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等下一次睜眼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早上,太陽已經高高挂起,陽光直射着房間,從而使房內的溫度升高。城市中似乎回蕩着“哐、哐、哐”的聲音,聽起來像大型機器運作的聲音。
吳卿無意識地扯了一下自己的衣領,将燥意稍稍散去一些。随後她朝窗外看了一眼,說道:“藺許,昨天……”
說到一半,她猛然清醒過來。看着窗外和昨天晚上有點不同的景象,吳卿的心髒開始撲通撲通地狂跳。緊接着,她轉過頭,環顧整個房間。
沒有人。
房間中除了她自己之外,什麽人也沒有。藺許消失不見了!
吳卿從床上爬起來,光腳踩在了地毯上。随後,她的腳提起,低頭看了一眼地毯。因為晚上旅館用的是煤油燈,昨天晚上她并沒有看清楚地毯的顏色,所以她也不清楚這張地毯到底是不是比昨天晚上看起來更幹淨一點。
過了一會,吳卿走到了窗口,往未來樂園的方向眺望而去。
雖然是白天,但是城市上空的煤渣和煙霧并沒有散去,空氣流動的時候,灰黑色的顆粒在空中浮動,像一面髒污的薄紗。
天氣的能見度不高,未來樂園依舊只有一個大概的剪影。
但就是這個剪影讓吳卿的心跳暫停了一瞬。未來樂園的标志性建築——摩天輪,正在以飛快的速度轉動着。正常的摩天輪是不可能以那樣的速度轉動的。
吳卿推開門,走出了房間。
不是她的錯覺,整個旅館的裝潢看起來比昨天晚上嶄新了一點。
吳卿忽然想起了自己和藺許的兩張委托函之間的區別。一個折角向外,一個折角向裏,兩個圖案一定有自己獨特的含義。
吳卿從口袋中取出了委托函。在将卡紙委托函展開的時候,她頓了一下,恍然大悟。兩張委托函上面的圖案實際上是同一個,只不過一個朝內一個朝外:“……表裏世界嗎?”
她的猜測很快就得到了驗證,展開的委托函上多出了一行字。這行字剛寫上去,墨水還未完全幹透:“我醒來之後發現你不在房間內。我懷疑,我們在不同的維度。你的口袋裏應該有一只沒有墨水的羽毛筆,拿着羽毛筆在委托函上寫字,就能傳遞到我這個維度。——藺許”
閱讀完畢,這行字很快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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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卿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果真找到了一只羽毛筆。
她想了想,在卡紙上寫道:“我應該在裏世界,而你在表世界,我這個維度的時間比你的時間更早。”因為地毯和酒店的裝潢更新。
明明羽毛筆沒有墨水,卻能寫出黑色的字跡。在她最後一筆落下的時候,墨水被紙面吸收,消失不見。過了一會,一行新的字出現在了卡紙之上:“我們需要配合解密。——藺許”
吳卿寫道:“我準備先前往未來樂園。如果有新的消息我會告訴你的。”
卡紙上寫道:“好的,我也準備前往未來樂園。——藺許”
吳卿将卡紙和羽毛筆重新收進自己的口袋裏,将身後的房門拉緊,朝離自己最近的一個樓道口走了過去。
她沒有發現的是,在走廊的盡頭,一道瘦長的人影悄無聲息地落在地毯之上。
和藺許所處的表世界完全不一樣,裏世界中沒有其他的玩家。機器在運作,煙囪照例噴出黑色的濃煙,但是城市裏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
這是最簡單的驚悚手法,将繁華街區中的所有活物都去除,沒有人類的人類城市遠比原始森林要陰森詭異。吳卿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有些毛骨悚然。
風把路邊座椅上的報紙圈起,“嘩啦”地一聲,報紙被帶上了天空。吳卿在原地一跳,神經質一樣扭過頭去,她疑心有人在背後盯着自己。
這不是錯覺!
