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匆匆那年03

決定去溫言書家補課的事情, 衡寧下了很大的決心。畢竟要耽誤打工的時間,家裏給爸爸看病的錢,本身就很吃緊了。

衡寧爸爸卻答應得很幹脆, 他告訴衡寧, 今後再遇到這樣的機會,不要因為金錢的問題有任何猶豫。

“你能讀書是爸爸最大的心願。”衡寧爸爸說, “我現在努力治病, 也無非就是想多看你幾年。”

第二天清早, 衡寧給了溫言書答複——自己只要幫周末偷摸出門的溫言書打個掩護, 就可以換來長期高質量一對二的小班教學補課。

為了更好的讀書,衡寧可以起早貪黑,也可以幫忙撒謊圓謊。

他模仿溫言書的聲音接了他媽媽的電話, 還幫溫言書寫掉了他的那份作業, 兩個人裏應外合, 倒是打得一手默契牌。

他把學習時間和資源利用到了最大化, 在學習上也更加自信起來, 有那麽一瞬間, 他覺得自己真的前途無量起來。

細細回想起來, 那段時間大概是他們整個高中生活裏最快樂順心的日子——溫言書有着一位稱職的掩護,終于有了可以偷摸着出門喘息的時間,衡寧則暫時從高壓的生活中逃離,成為一個單純為夢想奮鬥的高中生。

因為補課的緣故, 兩個本來就坐在一起的少年距離更近了。

不知不覺中, 溫言書跟衡寧說了很多關于自己的事情——

他說他其實并沒有多喜歡聽歌,只是小時候爸媽吵架的時候, 他不敢聽, 就悄悄把耳機戴上, 在被窩裏一縮就是一晚,久而久之,耳機就成了他逃避現實的一處避風港。

他說爸媽離婚的時候在法院鬧得很難看,他在法庭上吓得哭了半天,還是法官叔叔一直安慰他,他才堅持到了結束。

他還問過衡寧無數次,有沒有覺得自己太娘了、嫌他沒有男生該有的樣子,衡寧不好意思跟他說,他倒是覺得蠻喜歡這樣溫溫柔柔的男孩子,相處起來像是清清的流水一樣,舒服極了。

衡寧知道他這樣的顧慮是有原因的,盡管他沒有說過,但是他能明顯得感覺到,溫言書并不是很讨同齡人的喜歡。

如果溫言書拿自己當朋友的話,衡寧心想,這人在班裏唯二的朋友,應該只有自己和他那位名叫佟語聲的、身體不太好的發小了。

後者還是個性格開朗的海王,一活躍起來整個周圍都是朋友,溫言書一看那一群人圍得層層疊疊的,便也很自覺地不敢往裏擠了。

一開始,衡寧只是覺得溫言書可能不太合群——有些人天生不喜歡往人多的地方去,他自己也是不愛湊熱鬧的一類人,便沒多注意。

直到他親眼看見有人往他的水杯裏倒粉筆灰。

衡寧沒見過這種事情,第一眼甚至以為自己看錯了:“你們在搞什麽?”

搞惡作劇的是班裏比較刺兒頭的幾個,本身就和衡寧這樣的好學生合不來,一聽這話立刻嗤笑起來:“你他媽天天跟那家夥走那麽近,不怕他懷孕啊?”

這句惡俗的玩笑立刻引來了周邊小範圍的一陣哄笑,起哄的有男生有女生,有成績好的也有成績差的,似乎全班都默認溫言書是這樣的一種角色,聽得衡寧惡心得要命。

他剛把溫言書的水杯從抽屜裏拿出來,想要拿去洗幹淨,就看那人匆匆而狼狽地從班級門口鑽了進來。

似乎是對這樣聚集的場面敏感又熟悉,溫言書朝自己座位上瞥了一眼,就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衡寧定睛一看,這人從頭發到褲腿兒,全身都是濕漉漉的。

和衡寧對視的瞬間,溫言書便躲閃地垂下目光,然後在衆目睽睽之下、剝開人群來到自己的桌子前。

他看見自己的水杯在衡寧的手裏,便很快明白發生了什麽。

“裏面……”衡寧話還沒說完,那人就伸出手急匆匆搶回了自己的水杯。

然後低着頭顫着音小聲道:“我知道,謝謝你。”

在四周一片戲谑的、嘲弄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目光裏,濕淋淋的溫言書抱着自己的水杯又沖出教室,洗了整整一節下課。

接下來的那堂自習,衡寧翹了十分鐘,準确說是請過了假的,卻倒也是他唯一一次請假,他回了一趟家,給溫言書拿了一套幹衣服。

他回來的時候,溫言書還穿着那一身濕淋淋的校服,目光渙散地坐在位子上,既不寫作業,也不看書,也沒有想象中哭哭啼啼的樣子,就這樣愣愣地坐在原位,一動不動,麻木得像個死人。

衡寧氣不過,一把直接把他從位子上拉走,把自己的幹校服塞進他的懷裏去。

整個班裏只有班長在看自習,這一出動靜不小,立刻引發了一陣頗有歧義的唏噓。

溫言書也茫然失措起來,幾乎是被衡寧整個直接拖拽到了衛生間。

最裏面的隔間還有一地沒有清掃的水漬,旁邊還有方才一并用來充當作案工具的水桶和拖把,溫言書不敢往裏看,抱着衡寧的衣服就匆匆掩上了最外一層隔間的門。

他受了刺激,顯然不敢輕易鎖門,卻又支支吾吾道:“你能不能不看我……”

衡寧本來站在門外幫他拿衣服,根本沒有想看他,倒是被他這麽一出問得有些惱火:“誰要看啊!”

