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賀砺:“我如何得知?”

孟扶楹方才在席上喝多了酒, 反應有些慢,問:“彤娘怎麽了?彤娘沒跟阿潤他們一道回去麽?”

周氏見他暈暈乎乎的,知道指望不上, 便扯一扯他袖子,叫他別插嘴。

賀令芳娥眉微皺, 道:“六郎,你不要胡鬧。彤娘去找你說話,之後就不見了影蹤,前後門門丁也都說不曾見她出去,你若不知,難不成她還能憑空消失不成?”

賀砺面色放了下來, 道:“我與她說過話,她不見了就來問我?你若疑心是我将她藏起來了,盡管派人去搜便是了。你也是這府裏長大的, 總不見得會漏了什麽地方。”

“什麽, 彤娘不見了?”孟扶楹一聽這話, 酒都吓醒了一半,先看周氏再看賀砺, 問:“怎會如此?好端端的一個大活人怎會不見?”

賀砺神情自若,不說話。

孟扶楹見狀, 站起身對賀令芳道:“公府園子大,小女許是迷路了也不一定,勞煩賀娘子派人領我們去尋一尋。”

“依我看也不必如此麻煩了,不如直接報官吧。”賀砺忽然掀起眼睫, 目光陰沉難測。

賀令芳周氏與孟扶楹都愣在那兒。

報官?那孟允棠失蹤就等于過了明路, 人盡皆知了。萬一報官了還是找不着她……她恐怕永遠都不會再有機會回到他們身邊了。

孟扶楹不明就裏,又急又氣, 要上前質問賀砺。

周氏起身拉住孟扶楹,走到賀砺面前向他行了個禮,道:“賀大将軍,彤娘她被我和他阿爺慣壞了,年雖十九,不甚懂事,若有何得罪之處,我與她阿爺腆顏,請賀大将軍看在她對賀家曾有義舉的份上,饒她一回,讓她随我回去,我與她阿爺定好生教訓她。”

賀砺起身向她回了一禮,态度親和,出口的話卻依然冷漠得讓人絕望:“孟公,孟夫人,不是我不願幫忙,我是真不知她去了何處。二位若不信,我可派人替二位去報官,想來官差能來得更多,也更快些。”

孟扶楹這會兒也冷靜下來了,見賀砺執意不肯交人,便去看身邊的周氏,想知道事情的症結究竟在何處。

周氏雙手在袖中攥得死緊,強抑着心痛,對賀砺道:“報官就不必了,彤娘許只是貪玩,忘了時間而已。若是賀大将軍能先一步找到彤娘,還請看在以往的情分上,保她性命無虞,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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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砺面色冷遂地一颔首。

周氏就拉着孟扶楹告辭。

賀令芳送兩人出去,對周氏道:“實在是對不住,我也沒想到他竟會如此行事……你安心,我今晚就留在府內,定問出彤娘的下落。”

到了這一步,周氏還能怎麽辦,只得含淚道:“一切就拜托賀娘子了。”

賀令芳點頭,送兩人上車離開。

孟扶楹與周氏一道上了馬車,為免被人聽去,一路上都未曾言語。回到家裏,孟礎潤急急迎上來,張口就問:“阿姐呢?阿姐不見了?”

周氏皺眉看向站在不遠處的孟以薇。

“阿娘你別看二妹,不是二妹說的,是礎基回來找阿姐,說你在衛國公府說阿姐身子不舒服,先行回來了。到底怎麽回事?”孟礎潤着急地問。

“與你不相幹,回你房裏去。”周氏冷着臉厲聲道。

孟礎潤極少見她這般疾言厲色的模樣,怔忪間,阿爺阿娘已經從他面前走過,回他們的院裏去了。

到了房裏,孟扶楹再也忍不住,問周氏:“到底怎麽回事?彤娘真是被賀砺扣下了?”

