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1)
晏子殊突然覺得有些頭暈,閉了一下眼睛,再看着計算機屏幕上的文件。除了前兩頁是拉丁文字外,後三頁紙都是英語,這讓晏子殊頗意外。
因為通常羅馬教廷的人只用拉丁語或者意大利語記錄重要文件,但他很快就發現了原因。
這是一份屍體病理檢查報告,而前兩頁是梵蒂岡情報局撰寫的事件記錄,後三頁是解剖化驗記錄,因為當初在學習法語的同時也進修了拉丁語,晏子殊能看得懂大致的內容。
死者:男性
姓名:尤文·馬西森;
年齡:四十八歲;
身高:184
體重:63kg
解剖的結果,死因是金屬利器穿透肋骨縫隙,斜刺入胸腔造成的心髒破裂,但屍體周圍未找到兇器。
這顯然是謀殺,且兇犯有着娴熟的殺人技巧,橫立的刀鋒絲毫不差地避開肋骨,一擊斃命,絕非是醉漢或者一般匪徒所為。
一位神父被害,且死得如此蹊跷,但是梵蒂岡卻未報警或者通知國際刑警,而是将此事塵封進「并不存在」的機密服務器裏不再提起,這只能有兩個原因。
一、梵蒂岡情報局不知道兇手是誰,但想着尤文·馬西森神父默默無名,這很可能只是意外事件。他們不打算花費許多時間和金錢繼續追查下去。
且如果報警,梵蒂岡又會再次登上頭條新聞,前教皇的突然病逝讓梵蒂岡很長一段時間都被陰謀論包圍,一位神父被刺客謀殺肯定會讓這場風波重新盛起。
二、梵蒂岡情報局知道兇手是誰,也了解尤文·馬西森神父的死因,所以他們不需要再調查前因後果。且這件事極有可能牽涉到教廷內部糾紛。為家醜不外揚,他們選擇将馬西森神父的屍體匆匆火化,埋葬進公墓,甚至都沒有去通知他的家屬。
但這兩個假設理由,不論是哪一個都存在着無法解釋的漏洞。
再怎麽說這都是一條人命,且兇手還是「雪狼」,梵蒂岡情報局怎麽會如此漠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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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或許——把尤文·馬西森神父的屍檢報告放入加密的檔案庫,恰恰就證明了梵蒂岡情報局對此事的重視?他們不希望任何人發現真相,因為這個真相很可能會令他們遭遇滅頂之災。
但為什麽就是尤文·馬西森神父?他究竟有什麽特別?晏子殊深深思索着。通常,一個無辜的平民被殺人滅□,是因為他看見了兇犯的長相或撞見了行兇的過程,兇犯擔心自己的罪行暴露,所以會艇而走險,除去後患。
那麽馬西森神父到底看見了什麽?發現了什麽?讓他遭此災難?
突然地,晏子殊想起拉米雷斯曾經說過的話——
『……前任教皇是被毒殺的,而不是新聞裏說的『因病
去世』。在歐洲,有人特別擅長研制植物毒素,你知道是誰嗎?』
但這之後,帕西諾也承認這只是一個誘餌,騙他踏進陷阱罷了,畢竟——謀殺教皇,這可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蒙混過去的事情。
晏子殊承認卡埃爾迪夫很有能耐且非常富有,但就算是卡埃爾迪夫也不可能買通整個羅馬教廷去暗殺教皇。因為這種行為不是暗殺,而是自殺。
全世界的人都會孜孜不倦地尋求教皇死亡的真相,再周全的計謀也會在層層抽絲剝繭下露出馬腳,如果教皇真的是被人『毒殺』的,那兇手不可能活下來……
突然,晏子殊盯着計算機屏幕上的屍檢報告,發現自己竟如此大意地忽略了報告中最明顯的錯誤。他看過上百份屍檢報告,尤文·馬西森神父的報告是唯一一份——沒有高清照片、沒有指紋記錄也沒有法醫簽名,僅标注屍體名字的報告。
這表明有人特意抹殺尤文·馬西森的存在。梵蒂岡情報局不希望有人找到他,因為這個人會掀起腥風血雨,大大影響甚至颠覆羅馬教廷的權威。
因為尤文·馬西森——身為神父卻謀殺了教皇?
