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
一切來的太突然。
陸知晚的額心突突直跳, 胸腔裏的心髒也慌得厲害,潛意識裏好?像有個聲音在朝她獰笑,宣布最後的決戰。
“晚晚。”
蕭景廷面色也變得凝重, 迅速從上座起?身,一把将陸知晚拉到懷中護住:“別怕。”
陸知晚倉皇擡起?眼, 男人下颌線緊繃,明明還是個孩子心智,此刻卻是超越年?齡的成熟穩重,他将她抱得很近,目光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像只開啓防禦狀态的老虎。
“陛下, 娘娘,請快些上車駕回宮。”
鋪天蓋地的羽箭射過一輪,攻勢稍減, 刑舟抽出長刀, 護在蕭景廷和陸知晚面前:“這?批刺客箭法超群, 若微臣沒猜錯,是紫霄山莊的手筆!”
“沒想?到這?個趙文紹真的不怕死, 光天化日之?下劫法場。”蕭景廷沉着臉道:“既然他自投羅網,今日朕必定宰了他。”
說?罷, 他令人将地上吓得花容失色的蕭寧寧抓起?,一并往外帶去。
出了廳堂,天邊的太陽熾熱高懸,明晃晃照射着大地。
原本井然有序的法場此刻被一大群袖口系着紅巾的黑衣刺客攪得一片混亂, 那烏泱泱看?熱鬧的百姓們見到刀劍鮮血, 皆吓得大喊大叫,四處逃竄, 倉促逃跑間,不少人跌跤來不及爬起?,後面的人又被絆倒踩上來……
看?守法場的衙役們一邊抵禦着刺客,一邊疏散着百姓,忙得焦頭爛額,無?暇分身。
而法場之?上,豫章王和豫章王妃看?到那從天而降的黑衣刺客們,又驚又喜,連連喊道:“在這?,我們在這?!”
那夥黑衣刺客互相交流了眼色,留下幾個人去解開豫章王和王妃的枷鎖,其餘的人喊着“廢昏君、除奸妃”的口號,直奔監斬臺後的車駕。
“陛下,快上車。”刑舟催促着,手中揮舞刀劍的動作不停。
幾人往外奔逃,不料還未接近車駕,又一波身手矯健的刺客手持刀劍,沖了過來。
“郡主在那!”
眼見那夥人步步逼近,陸知晚眼皮跳得更厲害,那攬住自己的手忽然松開。
蕭景廷皺着眉,一把抽過前頭侍衛手中的刀,架在了蕭寧寧的脖子上:“都?不許動,若再靠前一步,朕就殺了她。”
鋒利刀刃抵着蕭寧寧的脖頸,她皮膚細嫩,只是碰着就出了血。
那夥刺客見狀,動作停頓,面面相觑,皆有些猶豫。
蕭寧寧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吓懵了,一張俏臉都?失了血色慘白一片,嗓音發?顫地喊道:“你們不要輕舉妄動!”
漆黑眼珠轉了一圈,都?尋不到趙文紹的身影,她心裏也沒底,只得将求救的目光看?向一旁的陸知晚:“昭妃…昭妃,你勸勸陛下,我不知情,我真的不知情……”
陸知晚此刻也顧不上蕭寧寧,她警惕地盯着那群黑衣人的一舉一動,大腦飛轉——
他們此行的目的是什麽?救走豫章王夫婦和蕭寧寧?若是為此而來,他們應該專心對付前頭,而不是将精銳高手都?派到這?後頭。
若是因着蕭寧寧被挾持,他們現在的樣子,可不像在乎蕭寧寧的安危……
刑舟方才說?,這?些人是紫霄山莊的,秦明月手下的人,又怎麽會以蕭寧寧的安危為先呢?
在陸知晚意識到這?點的同時?,黑衣人們也做出了決定——
“不惜一切代價,殺了狗皇帝!”
這?聲令下,那夥黑衣人像打了雞血般,再無?任何顧忌,揮劍直奔蕭景廷而去。
陸知晚見狀,眼皮猛跳,朝蕭景廷大喊:“別管蕭寧寧了,你快上車!”
皇帝的車駕內壁是注入鐵水,堅實無?比,除卻兩邊窗戶和車門,可謂是刀槍不入,十分安全。
蕭景廷自也看?出這?群刺客的最終目的,一把将蕭寧寧推倒在旁,轉身去拉陸知晚:“晚晚,你先上去!”
