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劉沖家的領了得力的婢子和小厮在閱微堂分差事,遠遠瞧見來人,手抄在襟下迎上去。

“爺。”

“少夫人。”

“這是翠兒和梅兒,來抵了沉碧的位置。”

沈星語身子一僵,脖頸偏折過去,看向燈下的男人。

“爺。”

“少夫人。”

兩個穿青色比甲的婢子并肩走上來,氣質內斂沉穩,一個是鵝蛋臉,一個是瓜子臉,容貌皆是不俗,這兩個婢子都是曹氏前兩年一手從小婢子調教上來的,十四五歲的鮮□□子,外貌可人,舉止不俗,伶俐性子又溫柔。

少女的清脆聲響如鈴铛悅耳,充盈在屋子裏。

沈星語唇角的笑意淡下去,目光虛虛垂在地上。

劉沖家的讨着好道:“這兩個都是夫人一手新調教出來的,爺先用着。”

“不必了。”

“讓她們留在母親身邊服侍,我将雙瑞提了上來,能應付過來。”

沈星語已經做好了顧修身邊又要添兩個美貌婢子的準備,乍然一聽,不可置信的撩起眼皮。

燈火下,顧修的側臉線條鋒利,銳利感十足。

劉沖家的忙道:“這可使不得,知道爺您孝順,可夫人最惦記的就是您,您身邊沒個得力的,夫人少不得要操心,不利于養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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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顧修淡淡打破了了劉沖家的話:“用婢子麻煩,以後閱微堂只用小厮。”

劉沖家的連都僵住:“男子粗心,細致的活計還得是婢子。”

顧修:“那就添幾個婆子吧。”

劉沖家的:“……”誰家公子身邊用婆子!

她還想再說兩句,顧修一個不冷不淡的眼神看過去,劉沖家的生生咽下後頭的話,沒敢再多說一個字,将人帶回了東院。

連沈星語也難以想象這畫面,世家大族的清俊公子,書房侍候的是挽着發,穿褐色襖子的婦人,她忽的帶入王武家的守在閱微堂門下的畫面。

垂下頭,鼻子拱到毛領裏頭,憋着聲音笑起來。

頭頂感覺到一道微涼的視線,擡起頭,就看見顧修不知何時已經坐在書案錢的黑色圈椅上,手臂搭在椅背,視線圈着她。

“我磨墨。”

沈星語慌忙低頭,拆一塊墨錠放進硯臺,顧修目光也不移開,她被瞪的心髒砰砰直跳,快的像雲海邊撲騰的鳥兒翅膀。

她慌張的快不能呼吸了,“我去取點雪水磨。”

“公文而已,不必。”

男人無情的斷了她短暫喘息的後路,冷硬無情的命令聲音,沈星語不敢跑出去了,舀了一點清水加進去,手下一慌張,磨條在硯臺上劃出一道長細印子。

沈星語“……”

上好的一方端硯,顧修極薄的眼皮掃一眼那醒目的白痕。

沈星語被刺的臉一紅,嘟着嘴巴解釋:“我還算秀外慧中,平常磨的很好的。”從沒有過把硯臺磨出印子這種事。

男人身子傾過來,大手扣着她的腰肢,潔淨的松木香尾調萦繞在鼻尖,濕熱的氣息噴在鼻尖,沈星語腦子哄的一下,“我不行了……”

男人漫不經心的聲音:“什麽不行了?”

沈星語咬着唇瓣,說不出話,男人手掌向下,在她臀上拍了兩下,“認真磨墨。”

身子車撤回去,坐的筆挺,拿起了公文俯鈔,一片斯文認真。

沈星語:“……”

他力道控制的極其巧妙,不會很疼,但表面又有一點刺激的酥麻辛辣,像辣椒刺激了整個舌頭的那種,沈星語很難忽略,忍着才能壓下那種想伸手去撓的沖動。

這男人有點記仇,沈星語在心裏又給他添上了一筆。

沈星語向來是個有定力的,這種分神維持了好一會才穩住,認真将墨磨好,又将他書案整理了一番,見他這書房也有晚山茶,給葉子澆了一點水,又給他烹了一壺蒙頂寒露。

去架子上随意抽了一本兵書打開,發現上面也有一些注解,想起那些做了注解的游記,又多番了幾本,幾乎都有注解。

眸光轉過去看向案牍前的人,側臉線條鋒利,銳利感十足,即便是坐在哪裏,腰身亦挺的筆直,威嚴如高山,景行景止,他薄薄的眼皮往下垂着,修長的手指勾着邊頁,要翻不翻的樣子。

沈星語忽然理解了沉碧的心态。

這男人高深莫測,有開山劈海般的強勢,一舉一動又優雅矜貴,很難不叫人仰望,心思深沉,又捉摸不透,日夜對着這樣一個主子,沉碧很難再将那些小厮看入眼中。

那些并排的注解,應該是沉碧很早就有的少女情懷。

她在游記和兵書指尖猶豫了一下,還是抽了一本并不喜歡的兵書,坐在他邊上,墨香味在鼻尖,花枝燈在地上投出一片影子,沈星語偶爾一擡頭便能看到顧修的側臉。

炭盆裏冒着猩紅色的火光,窗外的雪窸窣落在地上,覆着一層又一層。

沈星語發現,他的注解言簡意赅,又能直中要害,複雜晦澀的兵書,在他的注解下倒是容易看進去多了。

有書頁落地的聲音。

顧修一擡眸,少女枕在手臂,側臉對着他的方向,眼簾阖着,睫毛低垂,不知道夢見了什麽,唇角含着笑,燈火給她瑩白的臉上渡了一層橙色的暖光。

他看看手邊還有好幾本的俯鈔,又看看睡的噴香的人,捏捏眉心,擱下俯鈔,身子傾過去,将她的雙臂架到胳膊上,一手扶着她肩膀。一手抄過她腿彎将人抱起。

睡的迷迷糊糊的少女眼睛睜開一條縫,虛幻的白光裏,是一張朝思暮想的臉,他是入了自己的夢裏嗎?