晏子殊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同時又有很多疑問湧現在頭腦中。比如尤文·馬西森謀殺教皇的動機是什麽?他又如何能潛入梵蒂岡最戒備森嚴的內廷,給教皇下毒?
此外雇傭雪狼去追殺尤文·馬西森的人,難道是梵蒂岡情報局?
那麽,梵蒂岡情報局和那位失蹤的莫斯科大學語言學教授又有何牽連?
問題太多太亂,情報太少,很多結論都只是他的猜測,沒有證據。如果只靠猜測就能立案,這個世界上就不需要員警和法官了。
無論如何,他要先保證雷德曼的安全,晏子殊想,他可能沒法再留在島上了,雖然很舍不得卡埃爾迪夫,但他也只有提前預定機票,返回裏昂。
但是,他可以先把禮服選好。
晏子殊再次看了一眼計算機屏幕下方的時鐘,18:02,比起約定的時間,他已經遲到了半個小時,奇怪的是拉蒙竟然沒有來提醒他。以往他要是錯過了預約,拉蒙一定會在書房外輕輕敲門,告訴他,『晏先生,複建醫生已經在樓下大廳等您』之類。
『晏警官,你希望我在你家裏長住還是短住?』突然,「黑匣」對話框上冒出這麽一行字。
『你在收拾行李?』晏子殊反問道。
『是啊,你不是讓我搬去你家住?我當然要盡快收拾行李了,你放心,我會把所有計算機都帶上的。』其實,雷德曼害怕晏子殊改變主意,所以趕緊從儲藏室裏翻出幾個大紙箱和行李箱,打包計算機和個人物品。
正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有什麽比住在晏子殊的公寓裏,更方便的呢。
『先住到等我回去,然後我會幫你再找一間安全屋。』
『那搬去安全屋之後,你會和我一起住嗎?』
『不會。』
『嗚嗚嗚。』雷德曼發了一大串哭泣的符號。
『但我會接你上下班。』晏子殊輸入道,『快點收拾行李吧,等你到了我的公寓,我們再聯絡。』
『晏警官,我是很高興你願意開車接送我,但這件事真的有那麽嚴重?我是說那個屍檢報告書,我沒看出它有什麽危險?神父死了,是謀殺,但我也不是兇手啊。就因為我下載了屍檢報告,所以梵蒂岡情報局就要追殺我?那樣的話,晏警官你不是一樣也會有危險?』
『可他們并不知道是我讓你做的調查。』晏子殊敲擊着鍵盤,『也許是我想太多了,但我不想拿你的性命冒險。』
讓雷德曼獨自去解密帕西諾的光盤,已經是讓他擔負不小風險,如今晏子殊覺得必須更加重視雷德曼的安全問題,如果有必要,他會和雷德曼一起住。
雷德曼愣在計算機屏幕前,雖然他知道晏子殊說的是公事,可心髒就怦怦跳個不停,因為他想起了晏子殊那雙漂亮的宛若黑琉璃的眼睛。他是什麽時候喜歡上晏子殊的呢?雷德曼自己也不大清楚,本來他和晏子殊之間沒什麽交集,他們是不同部門,晏子殊又經常在國外出差,有時候連續幾個月都沒出現在總部。
好像是……有一天,當他格外在意晏子殊什麽時候會再次出現在他的辦公室門口,就是那個瞬間,雷德曼發現自 己……好像迷上晏子殊了。
但他不敢向晏子殊告白,因為雖然他和晏子殊同在interpol總部,卻像身處兩個世界:
第一、晏子殊是interpol的傳奇人物,只可遠觀。
第二、晏子殊是他上司的上司。