陸知晚剛想?推脫,擡眼對上男人不容置喙的堅毅眼神,心下觸動,也不再浪費時?間演什麽“你讓我我讓你”的橋段,咬緊牙關就提裙往車上爬。
就在她爬上馬車準備鑽進去的剎那,忽的一陣寒意過電似的湧遍全身,她下意識回過頭。
不看?不知道,一看?便?見沿街酒樓,一個黑衣人正手持弩機趴在檐頂,箭尖直對着蕭景廷的額心。
那利箭在陽光下折射的寒光,直直刺着陸知晚的眼皮。
不好?!
她心口猛跳,壓根顧不上思考太多?,轉身便?朝蕭景廷撲了過去:“阿寅,小心!”
蕭景廷這?邊才要上車,猝不及防被一具綿軟的身子撲倒在地。
後背直直撞在冷硬的地上,他悶哼一聲,手卻是本能地攬住懷中之?人,心甘情願做了肉墊,免得她磕着碰着。
稍緩過神,他擡眼看?向壓在身上的女子:“晚晚,你沒事?吧?”
陸知晚勉力?擡起?頭,龇牙咧嘴擠出一抹苦笑:“應該……沒……!”
那個“事?”還未出口,她的臉色陡然變了,只覺肩胛骨那處的刺痛像是一顆迅速紮根發?芽的種子,劇烈的疼痛沿着血液流動的方向張牙舞爪地蔓延到四肢百骸,就連心髒都?像是被千萬根銀針同時?刺穿般,痛到窒息!
“晚晚,你怎麽了?”蕭景廷也看?出她異樣的臉色,連忙将人抱起?。
陸知晚無?力?回答,跌坐在一旁的蕭寧寧卻是睜大眼睛,驚呼道:“昭妃,你受傷了!”
陸知晚勉力?瞥了她一眼,內心很想?吐槽為什麽這?麽多?羽箭射來,蕭寧寧除了脖子上那道淡淡血痕之?外,連跟頭發?絲都?沒掉。反觀自己,急慌慌地都?快躲進車裏了,也要挨這?麽一箭……這?就是女主的光環和反派的待遇嗎?
“阿…阿寅……”她強忍着身上那明顯不對勁的劇痛,手指揪住蕭景廷的衣袖:“上車,把蕭寧寧也帶…帶上……”
蕭景廷鐵青着臉抱她上車:“都?這?個時?候了,你還管她作甚!”
陸知晚搖頭:“帶…帶上!”
她是原文女主,帶着她一起?,沒準能借她的光環加buff。
蕭景廷見她執意,只好?将蕭寧寧也帶上馬車。
增援的錦衣衛恰好?趕到,與那夥刺客纏鬥在一起?,刑舟趁此檔口,翻身上馬,迅速趕着車駕直奔皇宮方向。
法場仍舊是一片混亂,馬車內的陸知晚卻已經無?法考慮太多?。
她只覺得身子忽冷忽熱,靈魂好?似也随着馬車的劇烈颠簸而忽離忽合,便?是再遲鈍,她也猜到那支冷箭絕非尋常——
果然,蕭景廷伸手探到她後肩,掌心沾滿一把烏黑的血。
“這?箭上淬了毒!”
蕭寧寧掩唇驚呼,看?向陸知晚的目光滿是愧疚與悲傷,方才那樣緊急的關頭,昭妃都?對她不離不棄。反觀趙文紹,派來的那些人竟然半點不在乎她的死活,真真是徹底叫她心寒絕望。
陸知晚也不知她誤打誤撞在女主這?邊猛刷了一波好?感,便?是知道,似乎也不再重要了——她覺得她大抵快要死了。
她從前聽說?,人要死之?前,是會有預感的。
此刻這?份預感就很強烈,除卻身體上的疼痛,還有一種意識強行剝離的恍惚。迷迷糊糊之?中,她好?像看?到一團跳動的白光在她面前歇斯底裏,憤怒咆哮:“你不應該出現在這?,你毀了這?一切!”
她痛得不行,但?還是用意念回怼那個聲音:“那又怎麽樣?你強行修正,劇情還是回不到從前了,你的存在才是最大的錯誤!”
