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護她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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悸雲在晏家門口,一跪就是三日。跪到來往的行人從議論紛紛到習以為常,可晏家的大門卻始終為沒有為悸雲打開過。
這的确是悸雲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了。
誰能想象究竟是多麽強大的意志力促使她不吃不喝地跪在這裏。
眼看暴雨将至,今日還不知道該如何熬過去。
不時有路過的行人勸止悸雲,悸雲卻絲毫不為所動。
晏家的門衛也沒有想到自己竟能碰上一個年紀如此幼小的硬骨頭,打也不是罵也不是,忍不住又進去通報了一聲。
這回管家倒是總算露面了。
“你這又是何苦呢?是你自己做錯了事,竟還有臉回來。”管家心腸不壞,但是想來這樣的事,他也早已見怪不怪。只是他也有他自己的本分,倒不是什麽事都能破例逾矩的。
“管家,我沒有做錯。我真的沒有偷東西。”缺乏食物補給的悸雲,聲音綿軟無力。
“你還是不要白費力氣了。”管家嘆了一口氣,從懷裏掏出兩個用紙包住的饅頭,放在悸雲的面前。“趁熱吃吧,吃飽了趕緊離開。”
管家剛進了宅門,豆大的雨珠便開始不停地從天上砸落。來來往往的行人躲的躲,跑的跑,唯獨悸雲木頭似的跪着,宛若一尊石雕。
晏家的大門也在她的視線中漸漸模糊起來。
雨實在是太大了!砸的悸雲眼睛也疼,鼻子也疼,身上也疼……
大雨的突然襲擊讓悸雲無法完全睜開雙眼。眼皮此刻于她是如此的沉重。她只好将雙眼眯成一條縫,好減緩雨水擊打的疼痛感。
這雨倒像是沒完沒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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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下得過于猛烈,悸雲的身上不住地隐隐作痛。頭發被雨水拍在臉上,卻也沒有力氣撥開。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悸雲意識即将渙散的之際,一雙黑色的布靴出現在了悸雲面前。
悸雲擡起頭,是個與丫丫年紀相仿的男童。眉眼間與管家有些相似,應該就是丫丫成日明裏暗裏诋毀的管家之子趙鶴。
“爹說讓我帶你進去。”趙鶴的聲音死氣沉沉的,倒不像是個孩童該有的模樣,半分朝氣也沒有。
悸雲見事情有所轉機,連忙站起來。無奈自己跪了太久,導致雙腿已然麻痹。還未成功站起,又重重地跪了下去。
“你可快點,我可不會可憐你。我的靴子都快濕透了,沒工夫跟你在這耗着。”趙鶴白了悸雲一眼,也不替她撐傘,自顧自地往晏家大門走去。
“來晚了可沒人替你開門。”
見他如此,悸雲自然是不敢耽擱。待雙腿緩過來之後,立馬快步跟了上去。
“爹,人帶到了。”趙鶴臉對着自己的爹說話竟也是一副瞧不上眼的樣子。
管家對自己兒子的這般态度倒還習以為常似的。
“好。去讀書吧!”
“是。”
趙鶴從頭到尾似乎也沒有正眼看過悸雲,悸雲算是明白丫丫為何如此讨厭趙鶴,他的确是個不大讨人喜歡的主。
“你知道錯了嗎?”
與那日一模一樣的情景。晏雄端坐在大廳的正中央,審視着悸雲。
“悸雲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
“我看你是在外面吃的苦頭尚且不夠。”晏雄目光淩厲。
悸雲這回倒不畏懼,問心無愧罷了。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并非我做的事,我心中自然坦蕩。”
“你竟然還懂這些?”晏雄有些詫異。
按理說悸雲自小便在炊事房長大,理應是個目不識丁的無知小兒才對。
然她此番言論,卻反倒有書香門第的風骨。
晏雄自然驚奇。
“老爺,夫人要生了!”一個侍女模樣的少女匆匆忙忙從後院跑進來禀報。
“什麽,速與我過去瞧瞧。”晏雄立馬拍案而起。
估摸着,的确是到了晏夫人生産的日子了。
晏雄臉上是又急又喜。
他堂堂晏家總算是有後了。
“你與她在此處待着,我先過去看看。”臨走前,晏雄對管家囑咐道。
悸雲便和管家一道在大廳裏候着。此處是主院的大廳,主要用來議事。晏夫人的住所在右院,需繞過前廳的屏風進去,再向右拐。
