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洛府的婚禮
更新時間2012-10-26 20:43:28 字數:4074
洛府大門張燈結彩,紅幔滿天。
洛府的家丁侍婢個個都面帶喜色,忙裏忙外。因為大将軍洛瑾瑜将要迎娶丞相家大千金白淑婉。人言白淑婉琴棋書畫,繡織蒸烹無一不通,且聞此女面容絕佳,姿态優雅,是京城數一數二的美人兒。而洛瑾瑜曾兩次救過皇帝的命又為打江山立下赫赫戰功。他的姐姐正沐浴皇恩,冊為嫔妃。
衆人只道這是一樁良好姻緣。
洛瑾瑜正在後廳與管家議事。“東西要細細的備,別讓丞相說我們寒摻。”洛瑾瑜叮囑道。“怎麽,将軍,你不親自選定嗎?”管家面帶驚詫的問。一般來說婚姻大事須是男方親自過問,選定新房、珠被、珊床、喜果、聘禮。可是洛瑾瑜竟将如此重要之事交付于洛府管家辦理。這讓與将軍同樣英俊的管家有些不能理解了。
“這,洛林,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是我姐姐的意思。”洛瑾瑜頓了頓掠掠額前的長發,“白家小姐,我見都沒見過呢。”語氣中蘊含着一絲撒嬌,此刻在旁人聽來完全不似主仆之間的談話,到更像是把酒言歡的兄弟。洛林無奈的笑了笑,“将軍,聽聞白家小姐是位傾國傾城的美人呢!你娶了她,可也算是郎才女貌了。”洛瑾瑜佯作生氣,俊眼向上一瞪,“将軍我是貪戀女色之人嗎?”洛林掩嘴偷笑,狠狠的點了點頭。屋裏便立刻傳來歡愉的笑聲和追逐打鬧聲。
追逐嬉鬧了片刻,兩人都累了坐在紅梨木花椅上喘氣。相視,大笑不止。“你看你,成什麽樣子了。”洛瑾瑜對着洛林無奈地說。只見洛林衣襟松散,發冠已有些松懈垂在額前遮蓋了他俊如星輝的眉眼,面頰上顯出兩片紅暈似黃昏時輕柔的雲霞。皓齒微露,嘴角上揚起好看的弧度。洛林并不在意此刻淩亂的自己,優雅的端起桌上的茶杯,輕抿了口茶,那落魄的樣貌和優雅的行為的反差惹得洛瑾瑜毫無顧忌的哈哈大笑起來。誰知他一個不留神竟從椅子上跌下來重重的摔到地上。洛瑾瑜歡笑的眉眼立刻擰作一團,捂着摔痛的屁股“哎呦,哎呦”地大叫起來。這一情形使正在故作優雅的洛林剎那間恢複原形剛入口的茶水“噗”的一聲噴出,正噴在了哇哇大叫的洛瑾瑜的身上。洛瑾瑜轉了轉機靈的眼珠子立刻作依依不饒狀,“不就是搶了你的媳婦兒嗎,至于謀財害命嗎?”洛林趕忙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飛奔過去捂上了洛瑾瑜的嘴。“噓,小心惹上麻煩。”見洛瑾瑜點頭,他才松開了手把他從地上扶起來。兩人對視,皆沉默不語。良久,“我去辦事了。”洛林理了理散亂的頭發,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在途中,洛林的表情漸漸凝重,看起來似心事重重。他也不想這樣永遠瞞着自己的真實身份,可是為了家族利益他不得不這樣做。他知道,在洛家,家族利益高于一切。況且,洛瑾瑜待他如此,他又有什麽抱怨呢!