那白光似是被她踩中痛腳,嚎叫一番,而後冷笑連連:“反正你要死了。”
伴随着這?冷笑,有一陣強烈的痛意襲遍陸知晚全身,她整張臉都?迅速褪成凄慘的蒼白。
“晚晚,晚晚……”男人壓抑着顫音的呼喚在耳畔響起?。
陸知晚眼睫微動,強撐着眼皮,映入眼簾的是那張熟悉的俊美臉龐,他的臉色并未比她好?到哪裏去,黑眸滿是焦灼無?措的擔憂,定定地望着她:“晚晚,你不會有事?的……我們馬上就回家了,我找禦醫給你治傷,你一定會沒事?的。”
蝕骨痛意襲來時?,陸知晚都?沒想?哭,可看?到蕭景廷這?副樣子,她忽然一陣鼻酸,眼眶也盈滿了淚水。
原來是這?樣的舍不得。
“阿寅……”
她嗓音喑啞,蕭景廷立刻握住她的手:“我在,我一直在。”
陸知晚看?着他仿若淚意閃動的狹眸,一顆心也被揪緊,有千萬份放不下。
她要是就這?樣走了,他該怎麽辦?他還沒恢複記憶,萬一此事?被拆穿了,朝臣們百姓們會如何待他。
還有那該死的劇情引力?,會就此善罷甘休?它會不會又想?出其他法子來暗害他。
就這?樣死了,真的不甘心。
可那從身體一點點流逝的氣力?提醒着她,再不甘心,也只得接受,或許這?就是作為反派,早就定好?的結局——無?論怎麽嘗試,她還是無?法改變劇情。
“阿寅,我…我可能要食言,不能再陪着你……”
陸知晚努力?朝他露出個笑:“但?你別難過,還有…還有太後,她會照顧你……”
“我不聽,你胡說?。”
蕭景廷眼尾泛着淡淡緋紅,大掌握緊她的手,貼在唇邊喃喃:“你不會有事?的,再堅持一下,我們就要到宮裏了。”
陸知晚看?着他緊抿的嘴唇,知道這?對他來說?很難接受,但?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
她只能強撐着氣力?繼續道:“你以後要聽太後的話,當個好?皇帝……還是要小心趙文紹……”
說?到這?,她扭頭看?向蕭寧寧,見她也一副哀戚悲色,虛弱開口:“郡主,經過今日,你應當也知趙文紹多?麽不值得你愛。如今我就要死了,願你看?在過往情誼的份上,答應我,別再幫着趙文紹,助纣為虐。你可是蕭家的郡主,該維護蕭家正統、擁戴陛下才是,怎可為一個男人,數祖忘典,成了個不忠不義不孝之?徒?”
蕭寧寧本就是個良善心軟之?人,現下見陸知晚奄奄一息,愈發?愧疚,抹着眼淚連連應着:“昭妃,我答應你,都?答應你,日後我與趙文紹一刀兩斷,他是死是活,與我再無?幹系!”
陸知晚聞言,心下欣慰,同時?渾身劇痛——大抵是劇情引力?在懲罰她死之?前還不忘挑撥男女主,她喉頭一陣腥甜,輕咳兩下,竟嘔出一大口血來。
好?痛好?痛,五髒六腑像是被一雙大手生生撕裂,痛不堪言。
陸知晚緊擰着眉,喉中發?癢的感覺并未好?轉,她只能不停地咳着,鮮血也不停地從嘴裏湧出。
衣領被鮮血洇濕了一大片,蕭景廷雙眼通紅,不斷地替她擦着血,嘴裏喊的“晚晚”一聲比一聲沙啞。
像是被囚在籠子裏的獸,他緊緊抱着她,想?要幫她纾解痛苦,卻又找不到辦法。只能顫抖着手指,幫她擦着鮮血,一遍一遍說?着“快到了”,不知是在安慰她,還是安慰他自己。
“阿寅……”
陸知晚清晰感受到他的悲傷與恐懼,她試圖擡起?手,最後摸一摸他的臉龐。可手上半點力?氣都?沒有,才将擡起?一點,就落下。
蕭景廷見狀,忙握起?她的手,緊貼在他的臉龐,薄唇因巨大的悲恸而不可抑止地顫:“我在。”
陸知晚烏眸輕動,而後彎了彎:“別傷心,也許我不是死了,而是回家了呢。”
“蕭景廷,你這?麽聰明,應該有察覺過我不太一樣吧。”
“還有一開始,你也知道我是演出來的喜歡吧……咳…我也沒想?到,演着演着竟然真的喜歡上你了……感情這?個事?,真是一點都?不講道理……”
“可是好?遺憾啊,你才跟我告白,我們都?沒能好?好?談個戀愛……”
明明是笑着的,眼角卻悄然滑落一滴淚,她黑眸愈發?明亮,灼灼看?向眼前的男人:“還記得之?前,我有一個秘密,想?等你恢複了再跟你說?嗎?”