她手拍拍他一側臉頰,“夫君。”

顧修:“……”

少女唇瓣含着笑,抱的更嚴實了一些,肉嘟嘟的臉頰貼着他的脖頸拱了拱,小嘴巴嘟囔:“不用婢子,我好開心。”

後宅女人求的,也就那麽一點。

架子上的晚山茶吸飽了一夜的月光,純白的葉子上似渡了一層珍珠白的銀光。

沈星語幾乎是跳起來睜開的眼皮,她不是在書房陪顧修嗎!

這是什麽地方!

大亮的天光刺進來,賬頂是深灰色的,被子也是素淡的顏色,身上連個肚兜都沒有,她裹着錦被打開帳子,丹桂從床尾起來。

“少夫人,您醒了?”

沈星語四處打量:“這是哪?”

丹桂道:“這是爺書房這邊的寝室。”

這是一張單人床,沈星語揉揉額角,她占了顧修的床,也不知他會不會生氣,“那爺昨晚睡在哪邊了?”

丹桂道:“奴不清楚,爺是早晨差人支會奴過來的,到的時候床上只有您一人。”

錦被裏的足尖屈了屈,沈星語在心裏暗暗悲憤,也不知顧修叫的是哪個婆子,腦子也太不靈光!

要麽給她留兩件裏衣,要麽給她換個寝衣啊,怎麽連個肚兜都不留!

想想那場景,她有點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丹桂遞過來一支匣子,“這是爺轉交給您的。”

是一支紅木匣,散發着淡淡的木頭清甜香,外頭用精美的螺钿裝飾,看着很漂亮。

沈星語一打開,裏頭全是上千兩一張超大面額的銀票,足足有二十張。

這不是有兩萬倆。

沈星語想到昨晚自己跟他說的買頭面的事情,他不會以為自己是在向他抱怨手裏沒錢吧?

羞臊的咬着唇瓣,不過,長這麽大,她還是頭一回見這麽多錢。

太多了,他會不會是讓自己給他保管的?

小小的一只紅木匣,徒然變的好重,他在她心上的分量又疊加了。

上面很幹淨,沈星語用手臂仔細的擦拭着上面,歡喜的不知道要怎麽回報他了,忽的想起來曹氏。

他們母子關系本就尴尬,昨晚他又拒了曹氏指過來的人,想到這個,也坐不住了,換了衣裳,梳了個極為簡單的鬓發。

“少夫人,您的眉毛有點一高一低,奴給您改一下。”丹桂說。

“是嗎?”沈星語轉過臉,對着鏡子左右瞧了一下,“還好呀,我看着是齊整的。”

“我今日得早些去,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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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

曹氏端了茶盞坐在榻上,還未看見人,目光越過廊下的雕花格紋,一道影影綽綽的影子浮動,接着是婢子打了簾子,沈星語提着裙擺姍姍進來。

“兒媳來給母親請安。”

這聲音雀躍的像是枝頭的百靈,今日這腦袋都磕的重,“叮咚”一聲,曹氏觑着烏黑圓潤的腦袋,想到了夏天的大西瓜。

“今兒個禮倒是行的大,”曹氏淡淡一聲,聽不出喜怒,“起來吧。”

“兒媳多謝母親。”

跪在地上的人腦袋一擡起來,左邊的眉毛明顯比右邊的要高一些,曹氏眉頭皺了皺,這來的是有多匆忙。

她看不得堂堂世子妃連個儀容都不齊整,“跟我進來。”

曹氏下巴示意沈星語坐到梳妝臺的鏡子上,一指銅鏡裏的臉:“瞧瞧你這眉毛,素日裏也算是個穩重的孩子,身為世子妃,怎可儀容不齊整。”

“哪邊?”沈星語疑惑的看鏡子,“是兩邊眉形不一樣嗎?”

曹氏搖搖頭,用帕子給她擦了左邊的眉毛,撿起幾上的石黛,左右對比了下眉毛,看準了邊下筆邊道:“今日的妝面是哪個婢子畫的,當差這般不用心,這樣的婢子就該攆去做粗活。”

“以前我阿娘在世的時候,也是這樣給我畫眉的。”

沈星語仰着脖頸,一雙眸子星亮,灼灼看着曹氏。

曹氏捏着石黛的手一歪,眉毛走歪了。

“母親贖罪,這眉毛,我是故意化成這樣的。”

曹氏最讨厭女子耍心機,正要退一步,沈星語抓着她的手腕,目光坦誠:“母親,世子爺拒了您指的婢子,我知道您定惱我。”

“作為一個世家大族的妻子,我知道,我應該勸爺收下婢子,而不是拈酸吃醋,可是母親,我不想騙您,也不想騙我自己。”

“我不想爺身邊有個漂亮美麗的婢子與他日夜相對,我知道我這樣很不對,可是我并不打算改,母親,我知道我不知好歹,沒有大家賢婦的度量,您懲罰我吧,只要您不再給爺塞人,怎樣懲罰我,我都認。”

曹氏,“你真的怎樣的懲罰都不退縮?”

沈星語堅定點頭,“不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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