第三、有時候只是隔着辦公室的玻璃圍牆,遠遠地看着晏子殊,雷德曼都能感受到晏子殊身上那與衆不同的氣場。那就像是,有的人生來就是被人矚目和敬仰的,走到哪裏都能出類拔萃,牽動人心。
雷德曼知道自己和晏子殊相比,差得遠了。這種差距不是指外表,而是內心深處的東西,也由于此,他始終沒辦法直接說出「我愛你」這樣的話。
總覺得在開口的瞬間,就會被晏子殊幹脆利落地拒絕,那樣他會非常傷心。所以,雷德曼寧可拐彎抹角地追求,比如纏着晏子殊請客吃飯、看電影之類,說不定還有追到晏子殊的可能。
『到公寓後,不要叫外賣,樓下有超市,記得別刷信用卡,用現金。還有,我的車鑰匙在廚房靠左第一個抽屜裏,搬過去以後,你可以開我的車。』
『收到!』
看到晏子殊如此細心地叮咛,雷德曼笑得燦爛,突然覺得被人追殺也很不錯呀,要知道他以往拼了命地「搗蛋」以求晏子殊注意,但晏子殊看都不看他一眼。
『我大概……』
隔着計算機屏幕,晏子殊并未察覺到雷德曼的心情,而是打開國際機票在線預定網頁,查看從美洲國際機場(多明尼加共和國)到裏昂國際機場的航班。
未來三天,航空公司和航班次數都不少,中轉地有紐約、巴黎、阿姆斯特丹等等,飛行時間最短24小時,最長33小時。
『大概什麽?』雷德曼發來訊息。
『明天回去。』晏子殊用自己的信用卡預定了商務艙的機票。時間是明天下午四點,不過,在按下『确定』的瞬間,他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先告訴卡埃爾迪夫,再買機票,可是——『蘭斯,我打算明天回法國。』
這樣的話他實在很難說出口,晏子殊怕自己看見卡埃爾迪夫的眼神後,會舍不得離開。
但是他不可能永遠留在島上,卡埃爾迪夫也不能,就算他們真的不顧一切留下,總有一天,有那麽一個人、一件事,逼得他們不得不離開島嶼,面對現實。
因為他們已經逃不開外面的世界了,那些與他們——尤其與卡埃爾迪夫有過節的人,是不會放過他們的。
而逃避、委曲求全——更不是晏子殊會做的事情。
『如果只求自保,躲起來活一輩子,蘭斯,我更想死在戰場上。』
這是晏子殊不需要輪椅,能夠獨自站立起來時,對卡埃爾迪夫說的話。
『請你原諒我,蘭斯。』
晏子殊記得當時卡埃爾迪夫牽起他的左手,非常溫柔地吻了他的掌心,『子殊,我說過你想要做什麽都可以,我愛的是全部的你,我會……永遠保護你。』
晏子殊突然覺得眼眶很熱,計算機屏幕上的字也變得扭曲又模糊,在眼涙湧出來前,他飛快地在鍵盤上打下一串英文,『我有事,先下了,記得到公寓後聯絡我。』
『收到。』
晏子殊合上筆記本電腦,坐在沙發上緊閉着眼睛。在他眼前整個世界都亮得刺眼,就像一場巨大的爆炸要把他吞沒。而他的耳朵裏,只能聽見自己緩慢又沉重的呼吸聲。
他的心很痛,當它每一次跳動,晏子殊都能感受到割裂般的刺痛和無法改變現狀的無奈。
他越來越不擅長分離,也許有一天,他會真的……再也離不開卡埃爾迪夫。
晏子殊坐在原地,努力平複心情之後,用掌底抹去眼角的涙痕,站起身,把微型計算機塞進西服外套的內口袋裏。
然後,他扣好西裝的鈕扣,整理了一下衣襟,大步走出書房外。
門口,一個穿黑西服的年輕德籍保镖正候在那兒。卡埃爾迪夫擔心晏子殊的安全,所以讓自己的貼身保镖保護晏子殊,本來他撥派了四個,但晏子殊只留了一個。
