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新房客09
短暫的小私心燃起後又快速熄滅下來。溫言書自己很拎得清, 私人感情在這種時候,是必須要做出犧牲的。
于是他又磨磨蹭蹭拿起筆,強迫自己收回注意力, 眼珠子滴溜溜圍着衡寧的筆尖兒打轉。
但此時衡寧一題已經講了大半, 溫言書回神地太遲了,愣是半天沒找到講到哪一題。
他慌裏慌張找了半天, 直到對上衡寧的筆跡, 這才心虛地悄悄擡眼。
衡寧顯然早就發現了他在走神兒, 淺棕色的眸子就這樣盯着他, 顯然是在等着他自己反應過來,主動自首。
明明沒說一句話,目光甚至帶着些罕見的溫柔, 但溫言書十多年前牢牢刻在DNA裏的反應作祟, 一瞬間又開始緊張得舌頭打結了:“我我……”
但衡寧下意識的動作還是沒變, 筆在修長的指節間劃了個漂亮的弧, 然後“啪”的一聲輕輕落在溫言書的腦門子上。
溫言書結結實實挨了一遭, 連忙低下頭, 捂着腦袋承認錯誤:“對不起……”
衡寧看他這樣子顯然心情好很多, 收回手笑道:“你說,學生上課不聽講怎麽辦?”
溫言書心想,敲腦門兒啊,但轉念又一想, 他說的學生又不是自己, 便義正嚴辭道:“反正不能敲腦門兒。”
“那對不住。”衡寧笑着收回筆,“我剛剛體罰學生了。”
溫言書聽着他沉着平靜的聲音, 只覺得腦門子酥酥麻麻的。
他忽然想起自己前天還特意問了楊夢圓, 講得好的老師比比皆是, 為什麽要挑衡寧做家教,那丫頭就理所當然道:“他聲音好聽啊!聽他講題為都感覺自己還能再活五百年。”
可惡,溫言書努力從他的音色攻擊中緩過神來——圓姐說的對,這人聲音真的太好聽了。
先前說話的時候,衡寧總喜歡壓着聲音,竭力做出一副讨人厭的樣子,但一開始講題,他的本性就壓不住了。
他變得自信、變得從容,敢平起平坐和自己開玩笑,甚至會上手敲自己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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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他自己都沒發現自己拿起筆就變成了另一個人,溫言書心想,要是他可以一直這樣驕傲下去該多好。
溫言書慢慢直回身子,回答他先前的問題:“圓姐上課不會走神兒的,只有我會。”
“那你……”衡寧的話說了一半,停了一下,拿筆帽碰着他的鼻尖道,“那你好好反思一下。”
溫言書點點頭,心裏卻清楚得很,那人其實想問,那你還怎麽考得上那麽好的大學的。
他垂下眸子,回想起衡寧離開後、自己一個人在複讀學校的日子。
無助又辛苦,溫言書回憶着那段日子,心想,衡寧不在,除了靠自己,還能有什麽別的辦法呢?
眼前人沒有跟他一樣陷入情緒的泥沼裏,而是輕輕拿筆帽在他面前敲了敲,看他:“我再講一遍。”
溫言書立刻撐起眼睛:“我這回肯定聽懂!”
于是衡寧又重新開始——不生氣、不惱火,依舊條理清晰。
這回溫言書認認真真聽下去了,才覺得他真的很專業,像是特意照顧自己這樣很多年沒接觸過高中知識的人,他每涉及到一個知識點,都會簡單給他回憶一下,篇幅不長,剛剛好夠勾起他的印象。
溫言書除了精神難以集中,其實不算是個笨孩子,這回不僅聽明白了,還接過了衡寧找來的類型題。
他每推導一步,衡寧的目光就随着字跡滑動一分,說實話,他連解題格式都有些忘了,但按照剛剛衡寧說的,還是磕磕絆絆得出來一個結果。
衡寧一直盯着他解題,解完之後立刻換紅筆給他打了一個大大的勾。
“耶!”溫言書放下筆,幼稚地振臂高呼,“一百分!老師快畫個小紅花鼓勵我一下!”
衡寧看了他一眼,溫言書就厚着臉皮嘻嘻笑着,半晌,衡老師終于敗下陣來,拿過草稿紙,在旁邊認認真真畫了起來。
一朵小花畫了蠻久的,溫言書探過頭去,發現這人正在進行一個大工程——在溫言書的注視下,衡寧終于收筆,一只拿着小花的貓貓正舉着兩只貓爪歡呼:“耶!”
跟剛剛他的動作一模一樣。
溫言書歡天喜地地收下衡老師的簡筆畫,疊好了認認真真存到抽屜裏:“謝謝老師,我們現在休息會兒吧!”
莫名其妙開始了師生的角色扮演,衡寧對這人的主動獻殷勤就沒那麽抵觸了,剛才給他講題,讓他徹底忘掉了他們之間的差距,橫跨在他們中間的鴻溝,也暫時消失了。
拿到了滿分塗鴉的溫言書看起來是真的很高興,衡寧看他雀躍地在屋裏飛來飛去,心想,老大不小了,怎麽還這麽幼稚。
被迫進入中場休息,衡寧便開始詢問對方的看法:“你覺得講得怎麽樣?有什麽需要改進的地方嗎?”