周氏跌坐在床沿上,失魂落魄道:“我們說彤娘不見了,他既不驚訝,也不着急,壓根就沒想掩飾什麽。”

“那我們怎麽能回來?我們回來了彤娘怎麽辦?便是賴,我也要賴在他府中,盯着他!”孟扶楹說着,轉身就要出去。

“賴在他府中盯着他?你以為到了那一步,他是你想盯就能盯的嗎?那是他的家,家裏都是他的人!”周氏道。

孟扶楹停住腳步,轉過身望着周氏,一副如坐針氈的模樣,道:“現如今該怎麽辦?”

周氏表情木然地搖了搖頭,道:“沒辦法,只能等。”

“等什麽?”

“等他出了胸中那口惡氣,放了彤娘。”

“惡氣?什麽惡氣?”孟扶楹走到周氏面前,“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好瞞着我不說的?”

周氏一個繃不住,落下淚來,自責道:“都怪我,不曾看出那賀砺之前送彤娘回來時的彬彬有禮和藹可親,竟都是裝出來的。還縱着彤娘去與他談婚約作罷之事,都怪我……”

孟扶楹驚呆了:“竟是這麽回事,那他要出這口惡氣,豈不是要……不成,不能讓他那樣對彤娘,我這就去報官!”

“不能去報官!”周氏死死地扯住他的袖子,淚水漣漣地搖頭道:“我們現在甚至不知道彤娘究竟被他藏在了何處,是在衛國公府中,還是已經轉移到了外頭?人是在衛國公府裏頭沒的,賀砺今日辦焦尾宴,所有與宴的人都可成為他未曾綁人的人證。單憑你我的說辭,沒有證據,去報官,你覺着官府會盡心盡力為咱們找人嗎?更何況賀令芳與彤娘是結拜姐妹,誰也不會相信是賀砺将彤娘藏了起來。你報了官,賀砺絕不會留這麽大個把柄去給別人抓,他不會讓彤娘再有機會出現在人前。你和我,許是這輩子都見不着自己的女兒了!”

想起那個可能,周氏忍不住掩面痛哭。

孟扶楹脫力般往後踉跄兩步,跌坐在坐床上。

思前想後,以賀砺的身份和地位,他孟家沒有任何人,任何地方可以去求助。

“他怎能如此?彤娘對他賀家有恩吶!我可憐的彤兒……”孟扶楹活了三十多年,平生第一次恨起自己年輕時胸無大志。若他是個三四品的大員,此刻便可直接去求見聖上,讓聖上給孟家做主,不信賀砺他不交人。

到底是爺娘無用,護不住自己的女兒。

衛國公府,賀令芳送走了孟氏夫婦,便繃着臉準備回後院找賀砺問孟允棠的下落,不料卻被府中的壯婢婆子攔住。

“阿郎說李夫人今日幫忙操持焦尾宴,辛苦了,天色不早,請李夫人早些回家休息,就不必幫着收尾了。”一名管事婆子恭敬地對賀令芳道。

賀令芳橫眉立目:“連我的道也敢擋?讓開!我今日必得見他問個清楚!”

管事婆子帶着十幾個丫鬟牢牢擋住她的去路,道:“奴婢們只是依阿郎的指示行事而已,還請夫人莫要為難。阿郎還說了,若是夫人不想回李家去,在家住一晚亦可。只是府中不是很太平,今晚就由奴婢們和府中的護衛為夫人守夜。”

賀令芳擡眸,遙遙看向漸濃的暮色下熟悉的園子輪廓,心中忽然湧上一股悲涼。

姑母雖親,但皇家無情,她從未敢在姑母身上寄予多少希望。

此番賀砺回來,她是打心底裏感到欣喜和寬慰的。他們畢竟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在家族遭此大難的情況下,沒有人比他們關系更親密無間了。

