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溫熱的水沒到孟允棠肩下, 對于剛從濕冷的地牢出來的她而言,原本應該很舒服,但她此刻卻是渾身緊繃。

“臨鋒哥哥……”她驚顫不安地望着神态自若的賀臨鋒, 想求些什麽,想起他在園中跟她說的話, 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賀臨鋒側過臉,伸手從池邊拿來一只琉璃瓶,就跟他上次夜探她閨房時帶給她的一樣。

“渴嗎?”他拔下瓶塞,将瓶口遞到她唇邊。

孟允棠以為是上次的李漿,不敢拒絕,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小口, 被那濃烈的酒味一燒,立刻嗆咳起來。

味道确實有點像他上次帶給她的李漿,但酒味之醇厚比上次她喝的那種高了不知多少倍, 孟允棠長這麽大都沒喝過這般有燒喉之感的烈酒。

“我兌了那麽多甘甜的荔枝水、鹿梨漿與蔗漿進去, 既然你還是喝不慣, 不喜歡,那就直接喝原漿, 嗯?”

賀臨鋒還要喂她喝,孟允棠扭頭躲閃。

他自己喝了一大口, 放下酒瓶伸手掰過她的臉,堵住她的嘴給她強灌進去,随即又糾纏住她的唇舌。

孟允棠只覺自己胸腹間似乎都燃燒了起來,唇舌被他侵占讓她難以呼吸, 伸手推他卻怎麽也推不開, 難受得眼淚直掉。

所以他一松開她她就不管不顧地哭着求饒起來:“我錯了臨鋒哥哥,求求你放過我……”

“我說了, 你沒錯,錯的是我。若一開始就以我所擅長的方式來行事,就沒那麽多事了。你瞧,現在多簡單。”賀臨鋒語氣缱绻,濕漉漉的長指蹭過她臉頰上的淚痕,伸到她發間拔下釵環,将她一頭長發散了下來。

“來,躺下去,我給你洗發。”賀砺左手托着她的後頸,右手摁着她的肩讓她往後仰。

孟允棠抗拒不了,害怕地伸手抓住他的前襟,抽噎着問:“為何要這樣對我?”

賀砺右手将托盤裏的棉巾子折成長條,口中道:“你不是知道麽,不該在我家破那日來找我退婚。”

孟允棠眼眶緋紅淚花湧動,讓人聯想起不經風雨摧殘的嬌花,惹人憐惜,但也想讓人将她狠狠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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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砺将折好的棉巾子蒙住她那雙眼,拿起盤子裏的水瓢,開始慢慢地往她頭發上澆水,一開始不熟練,總有些水濺到她光潔飽滿的額頭上,往她眉眼處流淌,碰到棉巾子半路攔截,毫無意外地被吸幹。

孟允棠看不見,心中益發慌亂,在他掌中微微發抖。

“你确實不該在那日來找我退婚,讓我在後來的每一日,想起那日都覺得,那日仿佛就該是我賀砺此生的受難日,命中注定我該在那日失去一切,以至于每每不甘心起來,總想挽回些什麽。我爺娘兄弟都死了,挽回不得,就你還活着,你自己說,我該如何對你?”

孟允棠烏黑靓麗的長發被他淋濕,水光淋漓的像是一匹上好的黑緞在水面淺淺浮動。

她仰在他掌中,白嫩纖長的脖頸懸在水面上,水波一湧一湧地沖刷着她領子裏頭淺淺露出來的鎖骨。雙頰被酒意蒸得暈紅,精致小巧的下颌緊繃,粉潤的唇瓣上似乎還殘留着他剛吻過的濕潤光澤。

賀砺目色深暗,扭頭自托盤中取來加了何首烏與黃精的香胰子,濕了水,抹上她的長發。

“我真的不是故意選那天去的,而且、而且為了道歉,我還幫你收殓了家人。”孟允棠委屈道。

“收殓家人,對旁人來說,還真是大功一件。”賀砺的長指在她頭上輕輕抓揉,發間滿是雪白的泡沫,植物的清香緩緩飄散開來。

“可惜我不在意什麽身後事。人死如燈滅,無論是曝屍荒野還是風光大葬,于他本身而言又有何意義?全的不過是生者的顏面而已。我不需要這樣的成全,謝你,哄你而已,你還當真了。”他輕笑。

