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孟允棠回到家裏時,見院子裏仆婢們躲躲閃閃神情古怪,便扯住一個丫鬟問道:“家裏發生何事了?”

丫鬟道:“回七娘,是……楊夫人來了。”

楊夫人?以薇未來的婆母?她來便來,仆婢們為何是這副表情?

孟允棠自覺事情不對,就朝內堂走去。

還未靠近,就隐隐聽得堂中楊夫人用稍顯尖利的嗓音陰陽怪氣道:“晏家那等高門大戶你孟家女都能和離,我楊家這等低門小戶,又怎麽伺候得起?”

“你給我滾出去!”周氏怒道。

“诶?我哪句話說錯了?你怎還口出惡言呢?當阿娘的都這般沒有禮儀風度,難怪女兒要和離了。”

“來人,把她趕出去!”周氏道。

楊氏被雪蘭等人推搡着出了內堂,将肩一抖,呵斥道:“撒開!我自己會走!什麽好地方,當誰想留不成?”

她氣呼呼地往外走,眼一擡看到孟允棠站在道上,神情又傲慢起來,捋一下衣襟曼聲道:“身為家中長姐,理應給弟妹樹立好的榜樣。自己立身不正,拖累了弟妹的婚事,也怪不得別人。”

孟允棠道:“我剛和離,楊夫人便迫不及待地上門退婚,未免也太心急了些。誰拖累誰,還不一定呢!”

“你的意思是,将來你還能嫁更好的?”楊氏大笑一聲,上下打量孟允棠,道:“你當長安的勳爵子弟是大白菜麽,随便你挑揀?我話放在這兒,若是你以後能嫁得比闵安侯府門第更高的夫婿,我就從楊家爬到你孟家,來向你母親致歉!”

孟允棠轉身向內堂走去。

堂中,周氏還在生氣,見孟允棠來了,面色一緩,試探問她:“你……都聽見了?”

孟允棠點點頭。

周氏朝她伸出手,她就過去偎在她身旁坐下了。

“瞧瞧,這便是我昨夜與你說的勢利小人。不過是個從七品下的國子監主簿的夫人,竟也如此的趨炎附勢!”周氏氣憤道。

“代價太小,所以無所顧忌想退就退罷了。”孟允棠郁郁道。

按着唐律,女方向男方退婚,女方要被杖一百。但是男方向女方退婚,只是聘財不追而已。

周氏一想到這個就來氣,道:“誰稀罕他們家那點聘財,待會兒我就命人給他們退回去。”

孟允棠忙坐直身子道:“憑什麽呀?楊家這樣來退婚,對以薇名聲也有損,就把他們家的聘財給了以薇傍身也好,多少是點補償。”

周氏想了想,嘆氣道:“好吧。”

孟允棠起身,道:“以薇這會兒怕是也已經得到消息了,我去看看她。”

周氏點點頭,目光掃過她裙擺,又問道:“裙子怎麽還破了?”

“去姜姐姐家的路上不小心被巷子裏的竹竿勾破的。”孟允棠有些心虛地扯謊道。

周氏道:“那就不要穿了,待會兒你回屋裏脫下來,送到我這兒來。我叫雪蘭補補,就送給她穿吧。”

“哦。”孟允棠回到自己屋裏,換了條裙子,就去找孟以薇。

孟以薇正在房裏哭,聽丫鬟報說孟允棠來了,忙将眼淚擦擦,起身迎她。

姐妹倆來到房裏,孟允棠看着眼眶紅紅的庶妹,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孟以薇和那楊家四郎不算是盲婚啞嫁,在孟允棠嫁給晏辭後不久,楊家就上門提親了。