這雨倒是停下了,只不時有渾圓的雨珠沿着屋檐掉落下來。
悸雲伸手去接,掌心立馬清涼無比。
管家在一旁并不說話,像空氣一般。大多數時候他都是沉默寡言的,只是有能力料理晏家這種大家族的人,想必一定也有他的過人之處吧。
天色漸漸放晴,眼看将有撥雲見日之勢。
原本陰暗的心情竟也似被突來的光亮所驅散。
屋裏漸漸亮堂起來。
傍晚的天氣,本不該如此耀目。
悸雲好奇,忍不住往前走了幾步順着天井往上看一探究竟。
此刻绮雲萬裏,霞光萬丈。晚霞紅得似火,又雜夾着些許的紫色。那絢麗的色彩,交織的雲翳,仿佛是整片大地最華美的琉璃。
“好美啊。”悸雲忍不住驚嘆。
透過天井望到的那片天地,此刻正絢爛無比,盡情吐豔。
“管家,這回你可猜錯了,該請我吃酒了。”伴随着嬰兒的啼哭聲和渾厚的笑聲,晏雄從後院進入到了正廳。
“恭喜老爺喜得千金。”管家難得的露出笑容。“如今天生異象,祥雲萬裏,是為吉兆。”
悸雲有些驚訝,方才管家一直不做聲響,靜靜地在屋裏站着。竟沒料到原來管家也注意到了這百年難遇的奇異天象。
也對。如此千載難逢的曠世之景,只怕整個江南城的人們也會為之驚動,奔走相告。
江南城最大的家族,晏家的掌上明珠,唯一的千金,生就非凡。
悸雲看着晏雄襁褓中的嬰孩,又想起前些日子她病倒時所做的夢。
夢中的她,也曾經是這樣人人豔羨的存在。可現實中的她,不過是個委曲求全茍延殘喘的無能之人罷了。
與晏雄懷中的女嬰可謂是雲泥之別。
說到底,不過是個荒誕無稽的夢罷了。
晏雄盯着着漫天的異象卻竟出了神。
說來也奇怪,這晏家的小千金自打進了外廳之後,竟突然不哭了。
侍女們面面相觑,誰也不敢攪擾晏雄的興致。
也因此,此刻整個大廳針落有聲,安靜地出奇。
悸雲自然也不敢做聲,她此刻還在等待着晏雄的發落。
“天意啊!”晏雄喃喃道。“我不信天,天卻叫我不得不信。”
無人明白晏雄話裏的含義。
他這話像是說給故人聽的,又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悸雲,你想讀書嗎?”晏雄突然發問。
悸雲一時間慌了神,有些摸不着頭腦。
管家連忙揪了揪悸雲的衣服:“老爺問你話呢,還不速速作答。”
悸雲點頭如搗蒜。
“很好。從今以後你來做希兒的伴讀,侍奉左右。她的衣食起居,皆由你來照料。”
晏雄語出驚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小姐的伴讀可是上好的差事,且不說衣着服飾将高于其他下人一等。光是這進入學堂的機會,便已是整個江南城的适齡學童們可遇不可求的。
悸雲有些受寵若驚,她不知晏雄究竟是為何突然轉變了态度。
“怎麽,不願意?”
“悸雲不敢,只是怕自己承受不起。”她不知道這會否又是上天與她開的一個玩笑。等玩笑開夠的時候又冷不丁地把這一切意外之喜盡數回收。
她不過是不願再經歷這般大起大落罷了。
“受不受得起,全憑你的努力。”
管家再次揪了揪悸雲的衣服。
悸雲知道,管家實則是個軟心腸的人。
“謝謝老爺,悸雲一定不辜負老爺的期望。”悸雲跪了下來。
讓她上學,供她吃穿。此番此舉,當如再生父母,理應受她這一拜。
“你該謝的不是我,是小姐。”晏雄看向懷中的嬰兒,眼中滿是慈愛。那是悸雲從來不曾擁有過的目光。
曾幾何時,她也曾希望自己有一個溫暖的家。
“你要記住,你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小姐賞賜給你的。無論将來風雲如何變幻,世事如何難料。我只希望你,都能護她周全。”
悸雲內心的某一處被打動了。
如果她也有父親,也會如此為她保駕護航嗎?
“你能做到嗎?”晏雄擡頭,直視着悸雲。
這不是一時的承諾,是一生的承諾。
這一生,悸雲所有的衣食無憂,所有的安享時光,所有的免遭苦難,都将與晏雄懷中的嬰兒有關。
她讓她免受欺淩,她讓她重獲新生。
她給她一切,她護她一生。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理應如此。
炫目的霞光不知何時轉進了屋內,灑向了悸雲的臉龐。小小年紀的悸雲,不知不覺已經承受了太多。在別的稚子尚且不谙世事的年紀,她卻已經能為自己做出要用一生來承擔的抉擇。
只願她這一生,有足夠的努力,也有足夠的幸運,更有足夠的能力。去守護她想要守護的一切。
“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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