孟允棠再想不到他居然是這樣的想法,一時愣在那兒,無言以對。她感覺自己的頭開始變得有些昏昏的,抓着他前襟的手指也沒什麽力道,許是酒意上湧,要醉了。

不行,她不能醉。

“臨鋒哥哥,我好難受,我想回家……”她抽泣着道。

賀砺用水瓢将她頭上的泡沫沖洗幹淨,捋一把她順滑的長發,就把她蒙眼的棉巾子取了下來。

“忘了你還有家人吧,你回不去了。”他扶她坐直,将棉巾子在水裏投了投,擠得半幹,一邊給她擦臉一邊給她描述未來,“以後你的活動範圍,就在這松齡院內。等我帶你離開長安後,你就自由了。若你擔心你爺娘找不到你會寝食難安日夜焦心,我也可弄一具屍體扮成是你,他們沒了希望,自然就只能放下。”

即便孟允棠此刻頭腦昏沉,還是被他的話吓得直抖,因為他的神色告訴她,他不是在開玩笑。

賀砺伸手攬住她的脊背,問:“怎麽抖成這般,冷嗎?”

他高聲道:“來人。”

外頭侍女打開房門,侍立在門口聽候吩咐。

“水冷了。”賀砺道。

侍女躬身退下,沒一會兒,八個壯婢滿頭大汗地擡着一只巨大的鐵蟾蜍,小心翼翼地從門外向湯池走來。

孟允棠看着那只通體被燒成紅色的鐵蟾蜍,驚懼得雙目圓睜,明明還隔着好遠的距離,細嫩的面皮似乎都能感受到那股灼燙氣息所帶來的威脅。

壯婢們用鐵鏈擡着蟾蜍到了池邊,連鐵鏈一道将蟾蜍小心翼翼地沉入湯池中,發出巨大的嗤嗤聲,白霧蒸騰。

孟允棠甚至覺得那一角的水瞬間就沸騰起來了。

她轉身就撲在了賀砺身上,雙臂緊緊抱着他的脖子,害怕到極處,她本能地喊出了對她最有利的一句話:“臨鋒哥哥,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壯婢們無聲而迅速地退出門去。

賀砺原本打算安撫她的手懸在水面上,停頓了一下,還是撫上她輕輕顫抖的脊背,嗓音冷冷帶笑:“進步挺快,才關了一天,就會說好聽的謊話了。來,繼續。”

“我沒說謊,我真的喜歡你。”孟允棠哭着道,“一再說不想嫁你,是因為你對我不好會比別人對我不好讓我更難受,而且義姐說你婚後要生十個八個,我生不了那麽多,也不想讓你納妾生……”

她原本只是被他吓到了想讨好他,可是這般流暢地說出來後,自己竟也分不清自己說的這些話,有幾分真幾分假?

賀砺握住她的雙肩将她從自己身上扒下來。

她額上的絨發打濕之後全都垂了下來,在額角處密密地覆了一層,粉粉的臉蛋上又是水又是淚的,抽抽噎噎哭得像個孩子,一雙哭紅了的眼睛軟弱又可憐地看着他。

“真的?”他臉上依然沒什麽表情。

孟允棠怕他不信,點頭不疊,嗡着鼻音道:“真的。”

“證明給我看。”

孟允棠看着靠在池沿上的他,他此刻也濕漉漉的,看上去沒有那麽可怕。

她忐忑地吞咽了下,慢慢伸手攬住他的脖頸,擡高了脖子湊過臉去親他,奈何高度不夠,只能親到他堅硬的下巴,而且仰得脖子好累,他又不肯配合低頭。

孟允棠親不到,又怕他不滿意,糾結了一瞬便退而求其次,去親她能夠得着的脖子。

同樣是脖子,男人與女人的脖子就是不一樣,男人的脖子看上去線條更強悍有力。

孟允棠頭腦發昏,也顧不上羞恥,生澀而認真地在他脖子上小口小口親着,小鳥輕蹭一般。

賀砺微微仰起頭來,垂在身側的手因為她的動作緊握成拳,濕透的衣衫下鼓起肌肉的弧度,手背上青筋贲起。

孟允棠看着因為他仰頭的動作而變得更為突出的喉結,以為這是種暗示,就親了上去。

賀砺渾身一僵,伸手捏着她的後脖子就将她拉開了。

孟允棠目光迷離一臉懵懂地看着他,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麽,誰知下一瞬他俯過臉親了上來。

