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新房客03

衡寧又一次失眠了。

平日裏, 他自認為是個心态十分健康端正的三好青年,哪怕被要債的砍進急診室,也從沒影響過情緒健康和睡眠質量。

但溫言書出現之後, 他已經斷斷續續好幾天徹夜難眠了——在他家借宿失眠、和他一起打王者失眠, 被他問了個題又雙叒失眠……

由此可見,溫言書遠遠比要債的恐怖太多太多。

衡寧盯着漆黑的天花板, 雙眼漸漸适應了夜色, 樓下某些店的爛俗燈光隐約擦牆而過, 給周遭的空氣染上了一抹暧.昧的紅, 這紅色逐漸擴散開來,和他腦海中那人臉上的潮色慢慢重疊。

他又瞥了一眼那人還曬在自己家陽臺、今天剛收回來的被子。

衡寧覺得自己逐漸被那小橘燈也染了個通黃,也或許是最近吃太飽, 俗話說得好, 飽暖思那什麽……

他媽的, 衡寧偷偷咒罵着, 就聽見遠遠也傳來了一聲:“他媽的!”

他有一瞬間以為自己的心聲跑出來了, 仔細豎耳朵聽才又接過來一連串粗俗不堪的辱罵。

叫罵聲不大, 傳來這邊已經被距離削弱了大半, 衡寧便猜到,約莫三條街外又有人聚在一塊兒幹仗了。

當初他選擇住在頂樓的原因有很多,吵鬧聲小就是其中之一——盡管他自己也住在這裏,但他必須承認, 住這一片兒很多人素質不可恭維, 晚上大排檔喝多了操酒瓶掀桌子的比比皆是。

衡寧翻了個身,卻覺得那本應原地熄滅的吵鬧聲越來越近了。

偶爾也确實會發生這種情況, 打着打着轉移陣地, 從一兩個單挑成一片兒互毆, 反正這裏是白馬橋,傻逼事兒永遠不嫌多。

衡寧習慣了,打算起身拿耳塞認真培養睡意,就聽門外傳來吱呀一聲,然後就是一個人蹑手蹑腳跻着拖鞋的聲音。

他站定在了門邊——溫言書肯定又被吵吵嚷嚷的聲音擾醒了。

聽腳步聲,衡寧确定出門的只有溫言書一個人,他還刻意壓低了腳步聲,似乎是生怕把那兩個人吵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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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應該裝作沒聽見的,但是停頓了良久,他的腦子裏只有一句話——

溫言書現在一個人在外面。

他不害怕嗎?衡寧忍不住想着,萬一又跟早上似的出了事怎麽辦?大冬天的栽在走廊外面,第二天一早肯定就只剩凍屍一條。

正想着,門外又傳來輕輕擰開鐵門的聲音——他知道這人打開那扇“頂樓隔離門”往下走了,應當是去樓下窗子邊了。

大晚上亂跑幹什麽?當記者的都喜歡湊這種熱鬧?衡寧感到一陣心煩,但轉而又覺得自己揣度錯了——這個人對危險環境這麽敏感,樓下有人打架能睡得着才出鬼了。

門外,溫言書确實因為這嘈雜聲感覺到強烈的焦慮。

這聲音讓他想起他第一次跑暗訪,一起去的攝像大哥暴露了身份,兩個人被整個污水處理廠的人追了半個村子,身後的叫罵聲就像眼前這般恐怖。

細胳膊細腿的他被揍得渾身淤青,小腿還有輕微骨裂,攝像大哥個頭大目标也大,腦袋挨了血呼啦幾的一悶瓢兒,回頭直接辭職不幹了。

那是他第一次感覺到害怕,一直到現在,恐懼的感覺還是實打實的。

何思懷應該是戴了耳機,在房裏睡得沒有一點兒反應,他不好打擾,又真的好奇又害怕,便悄悄一個人打着電筒摸到了樓下的窗臺邊。

這一天下來,他幾乎已經忘了自己害怕獨處的事情,完全順遂本能去看樓下出了什麽事兒。

一陣穿堂風從樓道內逃逸而來,溫言書打了個冷顫,這才發現,除了身後那扇窗,樓梯上、樓梯下,都是巨大如猛獸巨口一般漆黑的深淵。

當即他便滲出一身冷汗來。

他想逃回房間,但那區區一段樓梯盡頭卻是無盡的恐懼。

他應當快速逃離的,但他甚至根本邁不動腿。

頂樓,漆黑的猛獸如坍塌的大廈一般朝他壓來,樓下,恐怖的夜晚像是洶湧的海水迅速漲潮,窗外,瘋狂的叫嚣更似雙雙巨手要将他一同拉進地獄狂歡。

一些幻覺想象逼進他的大腦,他感覺那些企圖傷害他的人又拿着棍棒和刀槍伺機而動。

無路可逃,溫言書覺得呼吸困難——他快要被殺死了。

不知是不是恐懼真的能具象化,他響徹着嗡鳴聲的耳朵真的捕捉到了一聲清晰的開門響。

他覺得喉嚨都要被勒斷了——他應當跑,但他只慌亂地撲騰了一下,碰到了堆在樓道的飲料瓶,發出一陣更讓人焦心的動靜。

溫言書覺得自己的大腦已經快要斷片兒了,直到那熟悉的聲音輕輕鑽進他耳朵裏:

“別怕,是我。”

溫言書第一反應完全沒明白他是誰,只知道這聲音醇厚踏實,像是一雙手一般将他即将崩潰的情緒穩穩托住了。

下一秒,混亂的思維才慢慢解凍——是衡寧。

那人出門披了件外套,冷冽的面部線條在黑夜裏更顯得黑白分明。

是衡寧。溫言書攥緊的拳頭終于放松了開。

衡寧走下樓梯的時候,對面那人的目光還有些失焦——他應當被自己吓到了,衡寧心想,但自己還是得來的。

月光下,那人蒼白的臉印在樓道的拐角,似乎是緊張過了頭,大冷天裏,額頭都滲出一層細汗來。

衡寧怕他出事,又問了一句:“還好嗎?”