溫言書這會兒倒是認認真真不開玩笑了,拖了拖椅子坐到他面前,誠懇道:“我一直非常喜歡你講題的風格,非常詳盡細致,對我這種上課不聽的孩子實在太友好了。圓姐的基礎比我好很多,我覺得你如果上課,不能完全把對我的這一套照搬來,可以适當減少一點基礎內容的複習鞏固,多一些思維拓展。”
衡寧一邊聽一邊認真記着,兩個人認真探讨了可實行的方案後,衡寧便又覺得壓力更大了:“比我想象中還要難帶。”
溫言書卻絲毫不慌,結實地拍拍他的肩膀,道:“相信你自己,沒有人比你更适合教她了。”
溫言書說話不會給人不着邊際的吹噓感,反而是恰到好處給人自信,衡寧覺得沒那麽緊張了,倒也打開了話匣子:“我回頭去買件衣服。”
話只說到這裏便戛然而止了,但他們倆人都清楚這話的意思——楊文武家畢竟是頗有些財力的中産階級,無論是居家還是穿着都有着一套自己的公式。
衡寧沒錢去買一套上檔次的衣服撐場面,但也不願就這麽穿着衣櫃裏的便宜貨上門。
雖然衡寧一向物欲不高,也不屑于靠着衣裝維持表面的虛榮,但他知道,有些時候,穿着打扮确實可以給一個人帶來底氣和自信。
當年在渝市一中讀書的時候,他最慶幸的,便是學校嚴格要求學生在校必須穿全套校服。
十七八歲正是少年人最要面子的年紀,衡寧雖不虛榮,但每每在周末,看到同學穿着昂貴的名牌三五成群,便也再沒出門的欲望了。
那時候不懂事的溫言書還問他,為什麽周末出門打球也要穿着校服,他不願說自己沒錢買新的,不想說自己的便宜衣服根本拿不出手,只能應付道:“穿習慣了。”
一直到今天,嫌棄校服太醜的聲音還在青少年之間絡繹不絕,衡寧心想,或許只有窮人家的孩子才能理解校服存在的意義——
那其貌不揚的善意,悄悄維護了他整個學生時代的尊嚴。
如今,走入社會再不會有人小心翼翼縮小着表面上的貧富差距,他也知道一件衣服騙不了自己,但他想,他需要這麽一份借來的底氣。
此時的溫言書再不是少不經事的孩子了,一聽這話,便立刻道:“等等,我這有套衣服,想給你試試看。”
衡寧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應,生怕是那人再為自己掏錢,剛要拒絕,就聽他說:“這是我當年面試的時候穿的,只穿過一次,當年我穿着它拿了筆面雙第一,希望可以把好運送給你。”
話說到這份上,衡寧再找不到拒絕的理由了,只拿過那衣服,看清尺碼,便無奈地笑了——怎麽會有人傻到穿大那麽多的衣服去面試呢?
似乎是真的很怕他拒絕,溫言書提前把吊牌全部剪掉了,還相當沒自信地補充道:“你要覺得不合适可以不穿,總之它現在是你的了,你拿回去當抹布我都不管。”
說完了又補了一句他熟悉的套路:“別當着我面擦桌子就行,我會傷心的。”
衡寧實在拿他這招先斬後奏毫無辦法,心裏盤算着該怎麽還清這一筆開銷。
這是一整套由內而外的搭配,筆挺的白襯衫、富有質感的深藍色領帶、內搭的黑色馬甲、休閑款的西裝外褲外套,和一雙穩重好看皮鞋。
全是自己正正好的尺碼。
這一套下來,分量遠比那一袋睡衣重太多,衡寧看了一眼,覺得還是不應當繼續裝傻:“這太貴重了,我還不起。”
溫言書發現自己被識破,有一瞬間的意外,但很快又轉變好情緒,笑道:“等你拿到這份工作,薅光我們主編的羊毛,還有什麽還不起的?”
語言上默許了他還人情的願望,這讓衡寧舒服了許多,受之有愧的情緒終于消散了。
“但那領帶确實是我面試時候戴的。”溫言書笑道,“一定可以給你帶來好運。”
收下這份貴重的禮物後,衡寧下廚給兩個人做了一頓看起來相當有食欲的晚餐,溫言書吃得開心,嚷嚷着要一直白嫖衡寧的手藝。
到底是誰在白嫖誰,衡寧無奈地笑着,只覺得這人實在太心細了,似乎從嘴裏說出來的每個句子都在小心翼翼照顧自己的感受。
其實也不必要這麽累的,衡寧看着那吃完了便犯困的懶貓,心想,我也不是那麽敏感脆弱的人,心思粗糙一點對我,也是沒有關系的。
此時,他剛想把那人從桌子邊拉起來,讓他先後走動走動,就發現這人的呼吸聲已經均勻地沉了下來。
溫言書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就像無數節晚自習開始前那樣,吃完晚飯,他總得這樣快速給自己補個覺充個電。
此時,天色已經暗下來,窗外殘餘的橘色霞光落在他的臉頰上,給他的輪廓鍍了一層絨絨的邊。
溫言書長得真的很漂亮,那種漂亮是在中學時期,會被壞孩子排擠的、不同于其他男孩子的清秀精致,是摧毀他整個高中生活的兇器之一,也同樣是如今他順利混跡于這複雜社會的一把武器。
衡寧不知道,為什麽一個從小好看到大的人,經歷的卻是兩種截然相反的世界,他只知道,自己和他們不一樣,他從見他的第一面,就喜歡上這張漂亮的臉了。
暖和的室內,窗戶開了一個小口通風,那混雜着暖氣的冬風輕輕拂過案臺,将溫言書臂彎下壓着的卷子輕輕掀起一個卷腳。
衡寧站在他身側看了許久,終于轉過身,反複确認何思懷這家夥沒有在樓道裏潛伏着破門而入。
回到桌前,他輕輕拉開溫言書身旁的椅子,俯身屏息,在他的額頭落下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此時,紅日西斜,餘晖染紅了那人彎翹的睫毛。
衡寧悄無聲息地起身,宛如那年空蕩蕩的教室裏,那人也不知道自己悄悄吻了他。
作者有話說:
一下午就講了一道題,搞半天在整這些阿貓阿狗呢!(指指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