而這個德國人就是當初在萊昂莊園,送晏子殊回病房的那個青年。
他長着一頭淺棕色短髪,眼睛是晴空般的藍色,也許由于天氣太熱,他把頭髪剃得很短,就像一個正在服役的士兵。
看到晏子殊走出房間,青年立刻挺直脊背站正,連下颚也微微揚起,緊張得紋絲不動。
「請問,你知道宴會廳在哪裏嗎?」晏子殊看着他,用英語問道。
從晏子殊鎮定自如的聲音和清澈的眼神裏,已經察覺不到他剛才激烈的情緒波動。
「宴會廳,呃,如果您問的是最大的那一個,是在地下一樓。」
青年沒想到晏子殊會向他問路,不過也不奇怪,這棟別墅有五十二個房間,光餐廳就有六個。而宴會廳由于可容納上千人舉辦大型舞會和音樂會,空間實在太大,所以平時都不怎麽使用,晏子殊可能從未去過。
「哦,謝謝。」晏子殊點頭,爾後轉身。
「啊!請您稍等,我來帶路。」
青年快步走到晏子殊前面,由于走得太快又差點撞到晏子殊的肩膀,他吓得後退一大步,脊背抵着牆壁,慌張地向晏子殊鞠躬,「非常抱歉,大人。」
「沒關系。我既不是貴族,也不是什麽大人物。你不用叫我大人,叫我先生就好。」晏子殊沒有責怪他的一驚一乍,但心裏有一點納悶。
雖然說,沒錯,他是國際刑警,可他從未習難過他們,為什麽這些保镖一看到他就像見到了怪物,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
「但是,您是……Dieherzogin。」青年嗫嚅地回應着,最後半句話說的是德語。
「是……什麽?」晏子殊微微皺眉,「對不起,我聽不懂德語。」
「公爵夫人。」青年說完,偷瞄着晏子殊的臉色,「所以……您是大人。」
「這是誰說的?」
「公爵殿下。」青年答得飛快。
「什麽時候說的?」
「在您來島上的第一天。」
「他還說了什麽?」
「這個,我不敢說。」青年露出僵硬的微笑。
「原來如此……」晏子殊垂下眼簾思忖着,難怪這些保镖一看到他就繃緊了臉,拘謹得要命。
卡埃爾迪夫大概是擔心因為他是警察,這些服務于黑手黨家族的保镖可能會對他不禮貌,所以事先警告過了吧。
「不過大人、呃,先生,請不要以為我們讨厭您,我們完全尊重和接受殿下的選擇。因為既然殿下會選擇您,就證明您是最優秀、最合适的公爵夫人,我們只是……」青年斟酌着用詞,怕自己說錯了話。
「只是什麽?你說吧,我不會生氣。」
「只是擔心服侍不好您,卡埃爾迪夫家族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女主人』了!對于您的出現,我們很驚訝又有些不适應。還有就是……我們都知道您是『夜鷹』。」
「『夜鷹』怎麽了?」晏子殊不解。
「您不知道?」青年睜大眼睛,看起來很意外。
「我應該知道什麽?」晏子殊愈加疑惑,認真地看着他。
「咳,您是不是不怎麽關心外面的傳言?哦,對了,可能您看不到BBS的消息……大家都怕您,被您盯上的人不是死得很慘,就是被關進世界上最糟糕、惡劣的監獄裏。我們還聽說連『雪狼』都栽在了您的手裏。我們都害怕被您盯上,現在黑市BBS上連您的名字都沒人敢提起。」