她錯了,她很需要賀砺這個弟弟來填補她內心沒有母族依靠的惶恐和不安,但很顯然,賀砺并不那麽需要她。

是了,在他流放塞北,命懸一線的那些年,她這個當長姐的又為他付出過什麽呢?幫過他什麽呢?她自顧不暇,在他最艱難痛苦的時候,她鞭長莫及,未曾給予他一絲幫助。

他能活着回來,風光地回來,那是他自己的本事。她不該只因為那點血緣關系,就妄想能左右他的人生大事。

是她錯了,只可憐了彤娘要替她受過。縱她不想要她當弟媳,也從未否認過她是個好姑娘。

天黑了,偌大的衛國公府,只有大廚房燈火通明地忙着準備各處的晚膳。

戚闊溜溜達達地來到大廚房,準備要一壺酒找鹿聞笙小酌幾杯,正好碰上在地牢當差的一個小兵溜子,兩只手提着兩只大食盒往外頭走。

戚闊叫住他,掀開一個食盒蓋子往裏頭看了看,竟然是一道荷葉雞。掀開另一個食盒蓋子,嚯,水練犢。

“這給誰送飯呢?”看這菜色,別說牢裏的犯人,便是他都吃不着這麽好。

小兵面露為難之色,道:“鹿司戈交代了誰都不能說,不然要掉腦袋。”

戚闊眼睛一瞪:“你就不怕我讓你掉腦袋?”

小兵苦着臉道:“戚司戈,你也是可以自由出入地牢的,想知道自己去看不就行了?何必為難小人呢?”

戚闊一想也是,就與小兵一道往地牢所在園子行去。

地牢中,穗安禾善一早就醒了,穗安摸索着在燈盞盤找到了火折子,點燃了油燈,禾善幫孟允棠将綁縛雙臂的披帛給解了下來,主仆三人打量着這間逼仄陰暗的牢房,互相倚靠着縮在角落裏。

整個下午,外頭一直隐隐傳來各種鞭打呵斥的聲音,還有人的慘叫呻i吟,聲音之凄厲,吓得三人都把耳朵緊緊捂着,驚弓之鳥一般。

“娘子,賀大将軍為何會突然将我們關在此處?他不是很喜歡娘子的嗎?”驚吓之餘,禾善忍不住問孟允棠。

“因為我說不想嫁他。”孟允棠眼睛都哭紅了,心裏就是後悔。

當初她威脅張筠姬時說過,賀臨鋒幼時就是眼裏不容沙子的性子,遭遇了滅族之禍八年流放,脾氣總不見得會變得比小時候更好。

她對別人知道這麽說,輪到自己時,被他幾番刻意的做小伏低一蠱惑,卻又不清醒了。

她應該堅持自己一開始對他的看法的,他想對她做什麽她都無力拒絕,就算真的要拒絕,也應該選擇一種更聰明的方式,至少,不要讓自己落得如今這般田地。

地牢裏一直黑黢黢的,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但她知道自己已經在這裏呆了很久了。外面阿爺阿娘在找她嗎?義姐在找她嗎?他們能找到她嗎?

鐵門外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好像還不止一人,接着門上的鐵鏈響了起來。

三人站在牢房的角落中,緊張地看着鐵門。

戚闊跟在小兵後頭走進牢房,一擡眼就看到了角落裏的穗安與禾善,繼而是被二人擋住的孟允棠,頓時像見鬼般叫了起來:“孟小娘子?怎麽是你?”

“戚郎君,我阿爺阿娘呢?”孟允棠從角落中走出來,問戚闊。

“宴會已散,你家人也已離府回家了。”戚闊腦子還懵着。

孟允棠目瞪口呆,繼而急問道:“那我義姐,賀大娘子呢?”

“也離開了啊。”

“他們沒有找我嗎?”