雖然此時來看楊家從一開始就目的不純,但孟以薇和楊四郎,卻是認真相處過的。

他們在上巳節一起出門郊游過,在上元節一起出門看過燈,平日裏也曾互贈物件聊表心意,整整兩年。

如今楊夫人說退婚就退婚,楊四郎甚至都沒出現,孟以薇心中不知該有多難受。

“對不住,以薇,都怪我,我應該等你出嫁之後再和離的。”孟允棠低了頭,覺得很是對不起妹妹。

“不,阿姐,我不怪你,我還要謝謝你,謝謝你在我成親之前就和離。否則我怎會知道,他們楊家要的是闵安侯世子連襟,要的是裙帶關系,而不是我孟以薇呢。若是你真的等到我出嫁了再和離,以楊夫人今日的做派來看,只怕很快就會找借口休了我,到那時,不是更不堪嗎?”孟以薇紅着眼眶道。

孟允棠看她見事明白,愈發替她惋惜,眉尖微聳地伸手搭住她的肩。

孟以薇一個繃不住,撲到她懷中哭道:“阿姐……為什麽做女子如此辛苦?”

“因為,因為當皇帝,當大官的,都是男子吧。”孟允棠抱着她,也忍不住淚盈于睫。

到了傍晚,孟扶楹和孟礎潤分別從西市署和外頭回來,聽說了楊夫人來退婚之事,又是一頓發作。

孟扶楹大罵楊家人是“無恥之尤”,孟礎潤更甚,嚷嚷着要将這件事宣揚出去,讓長安人都知道楊家人都是些什麽樣的小人嘴臉,被孟扶楹一巴掌糊在後腦勺上,斥道:“宣揚出去,楊家有一百個理由為自己開脫,你阿姐和妹妹的名聲呢,不要了?”

孟礎潤不服氣地揉着後腦勺,一轉頭對孟允棠道:“我要是你,我就嫁給賀六郎,讓楊夫人爬!”

“你閉嘴!”周氏和孟允棠同時呵斥道。

……

衛國公府,松齡院的書房。

賀砺坐在書案後頭,偏着臉看着放在案角的白釉蟠龍紋燭臺,暖紅的燭光柔和了他的眼眉,卻化不開他罩面的寒霜。

良久,他将握在手裏的卷帙往案上一摔,起身走了出去。

出了院子,來到府中花園,他漫無目的地閑逛。

鹿聞笙知道今日賀砺心情不好,一見他往花園裏來,忙去找在花園裏調弄小丫頭的戚闊。

“戚八,阿郎叫你刷的馬刷完了嗎?”他大聲問躲在樹影後的兩人道。

戚闊罵了句髒話,一邊提褲子一邊從樹叢後走了出來,沒一會兒樹叢後又鑽出一名小丫鬟,用袖子掩着臉向着另一頭跑了。

“大半夜大呼小叫什麽?差點給我吓得不中用了。”戚闊系着腰帶埋怨道。

“你也收斂些,有房間不用,偏在這花園裏胡來,也不怕被阿郎撞見。”鹿聞笙道。

戚闊不以為意,道:“阿郎那般毫無情調之人,又豈會做出秉燭夜游之事,你過慮啦!”

府裏人少,又值半夜,稍微有點聲音都傳出去老遠。賀砺隐約聽得了一些,眯了眯眼,放輕腳步向兩人走來。

鹿聞笙眼角餘光瞄見賀砺向這邊靠近,忙扯住想要回房的戚闊,道:“戚八,你能不能教教我,該如何讨小娘子歡心?”

戚闊聞言,回身将他上下一打量,驚奇道:“喲,木頭開竅了?想學着讨小娘子歡心了?那我的經驗也不能白白傳授給你不是?來來來,親兄弟明算賬。”他掌心向上,朝鹿聞笙勾了勾手指。

鹿聞笙無奈,從腰間解下荷包給他。

戚闊颠了颠,嫌棄:“這麽少。”

鹿聞笙伸手去搶:“不要拿來!”