就在距離她三米的地方,一張蒼白的小臉正面對着她。吳卿忍不住尖叫了一聲,又連忙捂住自己的嘴。
小孩站在旅館門口,身子被建築物落下來的陰影完全遮擋,陰影中的皮膚是石膏像一樣的灰白僵硬。他的身上好像有很多的破口,都被粗粗的黑線縫合了起來。
他就那麽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一雙沒有眼白的黑眼睛死死盯着吳卿。
長得和咒怨裏那只鬼小孩一樣!吳卿的渾身細胞都在尖叫,手忙腳亂地往後跑,途中被地面凸起的地磚絆了一下,險些和地板來一個親密接觸。
就在這個時候,一輛有軌電車從她身邊呼嘯而過,停在了她的兩米之外的站點。吳卿飛快看一眼列車上的标識:終點站-未來樂園。她提起裙擺,快跑兩步,抓住了有軌電車的扶手,跳上了車。
旅館門口的小孩依舊在盯着她看,但好在沒有跟上來。明明已經遠離了白石膏小孩,吳卿的直覺卻告訴她危機并未消失,相反,落在她身上的視線似乎還增多了。吳卿頭皮發麻,心髒撲通撲通狂跳。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後退兩步,整個人完全進入了車廂之內。
“又見面了。”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
吳卿的精神極度緊張,聽見聲音險些尖叫出聲。不過,很快她就辨識出這是誰的聲音。
她深吸了一口氣,竟然平靜下來,她轉過身:“遲于。”
坐在電車座位上的一個男人抖了一下手中的報紙,露出了其後一張長相妍麗的臉來,那雙狐貍眼往吳卿的身後看了一眼,收回了目光,似笑非笑道:“唔——沒有讨人厭的蒼蠅,你今天可算能專心一點了。”
列車在這個時候颠簸了一下,窗外的陽光颠入車廂之中,在他耳垂上的血色晶石中跳躍了一下。
吳卿明白眼前的這個人不是剛滿十八歲的遲于,他看起更像十八歲之後的蘇蘇,但又比蘇蘇要更加瘋狂。她想起蘇蘇的經歷,胸口有點發悶,但是這點異樣很快就被她忽略了。“你怎麽會出現在我的裏世界?”她滿臉警惕地問道。
遲于沉默了兩秒,神情莫測:“怎麽?你不歡迎我?”
吳卿抿緊了唇,不知該如何作答。她理應不歡迎遲于,但她竟然察覺到內心深處藏了一點隐秘的期待,她最後将自己的期待歸咎于不能惹遲于生氣。這樣想很牽強,但是吳卿自己并沒有意識到。
遲于等不到吳卿的答案,嘴角彎起,悠悠地笑了一聲:“我當然要來找你,不然你被別的男人搶走了怎麽辦?”
“……”吳卿有些無語,“你明明巴不得我死。逗我玩有意思嗎?”
聽見吳卿的這句話,遲于竟然還真的歪頭思索了片刻:“前半句不準确,後半句很對。”
吳卿:“……”意思是逗她玩很有意思。
遲于神色無辜地反問:“你之前逗我玩不也很開心嗎?”