他主動的時候她向來是沒什麽招架之力的,只能勉強承受。

他左臂摟着她的背,右手順着她被迫仰起的脖頸往下撫,男人修長剛勁的手指與女子細嫩白皙的脖頸形成鮮明對比。

他在解她褙子上的扣子。

孟允棠察覺到了,心裏很慌張,但她沒有拒絕。

比起被他永遠囚禁,永遠見不到阿爺阿娘和弟弟家人,別的代價她都可以接受。

将短袖褙子脫下來扔在水中後,賀砺喘息着放開她,垂眸看向她的上半身。

孟允棠張着小嘴在那兒喘,雖是想好了不拒絕,可見他看,還是忍不住羞怯地環起雙臂擋在胸前。

春衫輕薄,凝脂般的肉色從那濕透了的淡粉色小衫中透出來,似乎比赤i裸更誘人。

賀砺擡眸看她,目色晦暗,眼底卻又似有火在燒,看得孟允棠戰栗不已。

越怕越想讨好,她松開雙臂環住他的脖頸,腦袋也跟着偎過去,顫顫道:“我喜歡你。”

賀砺一把将她抱起來,站起身下了臺階,往另一側的池邊走去。

沿着臺階走出湯池,兩人衣服上的水嘩啦啦地往地磚上流,他也不管,抱着她往立着衣架的那扇門走去。

穿過一條短短的昏暗的過道,繞過屏風,熟悉的卧室內景出現在孟允棠的眼前。

原來賀砺這間卧房屏風後的那扇門,是通往後面那個湯池的。

房內燭火幽幽,賀砺抱着她來到床榻前,直接将她放在了榻上。他自己則站在榻前,一邊緊盯着她一邊單手拽開金玉交織的腰帶,随手扔在地上。

床上的小娘子嬌柔地仰面躺着,濕透的衣裙勾勒出凹凸有致的曲線,長裙下擺因為他方才放她上床的動作翻卷了上去,露出兩條瑩白圓潤的小腿,腳趾頭緊張地蜷起。

賀砺解了兩顆外袍上的扣子,便不耐煩地一把扯開。

孟允棠無助地躺在床上,看着他站在床前寬衣解帶,眼睛像什麽野獸一樣在昏暗的光線中晶亮地盯着她。她瑟瑟發抖,眼眶裏又逐漸泛起了淚花。

他赤i裸着肌骨強健的上半身上了床,覆在她上方,右手托起她的後頸吻上她的嘴。

孟允棠自覺今晚在劫難逃,淚珠子沿着眼角滑入鬓中,自暴自棄地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被他親得喘不過氣來。

這種感覺好親密,可是心裏卻好悲傷好難過,她不知道為何會這樣。

賀砺見她一開始還瑟瑟發抖,現在不抖了,還摟着他的脖頸配合他,呼吸漸漸急促起來,沿着她的嘴角一路吻到她柔嫩的脖頸上,伸手扯開她裙腰上的系帶,将她外頭那條綠色绫裙和裏頭的粉色小衫給脫了下來,扔到床下。

绫裙裏頭還有诃子與襯裙,帶子不像外裙那般好找,賀砺沒找到,握着她軟綿柔滑的胳膊道:“自己脫了。”

孟允棠淚汪汪地擡眸看了他一眼,遲疑着将手伸到腋下去解襯裙的帶子,剛解了一半就崩潰了,伸手推着他哭道:“不要,我害怕……”

賀砺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摁在床上,發狠道:“和我就害怕,和晏辭不怕是不是?”

“我沒跟他睡過,我不是自願嫁他的。我沒喜歡過他,也沒喜歡過柳士白,我只喜歡過你。臨鋒哥哥,你就原諒我這一回好不好,求求你了,求求你!”孟允棠另一條胳膊抱住他的脖子,将臉埋在他頸窩處哭道。

賀砺怔住,松開她的手腕握着她的肩讓她躺回床上,看着她的眸子問:“怎麽回事?”

“是孟雅欣與晏辭在曲江池邊看對了眼,卻騙晏辭說她叫孟允棠,晏辭就到府上來向我提親。我爺娘不同意,可是我祖父祖母同意,我不得已才嫁給了他。”孟允棠抽抽噎噎道,“婚後晏辭知道受了蒙騙娶錯了人,感覺受了奇恥大辱,就一直沒和我在一個院子裏頭住。”

“以前為何不說?”

“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我為何要說?”孟允棠抽泣道。

賀砺沉默,随即翻身下床。

孟允棠蜷起身子鑽到被子裏。

沒過一會兒,賀砺穿戴整齊地出現在床前,扔給她一件他的袍子,道:“把濕衣都脫了,換上這個。”說完把床帳放了下來。

孟允棠不敢不聽,在床帳裏摸索着脫下濕了的诃子與襯裙,穿上他的圓領袍,抱着雙膝團在被子上。

片刻之後,賀砺過來掀開床帳,見她穿着他的袍子坐在被子上,手腳都露不出來,就把她抱起來走到坐床那邊,放她坐在他腿上,耐心地給她卷袖子,卷了五六折,才讓她的手露出來。

