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新房客14

屋裏, 楊夢圓正唧唧歪歪說表達着對衡老師的滿意,屋外,衡寧卻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煙。

很明顯, 這堂課的效果好得不能再好, 但這并沒有讓他松一口氣,反而蒙了一層莫名的情緒在他心裏。

就像是眼前那袅繞的煙霧一般, 那說不清道不明的難受在他心頭暈染着, 讓他很難自在。

但他不知道自己在矯情什麽。

一天總共兩個課時, 一個周末兩天, 一周就可以賺兩千塊,衡寧在腦海裏算得清楚,強迫自己不要想東想西, 好好珍惜來之不易的工作。

他捏了捏眉心, 沒說話, 轉身就看楊夢圓在屋裏跟自己招手。

“衡老師, 我爸爸剛打電話給我, 晚上想請你在附近吃個飯, 可以嗎?”楊夢圓開心地問道, “他想謝謝你,畢竟馴服了我這匹狂野戰馬!”

第一反應居然是抗拒,衡寧勉強笑了笑,強迫自己說:“好。”

一回頭, 溫言書顯然也緊張得要命, 似乎生怕自己拒絕了一般,直到他答應才微微松了口氣。

為什麽他會覺得自己要拒絕呢?連衡寧自己都想不明白, 自己那沒來由的抵觸是怎麽一回事。

他剛準備回屋, 就看見溫言書也摸着煙盒走出來。

楊夢圓比何思懷有眼力見兒, 看見溫言書出門,甚至主動把門掩上,只留了一個小小的縫兒。

走道邊,衡寧為了通風,把窗戶打得很開,溫言書還沒來得及套打火機,倒是先被冷風吹得打了個寒顫。

衡寧伸手關上窗戶,幹脆又直接沒收了他的煙,說:“你得戒。”

溫言書就把手背在身後,怪他道:“你好霸道啊。”

抽煙确實不好,衡寧曾經想過要戒,卻因為各方面的壓力越來越大,而始終沒能下定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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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撚滅了手裏抽了一半的煙頭,想起重逢那日,溫言書在煙霧袅繞間不自覺地皺眉,無奈道:“你明明不喜歡煙味,就不要強行跟我找共同話題了。”

被他拆穿的溫言書沒有狡辯,只是趴在窗臺邊:“那你可以戒嗎?看你抽煙我從忍不住想抽。”

戒煙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衡寧再清楚不過,但看着溫言書眼裏粼粼的影子,他還是忍不住許下承諾:“好,我不抽了。”

溫言書聞言,滿足地撐着臉,說:“你講得很好呀,圓姐對你特別滿意。”

衡寧笑了笑,問:“那些師範專業的畢業生講得肯定比我好多了,她到底看中了我什麽?”

“說你帥,說你沒架子,還能給她一種同輩的競争感。”溫言書坦誠道,“但你放心,圓姐不會委屈自己,你如果課講得不好,哪怕倒貼錢她也不會找你。”

衡寧便稍稍釋然了些。

兩個人就這樣趴在窗子邊,看着外面的冬景。北京冬日的雪總是下個不停,過不了多久,等高中生放了寒假,就要過年了。

這個日子正在日歷上一步一步地逼近,但兩人都絕口不提——過年,對他們倆來說,并不是什麽值得慶祝的日子。

沒過多久,到了晚飯時間,楊文武忙完下班便開車來接他們仨。

楊文武顯然和女兒對接過了,對衡寧老師贊賞有加:“太難得了,你是第一個讓我女兒這麽滿意的老師。”

衡寧連忙也跟他客套起來:“到您女兒這個水平,挑輔導老師更多是看個眼緣,很多問題她比我思路更好,我能幫到的也就是幫她再拓展一下思維。”