說着說着,青年的眼底又滿是懼意,看得出是真的害怕「夜鷹」,想必這其中也有卡埃爾迪夫的功勞。卡埃爾迪夫有意讓黑市的恐懼蔓延,這樣對「夜鷹」心懷不軌的人可能會先掂量下自己的能耐。而一些不法之徒在交易時也會格外注意避開「夜鷹」的地盤——即法國,雖然他們有的連「夜鷹」到底是誰都還弄不清楚。
這就是謠言和恐懼的力量。
卡埃爾迪夫這樣做,可以說既保護了晏子殊,減輕他的「工作量」,又不需要像上次清除黑市懸賞公告那樣興師動衆,讓人質疑,可謂一石二鳥。
晏子殊懂卡埃爾迪夫的心思。但同時,卡埃爾迪夫那樣做也是保護了他自己的生意。就像十字路口的黃色警示燈,卡埃爾迪夫在告誡所有與他有生意往來的人,避開某個特定的警察,因為這個警察可能會給他們的生意帶去麻煩。
所以,晏子殊在心中暗嘆到底是卡埃爾迪夫——一石三鳥。
「我和『雪狼』是平手,不,公平來說,他勝我一籌。因為他從我眼皮底下溜掉過好幾次,而且他的槍法也比我的好。網上的流言不可信,我們走吧。」晏子殊說着擡手指了下前方的走廊。
「是,先生。」青年立刻點頭,走在前面帶路,但同時心裏默默想着,『您都把公爵殿下給收服了,難道還不夠可怕嗎?』可這樣的想法青年絲毫不敢表露在臉上。
晏子殊走在青年身後,他們差不多高,但青年的體型更瘦削,這使他看上去像是一棵白楊,晏子殊覺得他還會再長局。
晏子殊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問道,「你叫什麽名字?」「羅賓·馬林,先生。」青年回答說,語氣恭敬極了,「您可以叫我羅賓。」
「幾歲了?」
「二十。」
「羅賓,你在卡埃爾迪夫身邊多久了?」
「很久,我出生在卡埃爾迪夫家族。」羅賓頓了頓,爾後說,「我的父母是卡埃爾迪夫家族的司機和園藝師,他們在奧汀。」
「所以,你從來沒有離開過卡埃爾迪夫家族?」晏子殊好奇地問。
「是。」羅賓微微笑着。
「你也從來沒想過離開?」
「從來沒有。我想象不到離開家族會是怎樣的生活。」羅賓說,「在這裏,我已經擁有了一切。」
晏子殊看得出來,青年臉上的微笑和滿足是發自內心的,便也微微一笑,表示了解。
兩人在走廊底端可飽覽叢林美景的觀光電梯前停下腳步,羅賓在電梯的觸摸式顯示屏上按下下行鍵。
在這裏,每部電梯都設置了指紋啓動鎖,只有指紋事先登入在安保系統裏的人,才能使用電梯。
「叮。」
電梯門打開,兩人一前一後地邁進電梯,羅賓按下B1按鍵,爾後雙手交叉握起,站立在晏子殊的左前方,護衛着晏子殊。
晏子殊轉過身,隔着圓弧形的防彈玻璃欣賞着電梯廂外的風景。繁茂高大的原始叢林是都市裏不可能看到的景色,晏子殊喜歡它的粗犷、危險和彷佛身處異世界的刺激。
卡埃爾迪夫對于島嶼的改造非常保守,除了彷佛八音盒一樣精致的萊昂莊園和沙灘附近的白色海景別墅,這裏基本保持着它從上帝手中誕生時的樣子。此外,卡埃爾迪夫家族還允許原住民一直居住在島上。
晏子殊十分欣賞卡埃爾迪夫的做法。
電梯平緩地降到了地下一層,在兩人剛要走出電梯轎廂時,晏子殊突然問道,「羅賓,島上來客人了嗎?」
「哎,什麽?」羅賓想要掩飾自己的緊張,假意沒聽清,快步走出電梯。
「在樓上時,我聽到了運輸直升機的聲音,旋翼和尾槳的噪音很大,不是島上的飛機,所以,我猜是有重要的客人來島上了?」