溫言書很明顯地深吸了一口氣,終于整個人都複蘇過來:“沒事……好了……”

但身後的叫罵聲還在繼續,溫言書下意識往窗外看了一眼,衡寧二話不說,轉身往樓下走去。

還沒走兩步,身後的溫言書便急匆匆跟來:“我跟你一起,別丢下我。”

這話聽起來太可憐巴巴了,衡寧沒吱聲,走到樓下,把自己的外套披在溫言書的身上,又将人摁了摁,意思是站在原地等他。

“注意安全啊……”那人又急又怕地喊了一聲,衡寧的心差點就亂起來了。

這麽多年打打殺殺過來的,還從沒有人跟他說過注意安全。

那群人已經打到家門口了,溫言書站在走廊裏也能看見他。

衡寧掃視了一眼眼前那十幾個畜生崽——有幾個熟面孔,年紀都不大,最小的可能還在上高中。

這便讓衡寧更惱火了——

好生生的人事兒不幹,半夜跑到他枕頭底下排隊等着挨揍。

那群人打得用心,分毫沒有注意到已然有人從樓上下來。

衡寧掃視了一眼周圍,抄起一個啤酒瓶子,面無表情。

接着,“哐當”一聲突如其來的巨響,玻璃碎渣飛在牆緣邊,陡然升起一片帶着月光的刺目的晶瑩。

整個世界陷入了一場短暫的寂靜中。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條件反射地看向衡寧砸瓶子的位置,下一秒,這兇神惡煞之人就舉起手上剩下的半截啤酒瓶子,尖銳到足以殺人的利口遙遙指着他們的臉。

但衡寧依舊沒什麽表情,聲音冰冷卻不暴躁,似乎在跟他們認真商量着什麽:

“是誰他媽的半夜急着投胎?”

那一瞬間,戰争雙方幾乎是瞬間凝聚成一股力量,變成了一陣緊張無措的沉默。

終于,方才叫嚣得最兇的紅毛兒顫巍巍喊了一聲:“衡老板……?”

接着有人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低低罵了一句:“我操……”

衡寧沒什麽大動作,只低頭看了一眼手裏鋒利的半截啤酒瓶,又擡頭瞅了他們一眼。

下一秒,一群人立刻識相地一哄而散。熱熱鬧鬧的街頭又恢複了讓人安心的寧靜。

一轉頭,溫言書正扒拉在門框邊悄悄瞅着他,目光晶亮亮的。

衡寧轉頭把玻璃瓶子丢進垃圾桶,面無表情地作無事發生狀:“回去吧。”

方才還緊張兮兮的溫言書立刻興奮起來,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後。

衡寧第一次幫他趕跑霸淩者的時候,那人也差不多跟個小雞仔一樣滴溜溜跑在他身邊,仿佛終于找到了靠山,整個世界都有着落了。

“你剛剛好帥啊。”溫言書由衷感嘆道。

衡寧脖子僵了一下,知道這人誇人不打草稿,就逼迫自己照單全收了。

事情一解決,冷卻下來的腦子又告訴衡寧自己多管閑事了,于是他硬着頭皮道:“快回去睡覺吧。”

溫言書方才還激動得發抖的聲音立刻軟下來,可憐巴巴道:“你再陪我一會兒好不好?我現在睡不着……”

衡寧不知道這人嘴裏的話幾分真幾分假,但他很清楚對方捏住了他的命門——他确實看不得這人賣慘的樣子,他就是吃這一套。

于是他放慢了步子,意思是答應了。

兩個人慢慢走回樓道裏,停在方才那扇窗邊,一起擡頭,望着被破爛霓虹染紅的天。

白馬橋的晚上單調卻也斑斓,沒有市中心那般燈火通明的繁華,卻有着永遠預料不到的千奇百怪。

衡寧不知道說些什麽,就這麽沉默着——畢竟那人只是要自己陪着,陪着和陪聊是兩碼事。

那人似乎也将就着自己的節奏,不吱聲,裹着自己的衣服往自己身邊湊。

像是冬天裏貼在火爐邊的小貓。

因為這個人不要臉的次數多了,衡寧逐漸對他脫敏,好半天才後知後覺,那人的腦袋一點一點的,早開始打瞌睡了。

衡寧擰起眉,拍拍他,不容拒絕地命令道:“快回去。”

溫言書這才驟地清醒過來,像上課睡覺被老師抓包一般一個激靈。

這麽多年也沒什麽長進,衡寧在心裏念叨,手掌堅決地把人往回推。

這回,溫言書也沒拒絕,輕飄飄地在他的推動下上了樓,臨關上門前,又悄咪咪探出個腦袋,用氣聲道:“別忘了明天來給我講題呀~”

衡寧看着他彎彎的眼睛,忍不住想伸手把他的腦袋摁回去。

那人又賊心不死地補了一句:“明天思懷不在家~”

衡寧“咔噠”一下幫他合上門,轉身悶悶回房。

幹嘛老是強調何思懷不在?衡寧煩躁地想。

搞得跟偷情似的。

作者有話說:

何思懷,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為什麽這麽多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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