走過一片竹林,竹影斑駁,月光漏下竹林似清輝般迷人。涼風習習,竹葉簌簌,頭頂上似有東西掉落。他擡頭,飛身,翻轉接下了要落地的東西:一根純玉短蕭。蕭管中藏有桃花箋。他打開看,寫着:荷葉香露墜,落盤天仙淚。林影斑駁間,但見家人暖,晨風起微笑。瑜留。
他無奈的笑了笑,小心翼翼的将紙條收進腰間,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真難為他寫什麽藏頭詩了,那樣文墨不通的人啊!”藏起将要呼之欲出的秘密,洛林的眼前蒙起一層淡淡的水霧,喉嚨似卡了根魚骨般哽咽,修長的手指狠狠地握成拳頭狀,手背上青筋凸起。該知足了吧!他慘淡的笑了笑,即使不能相認,但他終歸是關心自己的。即使是,以那樣幼稚的方式。
荷花池畔,洛林獨坐在青石上,涼風吹滿了他的錦袍,吹亂了他的發絲。他就那樣憂郁的坐着,一動不動。眼眸中空空無物只是呆呆的看着眼前的荷塘。荷花正在高潔的開放似曼姿妙舞的仙子,身着粉紗,随風起舞。它們的這般逍遙惹怒了洛林,他拾起腳邊的石子憤力一擲那荷梗瞬間便折了腰,似夭折的美人兒。“我不要你們逍遙,不要,陪我一起哭吧。”洛林歇斯底裏的大喊。繼而俯下他那俊朗的身體埋頭在膝間痛哭。那哭聲似一瀉而下的瀑聲般觸動人的心底。
不遠處的洛瑾瑜默默的看着這一切。他緩緩的轉過身去,如星輝般的眸子裏亦不見往日嬉笑。“真的還是放不下呢。”他深深地嘆息。洛瑾瑜似僵屍般沉重的離去,腦海中卻浮現出一副副兒時的畫面。
“弟弟,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得給我送禮。”幼時的洛林學着大人摸樣有板有眼的對洛瑾瑜說到。語氣中夾雜着幾分天真。正趴在地上鬥蟋蟀的洛瑾瑜聽到這些話擡起通紅的小臉嘟起小嘴一雙大眼睛眨呀眨的望向他,似在思索又似在取笑。洛林倔強的揚起那白皙的臉,“弟弟,給我禮物。”那胖乎乎的小手還指了指洛瑾瑜正在鬥的那只霸王蟀。洛瑾瑜正要說話卻早已有一身著青底蘭碎花裙的婦人沖上前去“啪”的一巴掌拍在洛林的臉上,他粉白的笑臉立刻顯出一個鮮紅滲血的掌印,嘴角有血冒出,殷紅刺目。“洛林,別亂說,你想我們娘倆死嗎?”
洛林那還在笑的眉眼霎時凝固,淚水順着那已被打傷的小臉簌簌落下。經過臉頰,灼灼的疼。嗚咽抽涕聲響如雷,似要抒發心中長久的郁結。那青衣夫人察覺到自己的魯莽,緊張的将洛林擁入懷裏,不停的撫摸着他那小小的腦袋,“對不起,對不起,孩子,是娘不好,都是娘命薄,讓你受苦。是娘不好,是娘不好……淚水似驟然間開瀉的洪閘,不止流息。
洛瑾瑜怔怔的看着眼前這一切,從地上爬起肮髒的小手在自己雪白的錦緞上來回磨蹭,直到白綢變成了花綢方止了動作,自懷中取出一塊绡帕,遞給洛林,“哥哥,別哭了,霸王蟀,它送給你好嗎?”
正在傷身之中的青衣少婦猛然間回過神來堵上了洛瑾瑜的嘴,惶恐的說道:“少爺,洛林只是您的仆人啊!”洛瑾瑜見青衣少婦那般猶如驚弓之鳥的慌亂眼神,匆匆的不停點頭。青衣少婦松開了手,不放心的狠狠抓着洛林的衣襟。被青衣少婦晃動的洛林似一只顫巍巍的枯葉蝶般在風中飄搖無依,孤單零落。“孩子,一定要記得啊!”
Advertisement
怯怯的聲音回蕩在耳畔,似刺骨的尖針狠狠紮進心房,“少爺。”
真的回不來了嗎?那個嚣張着不肯認輸的洛林,那個一直喊着“弟弟要聽哥哥的”的洛林,那個從來不給自己留情面的洛林?
洛瑾瑜覺得心中空蕩蕩的,緩過神來已到了後花園的假山石旁。那裏怪石嶙峋,草木叢生花戀蝶依,本該是多麽美好的地方啊,可為什麽自己看到這個地方總會有些生氣呢?他撫着頭上淡淡的疤痕,喃喃自語道,是因為那次嗎?徹底的把他們關系撕裂到體無完膚的事件嗎?