蕭景廷狹眸泛着淚光,嗓音喑啞:“嗯,記得。”
“我沒時?間等了,現在告訴你吧……”
陸知晚望着他,莞爾笑道:“我喜歡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喜歡你。”
蕭景廷心頭猛顫,胸腔間掀起?一陣強烈而巨大的悲恸與酸澀。
他知道她這?些話都?是跟二十三的蕭景廷說?的。
可是沒關系,他會替二十三的蕭景廷記住。
“別傷心了。”
那貼着他臉頰的纖細手指動了動,擦去他眼下的那抹濕潤,她朝他笑得更加溫柔:“我也很喜歡…很喜歡阿寅……”
比想?象中的更喜歡、更在乎。
當懷中之?人阖上雙眼,蕭景廷心口猛顫,呼吸窒住,整個人如至冰窖,遍體生寒。
“晚晚?”他試探地喚。
無?人應聲。
他面色發?僵,想?要去試她的鼻息,卻又不敢——
好?像只要不試,她就還活着。
“陛、陛下……”一旁的蕭寧寧流着眼淚,想?要勸說?。
下一刻,便?見皇帝銳利兇狠的眼神射了過來,那眼底濃烈的危險殺意叫她背脊發?寒,再不敢開口。
“刑舟,到了沒有!”
他重重地拍着車門,再無?半分耐心。
刑舟答道:“陛下莫急,就快到了!”
可現下情況,叫他如何不急。
看?着懷中女子毫無?血色的臉龐,蕭景廷雙眼發?怔,腦中再顧不上其他,只一個聲音在反複回響着——
不能死,不能死,晚晚不能死。
如魔怔般,他打開車門,在刑舟震驚的目光下,抽刀砍斷了馬車的引繩,将陸知晚穩穩當當抱上馬背,又勒緊缰繩,直奔皇宮方向。
那身影如離弦之?箭,卷起?一陣飛塵,很快消失不見。
馬車裏的蕭寧寧和馬車外的刑舟皆是目瞪口呆,陛下這?是瘋了嗎!?
待回過神,刑舟趕緊牽着另一匹馬就要去追。
蕭寧寧趕緊扯住他的袖子:“我…還有我!”
刑舟眉頭皺起?,再看?她無?辜慌亂的模樣,面龐繃緊,低低說?了句“冒犯”,而後托着蕭寧寧的腰上了馬,一起?往皇宮奔去。
秋日的天色總是暗得格外早,陽光逐漸式微,暖橘色光芒籠罩着巍峨雄偉的紫禁城。
太醫院外,駿馬嘶聲停下。
蕭景廷緊緊抱着懷中嬌小的身軀,一路狂奔。
“不要死,不要死……”他口中不斷喃喃,狹眸也直勾勾盯着太醫院的大門,如同溺水之?人看?到一根救命的浮木。
他竭盡全力?地跑着,腳下還絆倒一回,整個人跌倒在地,發?冠掉落,衣袍髒污。
待這?副披頭散發?,狀若瘋癫的模樣出現在太醫院裏,諸位太醫和藥童都?吓了一跳,還以為是跑進來個瘋子,剛想?高喊侍衛,認出來人後,頓時?驚愕不已:“陛下?”
“來人,來人!”
蕭景廷啞聲大喊着,環顧四周,目如寒星:“你們快來救她!”
太醫們也看?到他懷中所抱之?人,心頭大駭,卻又畏懼于陛下這?副可怖模樣,踟蹰不敢上前。
好?在太醫院院首今日當值,聞訊趕來,見着這?一幕也驚了一跳。不過他到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很快冷靜下來,提步走上前:“微臣拜見……”
衣領一把被揪住,皇帝的力?氣幾乎要将他提到空中,那雙布滿紅血絲的黑眸死死地盯着他:“救她,她不能死!”
院首臉色鐵青,戰戰兢兢:“是…是……”
他被放下,再不敢耽擱,趕緊命人将那毫無?動靜的昭妃擡入內室。
待轉過身,卻見皇帝如被抽走精氣神一般,高大身軀搖搖欲墜。
“陛下,您快坐着……”
院首上前要扶,卻被皇帝一把推開:“我沒事?。”
話音未落,眉頭皺起?,下一刻,一口黑血從口中吐出。
“陛下!”
那道挺拔身影如高山崩塌,轟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