戚闊忙收起道:“算了算了,看在兄弟一場的份上,教你了。”

他拽着鹿聞笙就近尋了塊石頭坐下,道:“讨小娘子歡心這件事吧,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我就先說簡單的吧。在我看來,這小娘子一共分為三種,第一種,就是最簡單的一種,你只要常常去見她,多說好聽的話誇她,她就會心動,會于你有意。剛才跑走的那個小丫頭就是這種。”

鹿聞笙問:“那第二種呢?”

“第二種,光是常常去見她,去誇她沒有用了,這種小娘子比較虛榮,你還得送她一些可以讓她在她的小姐妹面前炫耀的禮物,她才會搭理你。這一種比之前一種,就多了破財這一步驟而已,也不算難。”戚闊甚是有經驗道,“最難的是第三種,這種小娘子,感情至上,追求的是話本子裏那種不切實際的一生一世一雙人。這就難搞了,除了讨好她之外,你須得通過她的考驗,讓她相信你眼裏心裏永遠都只有她一人,她才會委身于你。這種我一般不去招惹,太麻煩了,投入大量的時間精力財物還不一定有結果,誰耐煩?”

鹿聞笙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心中暗道:阿郎你聽到了嗎?萬變不離其宗,對小娘子來說,讨好她,永遠是放在第一位的。

戚闊瞧鹿聞笙兩眼,又道:“不過這是我的經驗,對你不一定适用,畢竟你這呆頭呆腦的,與貌比潘安玉樹臨風的我差得太遠了。對我來說手到擒來的小娘子,對你來說可能就是可望不可即的小娘子。”

鹿聞笙:“……”

戚闊見他無言以對,愈發得意,口無遮攔道:“不過對小娘子來說,你也不算是最差的,老實人嘛,也有小娘子會喜歡的。你知道對小娘子來說最差的是哪種郎君嗎?”

鹿聞笙搖頭。

戚闊爆笑:“就是阿郎那種,哈哈哈哈哈!”

鹿聞笙額角冒出一滴冷汗,道:“你別瞎說,阿郎有權有勢,人又俊美,哪裏差了?”

戚闊拍着他的肩道:“那有什麽用?他別處再好,可他脾氣差啊!就阿郎這脾氣,我跟你說,也就咱們這樣的大老粗受得了。你換個嬌滴滴的小娘子來,保管在他身邊呆不了一天就得哭着回家。看阿郎現在這不近女色的模樣,我覺着他年少時肯定被他喜歡的小娘子抛棄過,掏心掏肺對人家好還被嫌棄的那種……”

鹿聞笙看他越說越不像樣,伸手将他嘴捂住,低聲道:“別說了!”

戚闊推開他捂嘴的手,大咧咧道:“怕什麽,阿郎又不在,咱們私下說說罷了。”

“戚闊。”

“哎!”

戚闊聽到有人叫他,下意識地答應了一聲,旋即反應過來,回頭一看就從石頭上跌了下來,結巴道:“阿阿阿郎?”

賀砺垂眸看着他,緩緩道:“來長安日久,筋骨都松乏懶散了,來陪我練練。”

戚闊坐在地上不起身,慫慫地賠笑道:“來長安才幾天,哪裏日久了?阿郎要是身上不爽,屬下會一些按揉功夫,要不,給阿郎捏捏?”

賀砺冷笑一聲。

一陣拳拳到肉鬼哭狼嚎的練練過後,賀砺神清氣爽地回松齡院去了,鹿聞笙架着去了半條命的戚闊穿過花園往他自己的房間走去。

戚闊一邊走還一邊憤憤不平道:“瞧見了吧?這就叫做惱羞成怒!我跟你說,阿郎絕對被小娘子無情地抛棄過……哎喲!”

鹿聞笙無奈道:“到底要挨多少次打吃多少次虧你這張嘴才能學會不亂說話?”

“我哪有亂說話?明明是平地起禍端。我這一身傷,看來沒個十天半個月的好不了了。鹿十二,你能不能幫我跟阿郎說說,讓我去平康坊養傷?”

鹿聞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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