晚與?蕭景廷并肩躺着,明明已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可對兩人而言,都?有種難以描述的別扭。

陸知晚:“……”

總感覺身?旁躺着的是個小孩。

蕭景廷:“……”

「她身?上好香。」

陸知晚:“……?”

肩膀一僵,她努力把腦子裏冒出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甩掉,自我譴責:做個人吧,他還是個孩子!

一陣尴尬的靜谧後,還是陸知晚先開了口:“你睡着了嗎?”

“還沒。”

“那我和你說?說?我們現在的情況吧。”

陸知晚也不知蕭景廷這種狀态會持續多久,但在宮裏來人找到他們之前,得和他達成?一致,讓他配合裝出一副正常樣子,穩住局勢。

于是接下來,陸知晚言簡意赅的将蕭景廷的身?世以及他們遭遇的情況說?了一遍。

末了,她偏過臉,看?向枕邊那張隐沒于黑暗的深邃側顏:“事就?是這麽個事,你可聽明白了?”

「我現在是皇帝了,再不用挨餓受凍,被人欺負。」

「可是月娘已經離世許多年……」

「不過陸知晚說?,她會陪着我,陪我一輩子。」

他的心聲最?後停在了這一句,便再無動靜。

陸知晚眼睫輕顫了兩下,心頭一陣暖意湧動,又覺好笑,敢情她剛才提起趙文紹、豫章王、還有調查此次刺殺的幕後黑手這些,他是一點都?沒聽進去啊?

罷了,到底還是個五歲孩子的心智,又剛醒過來,一次性接收太?多信息也不好消化,之後再慢慢教吧。

這般想着,累了整日的困意也席卷而來,陸知晚懶洋洋說?了句:“我有些困了,先睡了。”便阖上眼。

身?旁的人靜悄悄的沒說?話,心聲卻很輕地傳入耳:「睡吧。」

***

接下來的三天,因着蕭景廷很抵觸旁人的親近,陸知晚只好親力親為地照顧着蕭景廷的起居,包括不限于給他喂飯喂水,擦身?換藥……

累雖然累點,但想到那種危急關頭,他始終以命相護的情誼,陸知晚心裏也沒多少抱怨,何況在照顧蕭景廷時,她還多了一個樂趣——

逗蕭景廷,看?他臉紅。

智力五歲的蕭景廷雖然有超乎同齡人的聰慧沉穩,但到底還是個孩子,不像從前那般喜怒不形于色。

何況現在陸知晚還能?讀到他的心聲,更是如虎添翼般,輕輕松松就?将蕭景廷的心思拿捏住。

譬如現下,她提出要扶蕭景廷去方?便——

“我是你娘子,你是我夫君,先前都?給你擦過身?了,你渾身?我哪裏沒看?過,還害羞什麽?”

“……不要。”

“要的要的,你一個人多不方?便,萬一摔跤了怎麽辦。”

“都?說?了不要。”

就?像被惡霸調戲的小媳婦般,男人冷白的臉龐浮現一絲酡紅,黑眸忿忿地盯着壞笑的陸知晚:“你故意的。”

陸知晚無辜眨眨眼:“我故意什麽?”

蕭景廷:“……”

「這個……讨厭的壞女人!」

陸知晚挑眉,恩将仇報的狗男人,我這麽體貼伺候你,你還罵我?

“算了,不要就?不要,誰稀罕扶你似的。”她擺擺手,偏過臉:“你自己去吧。”

蕭景廷看?她一眼:“……”

「她生氣了?」

陸知晚嘴角微翹,算你有點眼力見,還不快來哄我。

「可她為什麽要生氣?難道就?因為我不讓她陪我出恭?」

蕭景廷垂眸思忖片刻,再次擡眼,似是妥協般朝她伸出手,語氣生硬:“你扶我吧。”

「雖然不知道她是什麽癖好,但……看?就?看?吧。」

陸知晚:“……??”

不是,怎麽說?得她像個變态似的!

誰要看?他上廁所啊!