楊文武開的是奧迪S8,一輛下來兩百多萬,是衡寧想也不敢想的程度。

他很久沒有坐過出租車以外的轎車了,或者說,為了省錢,他甚至連出租車都幾乎沒有坐過,一開門,高級香薰的味道讓他有些恍惚。

和這車外表的光鮮不同,車廂內亂糟糟的,裏面有扔在一邊的抱枕,還有摞在一起的毛巾被和包,顯然這家人沒把這車當做什麽價值百萬的寶貝來呵護。

但那真皮的車座質感還是讓衡寧感受到了一陣拘束——哪怕自己穿了一套得體的西裝,他依舊覺得,自己像是一只誤入豪華別墅的流浪狗,光是存在就會把這些昂貴的東西染髒了。

這一刻,他恨不得立刻拉開車門逃走,講課時的那番自信徹徹底底蕩然無存。

就在這時,溫言書輕輕鑽進車門,和他一起坐在後座。他貼得很近,身上的橘香味讓衡寧稍稍有些安全感,攥緊了的拳頭總算松開了些許。

衡寧的心理素質還是過硬的。

到了餐廳落座的時候,他的心态已經完全調整好了,至少在溫言書觀察來看,他從容得像是天生屬于這樣的場合。

只是點餐的時候還是露了些許端倪,衡寧看着面前的那一片價格離譜的菜品,硬是半天沒有敢主動點一個菜。

這是一家在北京比較有名的牛排餐廳,楊文武特意把車開到朝陽區,就是因為楊夢圓特別喜歡這裏。

而衡寧看着面前的“和牛西冷”“菲力牛排”“眼肉牛排”,完全不知道有什麽區別——他甚至沒吃過牛排,從小到大,他連吃到的牛肉,都大部分來自紅燒牛肉面的菜包。

另一邊的三個人早已經做好了決定,衡寧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了。

他不知道自己該選什麽,該要幾成熟,他沒吃過,不熟悉,怕随便亂說露了馬腳鬧了笑話。

“衡老師就和我點一樣的好了。”一邊,溫言書睨了他一眼,笑着道,“這家夥選恐,每次出門點菜都磨磨蹭蹭的,我幫他做決定。”

“行。”楊文武點頭的一瞬間,衡寧只覺得,終于是松了一口氣。

這一頓牛排,他吃得很慢很慢,他一邊悄悄跟着溫言書學着怎麽拿刀叉、擺放餐具,一邊還要應付楊文武的話。

他想努力去品嘗一下這樣的高級菜有什麽風味,卻越是帶着這樣的功利心,越讓他的味蕾嘗不出味道來。

他們在桌上聊工作、聊教育,聊着哪家孩子已經被哈佛錄取,哪家也早在暑假就拿到了降分錄取的名額。

桌面上,刀叉的銀光仿佛一顆顆閃爍鑽石,吧臺附近的琴師遞來一串串高雅得讓他有些不能共鳴的音符。

沒有天花地墜紙醉金迷,只有很明顯的階級标牌,給他們仨和自己,畫上了兩種截然不同的顏色。

他很清楚,如果真的可以在家教這條路上紮根,自己擺脫貧窮也是遲早的問題,但他更清楚的是,自己哪怕真的變得富裕起來,他和溫言書、和楊文武楊夢圓之間,也依舊有一道根本不可跨越的鴻溝。

他低着頭,表面從容而熟練地切着牛排——這樣的表演讓他疲憊不已,他內心憧憬這樣的生活,但知道這輩子永不可能,便讓這夢想變得更叫人刺痛不已了。

終于,楊文武開口問道:“衡老師,我一直忘了問了,請問您是哪所高校畢業的?現在主要從事教育工作嗎?”

那一瞬間,悄悄刷着手機的楊夢圓驟地擡起頭,一直在努力對付牛筋的溫言書停下了手裏的刀,熱熱鬧鬧的桌前,瞬間陷入了極度恐怖的沉默。

“爸爸!”溫言書顯然和楊夢圓通過氣,那孩子很機敏地辯駁道,“這麽多次了你還沒發現嗎?老師的學歷對我來講根本沒有影響!”

楊文武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樣,溫言書剛想開口打個圓場,衡寧卻搶在他之前提前開了口:“楊先生,是這樣的。”

他擡起頭,有些艱澀地道:“因為一些特殊原因,我并沒有讀完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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