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新房客05

何思懷進門的時候, 其實還是有隐約感覺到氣氛不對的。

但他沒興趣琢磨是怎麽一回事,便決定裝傻到底,快速沖進房間裏, 頭也不回地裝好要拿的材料, 目不斜視地走出房門。

可那位衡老板的煞氣實在太重了。

何思懷就算竭力屏蔽了兩個人的目光,還是能感受到一股刀紮一般的壓迫感。

于是他繃着脊梁骨, 在極度恐怖的沉默中迅速撤離。

他想起來溫言書說過, 衡寧這人恐同, 再加上那倆人之間也有股詭異的劍拔弩張, 那一刻,何思懷覺得自己似乎想通了。

于是他夾着手機緊張兮兮往樓下跑,驚魂未定地撥通了江北的電話。

“喂?北哥?我有那麽明顯能看出來是同性戀嗎?”何思懷緊張地問他, “我感覺我要被反同勢力暗殺了!”

房間內, 溫言書被突如其來的一遭直接吓垮在了桌邊, 好半天, 腦袋抵着桌面爬也爬不起來。

而身邊的衡寧也拄着筆, 輕輕閉上眼, 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心情。

突如其來的破門而入差點兒直接讓他迸出個腦溢血, 那直沖腦門的憤怒在他體內瘋狂撞擊了好半晌,險些在何思懷飛躍過他身後的瞬間化成結結實實的一拳,但他忍住了。

內化不良情緒非常傷身,他完全可以理解一邊的溫言書此時為何一臉腎虛, 待到心情平複時, 他也完全沒有那種世俗的欲望了。

甚至有那麽一瞬間,他居然覺得其實這樣也蠻好的——什麽都沒發生, 算是及時止損, 要是光天化日又來前天晚上那麽一遭, 他可就真再不能騙自己一切都是意外了。

挺好的,衡寧勸自己,何思懷這狗崽子他媽的幹得漂亮。

終于,衡寧重又拿回了溫言書放在桌上的錄音筆,重振旗鼓,一鼓作氣錄完了講解的音頻。

從頭到尾,溫言書都蔫巴着趴在桌子上,看樣子是久久無法釋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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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完公事,失去欲望的衡寧一臉正義凜然地起身打算離開。

死了很久的溫言書終于複活了,他像跳上岸的魚一樣掙紮着起身,因為起得急,一個沒站穩還把桌子碰得嘩嘩響。

剛受過刺激的衡寧又驚悚地回過頭。

溫言書感到愧疚萬分——今天萬一給那人整不|舉了,那可真是天大的罪過。

但那人還好,看起來穩住了,至少表面穩住了。

“你稍微等我一下……”溫言書小心翼翼地道,“我換身衣服就下樓出門,不會再打擾你了。”

衡寧顯然已經不想說話了,他說什麽便是什麽,像個沒有靈魂的等人機器,木木地站在原地看着他進屋。

人精神疲勞的時候是完全沒法控制自己的視線的。

比如現在,他的目光只能捕捉到面前唯一一個走來來走去的溫言書,看着他抱着一堆出門的衣服,看着他站到房間裏背對着自己,看着他嘩地一下掀掉上衣。

白得晃眼的皮膚終于讓衡寧的瞳孔收縮回來,他不知道自己怎麽就這麽直愣愣看着人家脫衣服了,一瞬間整個人又緊張起來,下意識往後撤步,結果把手邊的椅子碰出輕微的聲響。

那邊正脫得一幹二淨的溫言書敏銳地回過頭,正碰上他還沒來得及收回的視線,兩個人就這麽僵持着對視了好幾秒。

溫言書雖然穿上衣服看起來精瘦的,但因為有刻意去鍛煉,身上若隐若現的肌肉線條還挺養眼的,完全和學生時代的白斬雞是兩種生物。

那晚衡寧刻意無視了這件事情,但現在面對面,衡寧想不看都做不到。

細看,這人身上還有一些細細的疤,深淺不一的,有的是高中那會兒就有的,衡寧記得每一根的走向和紋路,還有很多陌生而新鮮的,根根分明、無一不在提醒衡寧,他們之間已經相隔了整整十年。

于是這些遐想,又讓衡寧忘了收回目光,直到那人小聲嘀咕了一句“不好意思”,那人身後的門,才把他的光裸的後背和自己直白的目光相隔開來。

衡寧這才後知後覺自己在幹些什麽,轉過身不再對着他的房間,惱羞成怒地低低罵了一句。

操,衡寧煩躁起來,怎麽越活越跟個變态似的!

此時,屋裏傳來了清晰的布料摩擦的聲音,衡寧幾乎可以分辨出他在脫什麽穿什麽。

他努力想把自己從變态的道路上拉回來,但不料這麽一想,就腦補着溫言書穿完了一整套。

“好啦。”那人推開門,穿着簡單休閑的冬裝,手裏提着筆記本電腦,臉上紅撲撲的,“謝謝你,昨晚那個樣子,我還是不太敢一個人呆家裏,所以打算回單位待一會兒。”

衡寧讷讷地轉身,送他下樓,把他送到出租車上,看着他搖下車窗朝自己揮手道別,看着那小車在白馬橋的巷尾撩起一串白煙。

終于走了,衡寧松了口氣,整個人比幹了一天重活還要累個千八百倍。

他心情複雜地拿起手機,發現打開的頁面便是這段時間是不是刷新的同城招聘。

畢竟前不久剛還掉表姨家的三萬塊,房租也是一把交了個半年的,今早買豆漿的時候,手機銀行已經提醒他的餘額開始緊張。

日子變得更加捉襟見肘了。

衡寧手插着口袋,慢悠悠從住宅區走出來。

上了年頭樓房瓦房七歪八扭地擠在路兩側,靜悄悄把衡寧從這頭送到了路那頭。

路口,兩個拖着行李箱的青年站在路邊罵罵咧咧,罵狗日的老板沒良心,罵沒錢的日子該他媽的怎麽熬。

衡寧皺着眉從他們身邊掠過,轉彎便是白馬橋最大的勞務市場。

這裏有沒良心和有良心的老板,熙熙攘攘擠着更多的,就是排着隊等着賺錢和等着被騙的勞工。

衡寧很熟悉這邊的套路——那些所謂的老板就是項目承包人,承包人之上可能還有無數個承包人這樣大娃套小娃,本就不多的薪資經過這麽層層篩漏下來,拿到勞工手裏的,可能只夠一頓飯錢。

