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遲于并不意外,在王後身上發生的變化。随着他最後一絲生命力的流逝,王後的面容如同十八歲少女一般明豔動人,她身上的時間在那一刻出現了逆轉,但是下一刻,死亡的氣息又将她籠罩。生命力和血肉一塊從她的體內消逝,她的皮膚變得枯槁,眼眶瞬間凹陷,秀麗的頭發變成了沒有光澤的枯草。

他的視線也一寸一寸矮下去,感受不到疼痛,只能感覺到深深的無力——原來,這就是死亡。

也是在生與死的界限之中,遲于頭腦中的一道封印完全破裂了。他忽然懂得了之前的人生中無數次的困頓和悵然若失,降臨在他身上的所有悲痛都得到了完美的解釋。他曾以為這是他不夠努力、不夠聰明,現在才知道這是他的不幸運,是刻在他骨髓之中早就摹寫好的宿命。

【遲于死亡,未能黑化成功,恭喜宿——】

陌生的聲音在遲于的耳邊響起。

整個世界剝落了它彩色的外衣,露出了其後由藍線構成的單調骨架。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是舞臺上的提線木偶,悲傷、喜悅、憤怒,他以為的所有情感和經歷,都是劇本中早就寫好的情節。而他此時,幸運地得到了一次游離在整個世界之外的機會,他化成了世界裏的空氣和水,存在于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

他穿過了無數道代表着過去和未來的藍線,來到了那個少女的身旁。

直覺告訴他,剛剛他聽見的奇怪的聲音就存在于少女的腦海之中。他不明白,那個聲音為什麽要向她恭賀他的死亡?

遲于感覺自己已經猜到了原因,但內心仍舊懷抱着最後一線希望,忐忑地走到了少女的面前。

她騎在高大的馬匹上,他在馬匹下仰望着自己心底僅存的希望。

他的希望在笑。

帶着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喜悅。

于是……

他也笑了,眼淚再一次沖垮了河堤,如果他還有眼淚的話。

他突然意識到,在這個肮髒的世界上,所有在意他的人都死光了。而他竟然還在真心實意地為戲耍他的人着想。

實在是太愚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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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沒有見過的記憶碎片轟地一下沖進了蘇蘇的腦海之中,讓他的腦袋抽痛不已。還沒有來得及翻閱腦海中突兀地多出來的一段記憶,蘇蘇先感受到了自己胸口的滞悶感。他捂着自己的胸口,眉心折起,随後輕輕笑了一下。

“吳卿?”

一個陌生的名字在他的唇齒之間盤桓。

“一個無恥的玩家?”

蘇蘇的眼睛彎了彎,好像覺得更好笑了。

等笑夠了,他才想起了什麽似的,轉身,歪着頭看着地面仰躺着的那具無名屍。他的目光十分滿足地在對方空洞地胸口上徘徊着,覺得對方沒心沒肺的樣子十分合适。雖然眼前的女屍的眉眼要比那個勞什子吳卿要難看上許多,但是他還是十分确定眼前的這個人就是那個壞家夥。

蘇蘇緩慢地蹲下來,曲着食指在對方已經冷透了的臉頰上用力的劃過,壓出了一道凹陷,他刻意壓低的聲音就像是情人間的低喃:“不要着急,我想我們還會再見面的……壞家夥。”

說完,他臉上的笑意收的一幹二淨。他伸出手,像抱起心愛的玩偶一樣,将地上的屍體撈了起來。緊接着,高大的身影被黑色的陰影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在他的身影完全消失的那個瞬間。整個王國的版圖向下塌陷,飛揚的塵土瞬間升騰到了幾十米的高空,變成了籠罩在天地之間的黑色的烏雲,而崩裂的地殼釋放出了其下炙熱的岩漿,紅色的火舌肆無忌憚地舔舐着地表的所有物質,将其化作黑色的灰燼。熱浪翻滾至幾千米遠,瞬間點燃了周圍的所有植被,滔天的火焰騰起,和天空上的灰燼遙遙相會……

而另一頭,吳卿正在虛無空間接受着系統給她的補課:回顧一下遲于死亡之後的人生——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

這次還真的就像在電影院裏看電影一樣,吳卿還逼着系統給自己改善觀影體驗,在空間裏捏出了沙發椅和爆米花。

在系統面無表情地問她是不是還想看4D版本的時候,吳卿嚴詞厲色地拒絕了。

開玩笑,驚悚電影放4D,是準備吓死誰?

電影從王後的回光返照開始。死亡瞬間吞噬了王後的靈魂,站在她面前的青年的身影被一擁而上的濃黑包圍。透過氤氲的黑色霧氣,吳卿清楚地看見了他的身影瞬間湮滅成了無數細小的黑點。随後,這道身形從頂端開始坍塌,如同細沙一般的黑點随着黑霧一起從底部開始向四周快速蔓延。

黑霧很快侵占了整個走廊,随即以王宮為中心向整個國家蔓延。

難以形容眼前的景象。

所有的人似乎都停止在了這一刻,做到一半的表情凝結在了人們的臉上。黑色的霧氣從他們的體內穿透,像一場驚駭的海嘯,從王宮中呼嘯而出,進而遮天蔽日,将整個世界籠罩在了其中。世界的顏色在黑霧的籠罩之下變得暗淡,人們臉頰上的顏色剝落,露出了其中雜亂的淡淡發着光的藍色細線。仔細看,會發現在彩色的外衣之下的藍線并非真實的線,而是一串一串的數據。

