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藺許的房間整體色調是溫柔的米白色,他将吳卿扶到了布藝沙發椅之上,用道具給吳卿泡了一杯靜心凝神的花茶。他将溫熱的茶盞遞給了吳卿。
感受傳遞到掌心的的溫度,吳卿才似乎重新找到了自己的呼吸。
她的眼睛中沒有眼淚,但是讓藺許感受到更加強烈的難過。吳卿抿了一口花茶,平靜地開口問道:“你說……”她停頓了一下,閉了一下眼睛,所有激烈的情緒被重新壓進了內心的深處,“宋成言死了,是怎麽回事?”
藺許有些猶豫地在原地轉了兩圈,才終于打定主意看向了吳卿:“……其實,除了他的父母和我的導師之外沒有人知道他去世的詳情。其餘的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出國留學了,我能知道這件事情還是因為我的導師喝醉酒說漏嘴。”
吳卿抱着水杯的手指顫了一下,她點點頭:“所有人都說他出國留學了,所有人都告訴我他不會回來了。”
她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變成了站在馬路邊無望等待的那個女生。那天她沒能等到宋成言,宋成言給她發的訊息停留在五個小時之前。
他說:“今天下午五點出發,我們去晴朗山看星星。”
他還說:“想嘗嘗你說好吃的那款甜筒。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吃到卿卿專門給我買的甜筒呢?”
吳卿收回了思緒,苦笑了一下:“他失蹤的那天我們還約了出去看流星雨。”
吳卿的聲音變得很微弱:“他不陪我去,我非常生氣。直到今年我才自己去了一趟。”然後,很不幸的死在了去的途中,小轎車在雨天跳崖。雖然五年前她沒能見到宋成言,但是五年後,她和宋成言死在了同一天。
往後只用慶祝一個忌日了,很省事。
藺許抿了一下唇,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吳卿。在想起那張照片的時候,他就反應過來,吳卿和宋成言的關系不一般,兩人應該是情侶。
他無法想象,自己深愛的伴侶在某一天不告而別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
他或許會崩潰的。
但吳卿還好好地坐在他的面前,表情算得上是平靜。
吳卿又問道:“你知道他是怎麽死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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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許搖搖頭:“聽說是因為意外。”
吳卿:“為什麽要隐瞞死訊?”
“導師對此諱莫如深。”藺許也不清楚,他想了想,“不如我下線之後幫你打探一下消息,如果我從我導師的口中挖出了詳情,我馬上就上線來找你。”
吳卿沉默了兩秒,最後回答道:“好,我們加一下好友吧。”
加完好友之後,藺許看着吳卿欲言又止,他最後輕輕拍了一下吳卿的肩膀,提議道:“學姐不如也下線休息一會,事情已經過去五年了。”
“我早就不在意了。”吳卿擡起頭,打斷了藺許。
藺許看着對方認真的眼睛,說不出任何拆穿的話。
哪怕是自欺欺人,吳卿也需要一點堅持。
藺許點點頭:“我一有消息就會來找你。學姐,不如我們再加一個微信吧。”
吳卿搖頭:“不了,你上游戲來找我就行。”
藺許答應下來,十分不放心的看了吳卿一眼,才登出了游戲。
吳卿也回到了自己簡陋的玩家房間。她躺在床上,逐漸蜷縮成了一團。吳卿的眼睛緩慢地眨了一下,眼淚從眼眶中滾了出來,沾濕了枕頭。
四年前。
吳卿坐在椅子之上,穿着白大褂的女心理醫生對着她溫和地笑了一下:“你終于又來找我了?”
她伸手握住了吳卿的手:“不用感受到太大壓力,把我當作空氣也行。”
吳卿垂下的眼睫顫了一下,擡眼看向了醫生:“你的笑容和他好像。”
“但是我現在很讨厭會想起他,我在恨——”吳卿頓了一下,“恨宋成言,恨我的媽媽,恨我自己,恨所有人。”
“那天醫生問搶救室外的我,為什麽沒有把人早一點送過來。”吳卿深吸了一口氣,感覺自己的心髒被緊緊攥住,她的聲音也變得哽咽,後面的話幾乎說不出來。
心理醫生的手收緊,将力量傳遞給了吳卿。
吳卿才能繼續說下去:“……我說我不在家,我不知道。”
“他問我,為什麽不在家裏看着她,她的精神那麽的不穩定,為什麽不多照看一點。”
吳卿的身子抖了一下:“我沒有辦法回答。”
醫生:“那天,你去哪裏了?”