“少爺,您幹嗎要跑這麽快?等等我呀!”洛林在後面匆匆的追趕洛瑾瑜。由于過于慌亂,他青灰色的衣袂似要在風中被撕碎,小臉因為快速奔跑而漲得緋紅,耳畔傳來的只有“沙沙”的風聲,他不斷的喘息着仍不敢絲毫放慢腳步。兩側的樹木飛速後退,視野逐漸模糊,兩腿似注了鉛般沉重不受控制,他終于支持不住,重重的跌在地上。意識尚存間,他依稀看到攀上假山石的人影似流星般下墜。他驚呼一聲,昏了過去。
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刑具房中,那裏的陰森和恐怖使幼時的洛林打了個寒噤。看着那一個個似能抽筋剝皮的刑具,洛林的胃中一陣抽蓄。他此刻心中充滿了疑惑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剛想移動腳步,奈何腿似已與身體分離,每動一步,便似已扯動了全身的力氣也耗費了精力。他撩起衣襟,大腿已浮腫了半尺,遍體青紫,有些傷口竟因在潮濕陰暗的地方而流膿潰爛,他嘆了口氣,趴在長滿青苔的地板上。
不一會兒,聽見侍衛們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他們粗暴的打開牢門,拉扯着洛林去了一間黑暗的小屋。煤油燈下映照的是一幅全身的肉被分割了八大塊的血肉模糊的女子圖像。他皺了皺眉,縮小了瞳孔使勁兒看那張痛苦到被扭曲的女子的面容。剎時,似有弓箭穿過大腦,大腦中一片模糊,尚存意識中洛林大喊了一聲“娘親。”
再次醒來時那間黑屋已不再黑暗,周圍都用雪白的蠟燭點燃了燭光。那光微弱慘淡,蒼白的火焰似在垂死前苦苦掙紮,洛林的心中一片枉然,渾身戰栗着起了雞皮疙瘩,臉色慘白,呼吸短促,他猛然間想起了牆上的那幅畫,再次用盡全身力氣去看,畫已不見,那空出的空間刺的眼睛灼灼的痛。
門“騰”的一聲被打開,“吱呀”的朽木聲以及空氣中浮動着累積經年的塵埃全都一絲不漏地被洛林小心注視着。他抖了抖身子,将雙腿蜷成一團,如一只孤獨而無助的小貓般可憐。他擡起那雙驚恐的大眼睛,眼睛中的哀傷似一瀑泉水傾注于從門口進入的侍差眼眸。但他們亦無能為力,他們亦是這個社會最底層的奴隸啊!他們所能做的只有收起這同情的目光,将所有的善良藏于心底,将他們的奴性釋放,一覽無遺。
一起進來的還有那已被折磨的不成樣子的母親,洛林發瘋似的撲上前去要扶住那站立不穩幾近無力的母親卻被侍差狠狠地給推了過去。摔在冰涼潮濕的泥板上腰骨剎時劇痛,他用盡全力試了幾下,竟無法起身。他的淚如泉般湧出,落在地上發出凄涼的哀響,他的聲音由于哭聲而變得嘶啞,大聲叫喊着:“娘親,娘親……泥沾濕了他的衣裳,他的心也如瓦石般透心涼。他掙紮着,用指甲早已磨破的血肉模糊的雙手深深抓着地下的泥土借以支持着他全力前進,去擁抱他那正在受苦的娘親。
可是,一切都在準備發生時卻又結束,一切都來不及了。
他幼小的心靈被狠狠的用重錘砸了一擊,幼小的他無能為力地看着那些侍差們粗暴的抓起娘親的頭發強迫她喝下那碗劇毒無比的藥。他的內心在滴血,心中有無限的痛與怨恨。可是,這一切的一切都只能化作離人淚,腸中血。
洛瑾瑜記得當他急匆匆地趕到時看到的一幕:漆黑幽暗的小屋中一個渾身濁臭的的小男孩正趴在地上躺着的那位已被折磨的辨不清面容的婦女身上嚎啕大哭。洛瑾瑜疑心這是否是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洛林。他提了提語調,輕聲喚到:“洛林,洛林……
聲音被風帶走,在風中被撕扯絞碎。良久,那個蓬頭垢面的小男孩擡起了小腦袋,用兩只無神的眼睛使勁兒盯着洛瑾瑜看。漸漸的,低下了頭,輕聲喚道:“少爺。”
少爺,少爺。那樣怯弱的聲調,那樣陌生的神情,似一個沒有靈魂的傀儡般麻木冷漠。洛瑾瑜痛心的看着這個曾經霸道卻又天真無邪而現在卻冷漠麻木的男孩,狠狠地揚起小手在自己臉上扇了兩個耳光。他心裏真的痛恨自己,都是因為自己的貪玩不慎從假山上跌下才導致了洛林的禍患。他的家母認為是洛林母子想要謀害自己兒子而設的計謀。洛瑾瑜醒過來之後從家丁口中偶聽此事便顧不得頭上的傷以及桌上冒着熱氣的湯藥便來尋洛林。頭上的傷口由于巴掌而迸裂,有血從白色的紗布上滲出。洛林仍未改一絲面容,怔怔的看着他。
從那時起,一切都改變了。
洛瑾瑜在洛林心中只是少爺。
可敬可畏惟獨不可親的少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