吳卿的嘴張了張,最後什麽都沒說。這讓她怎麽解釋,說她只是為了複活,并不是成心想戲弄遲于?就算她真的這樣說了,遲于也不會理解。換她也不能理解。
不過遲于對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一點也不在乎,他朝吳卿勾勾手指,像招呼小狗一樣招呼吳卿過去。
吳卿沉默地看了遲于一眼,扭過了臉,往遠處走了一步。
遲于意有所指地道:“站在下車口,你可是會擋到‘人’的。”
聽見遲于這樣說,吳卿冷汗唰地一下就落了下來。車廂裏明明只有她和遲于兩個人,但是挂在頭頂的扶手卻往不同的方向晃動,老舊的木頭椅子也會發出嘎吱的響聲,就像車廂中坐滿了人一樣。
吳卿臉色一白,連忙走到了遲于的面前。
遲于好看的狐貍眼彎成了月牙形,伸手摸了摸吳卿臉頰:“真乖。”
遲于的手跟死人一樣冰冷。
吳卿被凍得一個哆嗦。
不過遲于很快就将手收了回來,将報紙遞給了吳卿。
報紙大部分板塊上面的內容都是模糊不清的,除了頭版消息。
“為了慶祝國家建立日,選定Z市作為國家建立日紀念樂園的建設地。Z市建築師牽頭全國優秀建築師,在白湖邊建立一個樂園,取名為未來樂園。未來樂園拟于……17日開放。”吳卿的目光向上掃,“這是16日的報紙。”
遲于補充:“我昨天從小店裏拿的最新一期的報紙。”準确一點說,那不是拿,而是順。
吳卿:“今天就是開放日。”
遲于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幾乎全城的游客都在往未來樂園的方向趕去。”他指了指窗外,“看,一輛馬車。”
吳卿立刻轉頭,臉色變得有點難看。
那的确是一輛馬車,卻是沒有馬、沒有人的一輛馬車。在裏世界中,所有活着的生物都消失不見了。那她剛剛看見的小男孩到底是什麽?
二三十分鐘之後,有軌電車的速度逐漸減慢,駛入了一個大型站臺。站臺的棚頂漆成了鮮紅的血色,油漆還沒有幹涸,順着柱子流淌下來,給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電車車門吱呀一聲打開。吳卿感覺自己的手臂被人撞了一下,但是她身邊明明什麽都沒有。緊接着,她就被遲于扯下了列車。
幾乎在她下門的瞬間,有軌電車的車門哐的一聲關閉。車廂中傳出了急促的拍窗戶的聲音,很快,茶色的窗戶玻璃上就出現了一團一團的血手印。
吳卿的臉色沉了下去,完全不敢想象如果剛才遲于沒有把她扯下電車,會發生什麽可怕的事情。
想到這裏,她的心情又變得複雜。明明自己也是迫害遲于的幫兇,他卻依舊願意幫自己。
大概看出了吳卿心中所想,遲于立刻松開手,嫌惡地在自己的衣擺上抹了抹,嘲諷道:“可別自作多情了,你要死,也得我親自動手。”
“畢竟,除了我,也沒有‘人’能把你徹底殺死了。”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神情忽然變得溫柔,他寵溺地看着吳卿,“這樣看來,我們是天生的一對啊~”
遲于大步靠近了吳卿,陰影将吳卿籠罩,他的目光帶着十足的侵略性:“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你想不想聽。”
吳卿一臉麻木:“聽了會死嗎?”
遲于想了想,露出了一個邪氣的笑容:“看我心情。”
吳卿:“……那我不聽。”
“但我想說。”遲于聳聳肩:“我吸收了一整個世界的能量,所有生靈的思維都在我的腦海裏亂竄,我的大腦亂成了一團。”
而且不知道為什麽,當作為蘇蘇的他将那個世界的所有的能量吸收之後,他心底就出現了一個念頭:他一定要見到吳卿,因為這是他們的約定。
他的神情又猛然變得虛僞而陰狠,更貼近蘇蘇的樣子:“早知道我就不把活物一起吞了!”
吳卿:“你看起來有點精神分裂。”
“我瘋了嘛。”遲于樂不可支,過了一會,他又說道,“我現在可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NPC了,我可是五分之一的神明。除非我心甘情願,你是無法徹底殺死我的。”
吳卿愣了一下。
遲于笑盈盈地低頭望着她:“底牌又翻給你看了,你這次準備怎麽殺了我呢?”
說完,他摸了摸吳卿的臉頰,把吳卿摸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過他很快就收回了手,大步往前走去。
吳卿擡眼看着遲于的背影,敏銳地察覺到對方的心情有點低落。她的嘴唇抿緊,卻沒有追上去。
她的确在考慮,似乎誘導遲于心甘情願地赴死,是完成她和系統的交易的最簡單的方法。
但是她隐約有一種感覺,好像她此時的所有選擇都踏在了系統鋪好的道路上,抹殺遲于正是系統想要的。
但是抹殺遲于之後,她真的能得到她想要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