戚闊撓撓頭,道:“我沒聽到風聲啊。”

孟允棠怔然。

她這樣一個大活人在宴會上憑空消失,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甚至連府中之人都沒聽到一絲風聲。

旁人她不知道,但是她爺娘一定會找她的。他們沒有找到她,沒有報官,也沒有鬧起來,而是離開了,那只有一種可能——他們實在是無能為力。

或許真如鹿郎君所言,只要賀砺他願意,他就能這樣将她關上一輩子。

“戚郎君,我家娘子高低也是官宦之女,賀大将軍私自将她這般囚禁,有違法度。戚郎君,能否請你給我家阿郎夫人捎個信,告知我家娘子的下落,好叫他們寬心。否則他們情急之下去報官,對賀大将軍來說也非好事。”穗安走到戚闊跟前,行了個禮道。

戚闊不假思索:“那不行,我戚闊雖算不得什麽人物,但也絕不做背主之事。”

旁邊禾善趁兩人一個在從食盒裏往外端菜一個在與穗安說話,猛地就朝開着的牢房鐵門外沖去。

小兵和戚闊誰都沒管她。

眨眼間,禾善就被兩名大漢扭着雙臂給推回了牢中。

戚闊這才對孟允棠與穗安道:“叫人捎口信之事你們就別想了,咱們這些人都是跟着阿郎從戰場下來的,奉行的也還是軍中那一套。阿郎的話便是軍令,違者定斬不饒。逃跑更是不可能,別說你們三個嬌滴滴的小娘子,便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武夫,一旦進到這裏,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話說完,見幾個小娘子面露驚懼之色,他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丢下一句“你們用晚膳吧”就轉身走了。

出了地牢,他也顧不上去廚房拿酒了,一路跑到鹿聞笙的廂房,見他獨自一人在房裏吃飯,就往他對面一坐,問道:“阿郎為何将孟小娘子和她的侍女關在地牢裏?”

鹿聞笙也正頭疼這件事,孟家雖沒能力與阿郎叫板,但長安盯着阿郎的人可不少,此事但凡被人抓住點把柄,私自囚禁欺辱官宦之女,那可是個大罪過。

“為何?還不都怨你。”他沒好氣道。

戚闊:“???”

鹿聞笙道:“若是你那些所謂的讨好小娘子的招數有用,阿郎何至于走到今天這一步?”

“你這說的都是什麽跟什麽……等等,你該不會是把我上次教你的讨好小娘子的法子教給阿郎了吧?這可怨不着我,我都說了,對小娘子來說,阿郎的臭脾氣最為要命,他想讨好小娘子,不改掉他的臭脾氣,使什麽招都沒用。”戚闊嚷嚷道。

“喊什麽?生怕別人聽不着?”鹿聞笙皺眉道。

戚闊閉上嘴,抱着雙臂思考片刻,低聲問鹿聞笙:“那阿郎将人私下藏起來,難不成是想……”

鹿聞笙停下筷子,神情間透出一絲焦慮,道:“我擔心的也正是這個,若阿郎真的把人給強要了,那除非将人永遠藏下去抑或殺了,否則,一旦心軟放回去,終究是個可以被政敵利用的筏子。”

“趁事态還未發展到那一步,你去勸一勸阿郎啊,你不是腦子聰明主意多嗎?”戚闊道。

鹿聞笙搖頭,“這次不一樣,誰勸都沒有用的。”

“那你去勸孟小娘子,只要她是自願的,不也就沒事了嘛。”戚闊大咧咧道。

鹿聞笙白了他一眼,若是孟小娘子能自願,哪還有現在這破事?

不過戚闊的話倒是提點了他,若現在還有一個人能阻止阿郎盛怒之下之下鑄成大錯,那也只有孟小娘子她自己。就怕她被阿郎今日之舉和他對她說的那些話給吓壞了,做出不明智的舉動來。

他當即擱下筷子,一邊下坐床穿鞋子一邊對戚闊道:“我得再去見一見孟小娘子,你現在去松齡院附近盯着,若是一刻之內看到阿郎出來,要往地牢去,就設法擋他一擋,為我争取點時間。若是一刻之後他才出來,就不用擋他。”

“诶诶,我拿什麽擋他啊?”戚闊看他要走,急忙問道。

“腦子不夠,就拿拳頭。”鹿聞笙沒工夫和他廢話,打開門就出去了。

戚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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