吳卿:“……”
她伸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臉頰,指腹變得潮濕:“我想見一個騙子,我以為這天……我的人生會重啓。如果我早知道她會……我就不會和她吵架。”
吳卿閉了一下眼睛,她的大腦重新變得混亂。這一整年對她來說十分艱難,她課程全部都沒能及格,高數甚至只有二十分。學校的老師同情她,給她申請了休學,讓她在家整理思緒。
但是唯一的家人去世,她沒有生活費來源,只能去找零工打。無數的工作壓在她瘦弱的雙肩上,幾乎要将她的身體也一同壓垮。
她還活着,證明她是一個堅強的人。
無數個夜晚,吳卿都在想象。如果她那天晚上沒有和自己的母親争執,如果她像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樣對那個有點神經質的女人言聽計從,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自由有什麽美好的?
她不該對母親發火,不該為了一個根本就不在意她的宋成言反駁母親。所有的男性都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守信用的肮髒生物,她不該報有任何希望。
醫生:“你的媽媽,對你說了什麽?”
吳卿:“……所有人都不可能在意我,除了她。所有人都會将我們抛棄,我只有她。”
醫生皺了一下眉:“她平時經常這樣和你講嗎?”
吳卿的嘴唇張了張,最後回答道:“從小到大。因為父親在她大着肚子的時候就卷走了家裏的所有錢財逃走了。在此之前,她的家人因為不滿意媽媽選擇了父親,和她斷絕了親子關系,她跟着父親跑到了距離家鄉十萬八千裏的地方。她在這座城市中一個人都不認識。”
醫生:“她當時孤立無援。”
吳卿:“心理出現了問題也沒有人知道。因為我活了下來,所以她活了下來。”
醫生沉默了片刻,遞給吳卿一張紙巾:“眼淚流了太多,擦一下吧。”
吳卿将面巾紙對折,壓在自己的皮膚上,六層的面巾紙瞬間就濕透了。她有些呆愣地看着自己手裏完全被淚水浸濕的紙巾,對自己在痛哭這件事沒有什麽實感。
她将紙巾放在桌面之上:“我戀愛了,她将此視為背叛,而我……将此視為救贖。”
醫生:“她一定不願意讓你離開吧。”
“她不願意。”吳卿頓了一下,“在她的眼中,放我離開和看着我走向毀滅沒有任何區別。這可能會讓她想到自己……”
吳卿和那個女人爆發了有史以來最為激烈的争吵。當吳卿回憶她的時候,已經不習慣在記憶中稱她為母親了。因為她沒有辦法理解,這個世界上會有一個母親選擇用自己的死亡來報複自己的親生孩子。
在關于能不能戀愛這件事情上吵了一架之後,吳卿直接從家中跑了出去。半夜路上的行人很少,除了孤零零的路燈之外什麽都沒有。
吳卿在樓下停住了腳步,擡起頭,凝望七樓亮起的燈光。這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次反抗,帶着與衆不同的意味。
她希望自己的一次強硬能讓女人稍微理解一下自己,理解一下人類自然而然的對群體和同伴的渴望。她希望握住宋成言的手,借着對方的力氣将自己從孤獨的沼澤地之中拉出來。她很不安也在猶豫,所以在樓下站了二十分鐘都沒有離開。但是她堅持了自我,沒有在最後的關頭回到女人的面前,充當對方眼中最乖巧的玩偶。
她回到了大學的寝室,懷揣着忐忑地心情等待第二日太陽的升起。
微信裏的女人還在恐吓她,到了半夜兩點的時候就沒有新消息,大約是放棄了控制她。吳卿攥緊手機,胸腔中的心髒噗通噗通地狂跳着。
那天晚上夢見了什麽,她已經不太記得了。
但是醒來之後,她的勇氣加劇。第二天的陽光也很好,就像她破開了烏雲的人生一樣。至少,在沒有等到宋成言,徒步走回家中,最後打開那扇大門之前,她都沒有放棄希望。
吳卿:“我沒有等到宋成言。”
空空的接道,融化的甜筒,濕膩的掌心。吳卿看着通訊錄裏僅有的兩個熟悉的人,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感到了徹骨的恐懼。
她做錯了。
她不該相信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男性對自己的承諾,因為哪怕是具有血緣關系的父親也能将她輕易抛棄。
她不該反抗。
世界是危險的,雖然母親偏激而瘋狂,但她的确是這個世界上唯一在意她的人。
吳卿走了一步,她擡起頭,看着已經變成了藍黑色的天幕,扭頭朝家的方向跑了起來。她的速度越來越快,融化的甜筒汁液被甩在了她光裸的小腿上,無措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
她堅持着沒有大哭,也堅持着不把甜筒丢掉。
沒有哭出聲就代表還沒有失敗,而甜筒代表她僅剩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