玻璃展板上貼滿了各色各樣的招聘信息,人們也站在琳琅滿目之前,很容易産生一種自己有很大選擇空間的錯覺。

這裏就像是一根結實的樹幹,将一段段人生宛如枝幹根系一般,送往萬千不同的世界去。

這裏以前也是衡寧的老巢,是他最困難時期的避難所,也是将他的生命分割成了無數個千奇百怪片段的屠宰場。

“收保安啊,月入三千包吃住,身體條件好的優先!”

“物流配送招人!!按件兒算啦嘿!”

“工地日結,速來啊!!”

一聲聲吆喝裏,人們也就像是血管裏的氧氣,被紅細胞運輸到全身的各個位置。

唯獨衡寧像是釘在地上一般,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在流動的世界中相對靜止。

他看着那一群灰撲撲的人,聽着那些粗俗的叫罵、聽着有些人甚至文化程度低到沒法正常講價,聽到老板一本正經地信口雌黃……

此時他的腦海裏想的卻是,溫言書對何思懷說,做記者會接觸到很多不同的人,讓他記得多學習,記得他說他認識搞金融的朋友已經去了美國華爾街,他還記得他對何思懷講,清北畢業生月薪過萬是常态,讓他賺了錢不要忘了走出去多看看……

他們口中的世界和眼前的喧鬧形成強烈的反差,那一瞬間,理想生活照過來得光,幾乎逼得活在漆黑角落裏的衡寧無處遁形。

衡寧再次為靠近溫言書的生活後悔不已——眼前這些辛苦簡單的勞動已經陪伴過他無數個日夜,卻在這一刻變得讓他陌生而排斥。

他最終沒能拗得過自己,悻悻地轉身,沒有成功找到任何一個工作。

這一天下午,他放縱自己昏睡在出租屋裏,這樣的行為類似酗酒,夢夢醒醒,總會消磨掉一些悵然若失的時間。

再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他沒有專門買的睡衣,只穿着內搭的長袖衫,但這是他第一回 感覺到這樣穿有些冷,他想起對面那間屋子就沒有這種感覺。

自己必須要遠離溫言書了,衡寧心想,就連這人家裏的暖氣片都能讓他産生不切實際的妄想。

他撐在床邊,眼前是白馬橋糟糕的夜晚,耳邊是對面淅淅瀝瀝的洗澡聲。

人已經回來了。衡寧此時沒有興致,想到這裏便就非常自覺地打住了。

良久,他才緩慢地拿起手機——他覺得自己必須要調整好心态,明天還得出門去找兼職,不要再由着性子挑三揀子了。

屏幕亮起來的時候,他發現溫言書給他發了條信息,他一點也不想去看,但手指頭還是很叛逆地點開了。

Temperature:“衡老板,在家嗎?我有兩件事情要跟你說一下。”

衡寧知道自己應該冷卻掉,但是擡眼就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自己已經回複了:“什麽事?”

過了不久,那邊洗澡的水聲停止,衡寧靜靜等待着,等那人換好衣服、等那人拿起手機發現自己回複了,等對面傳來一聲“咔噠”的輕響。

他收到一條消息:“我出來了~在你家門口。”

衡寧便推開門。

走廊不知什麽時候變得亮堂堂的,看樣子是這人自己找人換了感應燈,這下兩人在過道裏聊天要方便多了。

但那人顯然不是要說這個。

眼前,溫言書穿着一身嶄新的睡衣,樣式看起來是很便宜的款,大小卻剛剛好,再不會像之前那樣耷拉下來一個肩膀,一不留神鎖骨全露了。

接着,他遞過來一個袋子,笑着說:“我今天在樓下大市場買了睡衣!之前的好貴我舍不得扔,我覺得差不多是你可以穿的碼,也不知道你嫌不嫌棄……”

衡寧此時正穿着臨時充當睡衣的長袖衫,好半天才伸手接過來。

“你要不喜歡,可以瞞着我偷偷扔掉。”溫言書道,“但你得扔遠點,我看見了會很心痛的……”

溫言書施舍善意的時候,總能恰到好處照顧到別人的自尊心。

他從頭到尾強調自己摳門舍不得扔掉,也同樣給了衡寧選擇拒絕的機會。

衡寧自然是更舍不得扔了。

這是第一件事情,衡寧看着他,那人杏仁一樣的眼睛亮了亮,顯然是一個更好的事情:

“今天我把你的音頻發給我們主編了,他女兒說你講得很好。”

衡寧松了口氣,別人的肯定讓他感到了安心,但他也猜到這人接下來還有更重要的話要講。

“先提前說了,我只是幫忙帶個話,如果你覺得不妥我立刻幫忙回絕掉,保證不會對你的生活産生任何影響。”溫言書小心翼翼地打了個預防針。

“我不知道你最近忙不忙,有沒有時間做個兼職。”溫言書道,“我們主編想問你願不願意幫他女兒補補課,大概五百一個小時,可能要準備全科輔導的內容,對講課質量稍微有些要求,但薪資待遇真的不差,你看你有興趣試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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