這樣的情景持續了将近一分鐘。

當黑霧侵占了整個視野的那一瞬間,黑霧之中的世界骨架忽然下沉,從其血肉之中抽離,從一面一面毫無波瀾的水面探入了另一個空間。

就在吳卿的眼前,一個鏡面的世界出現在了她的眼前。原來被黑暗籠罩的另一個城堡并不在這個世界的另一個不知名的角落,而正在人們的腳下。

當天空聚集起厚重烏雲,暴雨将會打開另一個世界的大門,被雨滴砸開的波紋中,能夠窺伺到另一個黑暗國度的虛影。

上下相對的兩個完全相同又相反的國度為十幾年後的所謂詛咒埋下了伏筆。萌生于陰影之中的惡念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蠶食着國王的頭腦,将其內心深處的惡魔完全釋放。

無處不在的遲于推動着國王的轉變,用王後已經腐朽的軀體孕育出能讓脫離當下軀體的能量。這都是後話。

等陽光重新充斥着整個世界,人們的眉眼重新變得生動的時候,變作了陰影的遲于早早消失不見。

沒有人發現,他偷偷融入了地面的影子之中,攀附在走廊的天花板上,如同一條敏捷的游蛇一樣,在整個城堡之中巡游。

他在尋找一個東西。

一個可以将它容納的軀殼。

在經歷了多次被彈出體內之後,他終于找到了一個能夠兼容它的弱小軀殼——襁褓中的三公主蘇蘇。

可他并不能完全占據。

偶爾,屬于三公主的靈魂還會冒頭,導致這個王國的最年幼的公主經常如同一個精神分裂患者一樣神經質。

緊接着,在三公主三歲的那一年,遲于找到了徹底侵占這個軀體的機會。

猜測之中的的怪物複仇在一個平常的冬日悄然而至。一同出現在這個國家的,還有一隊旅行的勇士團隊,他們中包括着一些注定要拯救這個國家的英雄。除此之外還有一位突兀地出現在王宮內的立誓要抹殺遲于的矯正者。

年幼的蘇蘇在侍女的看護下在草叢數着螞蟻,對即将降臨的危險毫無察覺。

随着一個人影的靠近,一個又一個侍女悄無聲息地倒在了蘇蘇地身後。蘇蘇體內屬于遲于的那一抹靈魂察覺到了異樣,猛烈地沖撞着禁锢着自己的那一層薄膜。但是很可惜,他沒有成功。

冰冷的手将年幼的孩童從地上抱起來,在蘇蘇即将尖叫的時候,另一只手從背後死死捂住了蘇蘇的口鼻。窒息感令蘇蘇的眼睛睜得巨大,她揮舞着小胳膊小腿,拼盡了自己全身的力氣掙紮着。

但孩童的力氣沒有辦法撼動兇手分毫,這個幼小的生命還是在這雙冰冷的大手之下喪生。

為求保險,兇手并沒有立刻離開現場。他将蘇蘇的屍體拖到了庭院的角落,用鋤草的鐮刀剮過孩童的皮肉。他有條不紊地進行着肢解的動作,臉上的表情淡漠到了吓人。

蘇蘇死了,但是遲于并沒有。他沒能掙脫束縛自己的規則,沉寂在這個破損的身體之內,細細體會着外界帶給他一寸寸痛苦。那種肢體被切割,鮮血流淌至幹涸,卻無力反擊的痛苦。

對于他而言,這次無法反抗的謀殺是一從歷史重演,他仿佛又回到了幾年前。在所有人的殷切期盼中,将自己的生命貢獻給一個陌生人。

殘忍的虐殺并沒有将這個靈魂徹底抹殺,反而不斷催化他體內黑暗的種子。随着利刃一次又一次劃破了皮膚,黑暗的種子也在以驚人的速度成長着。

那雙獨屬于遲于的狐貍眼中的人性被寸寸剝離,在極致的痛楚之中,黑暗侵蝕着他的靈魂。

他還活着。

但遲于已經徹底死亡了。

吳卿感受到了這一點,雙眼甚至不由自主地阖上:“略過這一段。”她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線有些不穩。

“實際上,那個無害的遲于是被玩家親手毀滅的。”

【他第一次死亡的那一次,就引起了系統足足一分鐘的崩潰,差點困住了還在游戲內的玩家的意識體。宿主,你應該更加心疼自己的同胞才對。】

吳卿沒有說話。

【他的任務是抹殺遲于的意識。他無法确保普通的手段足以達到這個目的。對于玩家而言,這只是一個NPC,是一個虛拟人物。】

【難道遲于不是嗎?】系統反問吳卿。

吳卿垂下眼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竟然開始把遲于當成一個擁有完整人格的人類……她抓住了沙發把手,試圖将自己罕見的柔軟壓下去。

她為什麽會這麽反常?

是因為遲于讓她想起了那個人嗎?

就因為一點莫名其妙的聯想,她花費幾年心力構築起來的心防就被輕而易舉地瓦解。這個認知真讓人感到惱火。

【這是一個危險的念頭。宿主,你被一串數據蠱惑了。】系統出聲提醒。

吳卿的嘴唇動了一下,事實上系統也只是一串數據。

她并不會将這個念頭說出口。系統至少沒有說錯一件事情,她現在的想法十分危險。她有些疲憊地靠在沙發椅上。

過了好一會,才開口說道:“不看這部分了,你給我放遲于欺騙和殺害玩家的畫面。”

【這樣的畫面多如牛毛。】

吳卿捏了捏眉心,将懷裏的爆米花放在了一旁。她很清楚,如果從斷章取義的片段之中她都無法找回一開始對遲于的冷漠的話,她就再也沒有離開這個世界的可能了。

她将完成從一個看客到一個戲中人的可笑轉變,而她的理智拒絕這樣的事情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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