一聽他生氣了,溫言書立馬哆哆嗦嗦道歉:“對不起……你別走……”

煩死了,又不給走又不給看的,衡寧立馬就想回班刷題了。

好半天,這人終于磨磨蹭蹭換好了衣服——衡寧的校服比他大很多,松松垮垮墜在身上,還攏着袖子,不幹練,到卻顯得他更加嬌小瘦弱了。

那時候已經深秋了,溫言書換好衣服的時候還冷得發抖,臉到嘴唇都一片蒼白。

衡寧又接了些熱水給他喝,好半天,溫言書才緩過神來,開口跟他說的第一句話是:“你要不要找老師換個位置坐啊?”

溫言書的眼睛是烏黑的,蒙上水杯騰起的水蒸氣時,像一片哀傷的黑色寶石。

衡寧被他問得發蒙,甚至根本來不及生氣:“你什麽意思?”

“跟我坐一起很煩的吧。”溫言書勉強地笑了笑,“你也會被我連累的。”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什麽老套諜戰電視劇的臺詞,衡寧沒理他,只叫他換好衣服就回班看書,那人吸了吸鼻子,低着頭袖手跟他一起回了班。

兩人一起坐回座位的時候,周遭起哄的聲音就更大了,甚至課還沒結束,他們倆的緋聞就在班裏傳了個遍——

老古板學霸和慫包死娘炮在談戀愛,一對死基佬。

衡寧聽了只覺得是無稽之談,但後來總會有人惡意地把溫言書往他懷裏推,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在一旁瞎起哄,還有人直接在衡寧面前稱呼溫言書為“你老婆”……

有一點奇怪的感覺便在衡寧心裏紮根了。

但衡寧很努力地沒有表現出異常——他知道溫言書和自己待在一起會有安全感,就盡可能多得和他待在一起,他知道溫言書一個人待着害怕又孤單,就在學習完之後找他聊天。

他繼續給溫言書講題、和他做體育課的搭檔、甚至還找勤工儉學的老板接到了自行車,每天接送、和他一起上放學。

他還記得溫言書第一次坐在他自行車後座的時候,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問他:“衡寧?我可以抱你嗎?”

但是他覺得別扭急了——其實直接上手摟完全沒問題,可他偏要問那麽一句,軟軟糯糯的聲音擦着他的耳根子飛過去,差點把他的龍頭都打飄了。

最後他還是讓溫言書抱着了。

那時候他們的車晃晃悠悠穿梭在無邊的樹蔭之下,葉間的光斑像雨點一樣掃過他們的肩頭。

溫言書的腦袋抵在的他的後背,熱乎乎的,整個人像是要懸空起來一般。

林蔭道下的路是衡寧騎過的最平坦順暢的路——路上沒有攔腰出現的欺淩者,也沒有撲面而來的貧窮,他們總能在那裏暫時忘掉學習、生活、人際……

這是一條只屬于他們的、空白的時光隧道。

一直到那年入冬,衡寧的爸爸病情惡化,而同班的天賦型選手吳橋一也在學習成績上、靠着詭異的天資壓了衡寧一頭,到手的特等獎學金也眼看着就成了泡影。

那段時間,一向心态平和的衡寧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焦慮。

他難以言喻地嫉妒起來周圍的人來——嫉妒他們有學習的天分、嫉妒他們有幸福的家庭、嫉妒他們有富裕的家境……

他一度懷疑自己放棄打工去補課到底有沒有意義,或許多賺些錢給父親治病遠比花時間補課來得更值,他一次又一次地自我懷疑,直到聖誕節的那場班級晚會,同學們都在歡樂,而他依舊繃緊着神經,在喧嚣吵鬧的班級裏刷題。

其實他一點兒也寫不下去,煩躁得只想掀了桌子,直到他擡起頭,正正巧對上溫言書小心翼翼的目光:

“送你的,聖誕禮物。”

那是一支躺在絲絨布上的“英雄牌”鋼筆,一支陪伴了他十多年、至今仍被他當成寶貝的鋼筆。

“衡寧哥,謝謝你幫助我這麽多,無論是生活上還是學習上。”

溫言書說話的時候,鼻尖被凍得微微泛紅,像一只聖誕夜裏可愛的小馴鹿。

“你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衡寧怔愣着接下那支鋼筆,細想起來,那大概是他第一次對這個男生有了心動。

作者有話說:

佟語聲:誰是海王?

吳橋一:誰詭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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