“你自己去吧。”陸知晚臉頰發燙,也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唰得從榻邊起身?,風風火火就?往離開屋裏。

腳步跨出門?檻時,男人的心聲還往耳朵裏飄:「奇怪,她怎麽又生氣了?」

農家?小院裏,陸知晚坐在小板凳上,看?小丫頭瑩瑩踢毽子。

“晚晚姐姐,你要不要一起玩?”瑩瑩一張臉都?跳得出汗泛紅,像個紅通通的蘋果似的,可愛極了:“我一口氣可以踢三十八個哦!”

陸知晚見她玩的開心,也蠢蠢欲動,但她的腿還傷着,只能?聳肩笑笑:“你玩吧,我的腿不能?踢呢。”

瑩瑩也記起這麽回事,失望地撇了撇小嘴:“好吧。”

忽又打起精神,鼓勵着陸知晚:“晚晚姐姐別傷心,我爺爺說?了你的傷養一養就?能?好了,等你的腿傷好了,你就?可以踢毽子啦。”

陸知晚輕笑道:“是的,到時若是有機會,你來我家?,我和你比一比,看?誰踢得更多。”

“好呀!”瑩瑩雀躍地應下,又好奇問道:“晚晚姐姐,你家?在哪裏啊?嫦娥仙子是住在月宮,你長?得和嫦娥仙子一樣漂亮,你的家?是不是也像月宮一樣大?”

“嗯,的确和月宮差不多。”陸知晚答完,才恍然意識到,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将皇宮視作?了家?——

若是在從前,她第?一反應定是想到現代的家?。

可現在……

她目光恍惚,而後嘴角輕揚,大概是因為在這異時空的大興朝有了羁絆,再不是無牽無挂、孑然一身?了吧。

不過提起皇宮,這都?是她和蕭景廷流落鄉野的第?四天了,怎麽宮裏的人還沒尋來?

難道行宮那裏也出了事?

對于劇情引力會修正到什麽地步,陸知晚心裏也沒個底,對方?就?像是一頭蟄伏在黑暗裏的巨大怪獸,她清楚地知道它的存在和可怕,卻猜不準它下一步要出什麽招。

“晚晚姐姐,你在想什麽呢?”瑩瑩銀鈴般清脆的嗓音拉回陸知晚沉重?的思緒。

對上小姑娘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她佯裝輕松笑了下:“沒什麽。不是說?要踢毽子麽,你踢,我給你算數。”

“好呀!”

“一、二、三……”

歡笑聲在簡陋的農家?小院響起。

原本靜躺在屋內的蕭景廷聽到這動靜,也不禁起身?走到窗邊,推開半邊木窗,往外看?去。

夕陽西下,晚霞绮麗,庭院中,黃毛小丫頭矯健如燕,彩色雞毛毽子飛來飛去。那棵高大茂盛的梧桐樹下,粗布麻衣的年輕女子安然端坐,眉眼含笑,雙掌有節奏拍動,報着數字。

淡淡霞光灑在她瑩白的臉龐,猶如塗上一層均勻明媚的胭脂,她美得是那樣動人,叫他一時都?不舍挪開眼。

這日夜裏,萬籁俱寂。

蕭景廷緩緩睜開眼,偏頭看?向身?側之人。

良久,他抿着薄唇,在黑暗中悄悄地将手伸過去。

指尖碰觸到那抹溫熱,停頓一下,帶着幾分試探般,一根一根手指地握住。

待那份細膩柔軟完全握在掌心,一種極其安穩的滿足感填滿了心頭的每一個角落。

“晚晚……”

他嘗試着低聲喚了一聲。

哪怕她熟睡着沒有回應,這親昵的呼喚仍叫他感到愉悅。

“晚晚。”

又喚一聲,這次比剛才更順口,也給了他更大鼓勵般,捏着她的手也改為了十指相扣。

這一夜,蕭景廷也不知喊了多少聲晚晚。

到最?後有些困了,他靠在陸知晚的肩,沉沉睡去。

翌日早上,看?着那鑽進自己的被窩,且整個腦袋都?深深埋在自己胸前的男人,陸知晚:“………”

好家?夥,小小年紀就?學?會耍流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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