侍女們在那邊忙碌地更換床上的被褥。

賀砺給她卷好了袖子,自放在幾案上的大冰盆裏抽出一條濕的棉巾子,疊成長條,就要往她眼睛上蒙。

“臨鋒哥哥……”她以為他又要整什麽幺蛾子,哀求地扯住他的袖子。

“冰敷,消腫止痛的。”他道。

孟允棠這一天加半夜,不知道哭了多少場,眼睛腫了,嗓子也啞了,聞言便乖乖放了手。

賀砺依舊讓她躺在他臂彎裏,将冰冷的帕子敷上她雙眼。

孟允棠一開始被凍得瑟縮了下,但很快又覺得有些腫痛的眼睛周圍涼絲絲的很是舒服。

她覺得賀砺今晚不會再為難她了,但心裏還是惶惶不安,因為不知道他明天會不會放她回家?又不敢貿然開口去問。

窸窸窣窣的細微動靜逐漸消失,應是侍女們更換好被褥出去了。

房裏一時變得很安靜,她耳邊只有他淺淺的呼吸聲。

他一直不說話,也沒什麽動作,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麽,而她能做的,似乎也只有等待。

受了一天驚吓,情緒大起大落,又哭又鬧,又被喂了兩口烈酒,換了幹燥的衣裳躺在他懷中,渾身暖洋洋的,疲乏困意止不住地上湧,讓孟允棠昏昏欲睡。

她一開始還強打精神勉力支撐着,沒過多久便宣告支撐失敗,在他的臂彎裏沉沉地睡了過去。

孟扶楹與周氏一夜未睡。

報曉鼓敲響之後,表情麻木枯坐了一整夜的周氏突然醒過神來,喚丫鬟打水進來洗漱,更衣梳妝。

“待會兒用過朝食,你若不困,便去西市,若困,便告假補覺去。”梳妝打扮完畢,周氏自妝臺前起身,對孟扶楹道。

孟扶楹問她:“你這是要去何處?”

周氏道:“我去衛國公府接彤娘回來。”

孟扶楹起身:“我與你一道去。”

“不必了。”

“我自己的女兒,出了事,哪有讓你這個做阿娘的去,我這個做阿爺的卻龜縮在家裏的道理?”孟扶楹道。

周氏揮退丫鬟,轉身對孟扶楹道:“若是彤娘真的被賀砺給……”她眼裏泛起淚花,道:“你讓她在這種時候如何面對你這個阿爺?”

孟扶楹愣住。

周氏扭身出去,先去孟允棠的房裏,從衣櫃裏給她從裏到外地找齊了一身衣服,帶上她的帷帽。

來到外院時,卻見孟礎潤也在馬廄處,還穿着昨天的衣裳,額角垂下幾絲散發,眼白遍布血絲,好像也一夜未睡的模樣。

周氏問他:“你要去哪兒?”

孟礎潤道:“我去還賀砺借給我的馬。”

周氏默了一瞬,道:“那你待會兒只能在外院呆着,不許進去。”

孟礎潤低頭:“知道了。”

周氏坐着馬車,孟礎潤騎着馬,母子二人帶着家仆出了長興坊往衛國公府去,在公府門前遇上一大早騎馬匆匆趕來的賀令芳。

賀令芳見了周氏,羞慚不已。

事到如今,該發生的早已發生,多說無益,周氏只與她打了招呼,旁的一概不提。

兩人在衛國公府外院下了馬與車,一同朝府內行去。

孟允棠睡得迷迷糊糊的,朦胧中隐約感覺似乎有人在摸自己的臉,觸感溫暖幹燥,微帶一絲粗砺。

她惺忪地睜開眼,看到賀砺坐在床沿上,一下子就清醒了。

賀砺表情平靜,語氣也平靜,對她道:“從今日起,你我之間的婚約作廢。”

孟允棠一聽這話,急了,從被中伸出手來攥住他的袖子,沙啞着嗓子道:“臨鋒哥哥,我喜歡你,我願意嫁給你。”

賀砺目色幽深地看着她,緩緩将她的手從自己袖子上扯開,道:“你母親就在府中內堂,換好衣裳你就可以跟她回去了,不必再說這些違心的話。”

孟允棠愣怔。

他起身出去。

穗安與禾善捧着她的衣裳與帷帽從外頭進來,見她穿着男人的袍子坐在床上,脖頸上又都是紅痕,都以為她被賀砺給那個了,一邊哭一邊服侍她換衣裳。

脫下男人的袍子後,見她身上又沒什麽痕跡,兩個丫鬟才知道虛驚一場,快速地給她穿戴整齊後,給她戴上帷帽就逃也似的離開了松齡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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