島上的飛機,包括停機庫裏的那架水陸兩用機一共有三架,這三架飛機都經常使用,晏子殊就算閉着眼睛在海裏游泳,都能分辨出它們的聲音。
但之前那架直升機不同,它的機翼聲和發動機聲就像炮彈,他離開停機坪那麽遠都能聽到聲音,顯然不是普通的民用直升機,而是可以超長距離飛行的軍用運輸直升機。
卡埃爾迪夫既然允許它降落,就說明它不是敵人,而是客人,但另一方面,不是每個人都能乘坐着軍用運輸直升機來到這座在衛星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島嶼上。
也就是說,那個人必定有着非凡的地位和權勢。
是個很重要的客人。
羅賓完全沒想到晏子殊能從分辨直升機的聲音察覺出一切,整個人都驚得目瞪口呆。
「而且我從剛才就發現了,走廊裏有六部電梯,你卻帶我走最遠、看不見海灘的那一部電梯。我想,你是不想讓我看見停機坪吧?不,停機坪不是重點。」晏子殊走出電梯,看着羅賓說,「那位客人才是,卡埃爾迪夫——不希望我見到他吧?」
羅賓的額頭上冒出冷汗。沒錯,之前他接到了公爵的命令,要他「看住」晏子殊,別讓晏子殊注意到島上來了外人。
但是——「看住」這個詞對羅賓而言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務,如果晏子殊突然興起,想去沙灘那邊玩,他怎麽可能攔得住。當然,羅賓也明白是自己做得太差了,作為公爵的貼身保镖,他居然連這麽簡單的戲都不會演,在晏子殊面前漏洞百出。
羅賓垂着頭,臉色一片晦暗,若不是平時的訓練足夠嚴格,他幾乎都快哭了。
「你放心,我不會去停機坪的。」
忽地,晏子殊的話讓羅賓猛然擡頭,藍色的眼睛難以置信地瞪大。
「我相信卡埃爾迪夫,如果他不願意我去見那位客人,肯定有他的理由。所以,我不會去見他。你去告訴卡埃爾迪夫,請他不用在意我。」
「哎,可是我……」羅賓沒忘記自己還要給晏子殊帶路,至少這件事他要完成吧。
「我知道宴會廳在哪兒,我可以自己過去。」晏子殊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但還是謝謝你給我帶路,羅賓。」
說完,晏子殊輕輕擡手,向他告別,爾後沿着走廊向左拐,往宴會廳的方向走去了。留下羅賓一個人愣愣地站在電梯門前,驚得合不攏嘴。
『噗通!』
是心髒劇烈跳動的聲音,羅賓默默按住左胸,在公爵的身邊待得久了,原本以為他對于「男人的美色」早已有了抵抗力。但是……回想起晏子殊那個溫柔至極的微笑,那麽迷人的黑色眼睛,羅賓就覺得心髒像被電流擊中,「怦怦」蹦個不停!
『不行,我要冷靜點!別像個傻瓜!』
羅賓深呼吸了幾次,在「夜鷹」面前,他已經給公爵殿下丢臉了,希望「夜鷹」不要認為保護在公爵身邊的人,都是像他這樣的蠢蛋才好。
「糟了!要被伍德先生罵死了。」羅賓十分懊惱地撓着後腦勺,本來因為他資歷太淺,「火狐」就一直瞧不起他,想把他踢出貼身保镖的隊伍,但由于他通過了淘汰率高達90%的保镖考核,才能留下。
「不過,就像伍德先生說的,『夜鷹』果然讓人大意不得……」羅賓自言自語,腦袋裏回想起德瑞克·伍德曾經說過的話:
——『不要因為『夜鷹』長得漂亮就對他大意,他可是随時都在『備戰』狀态,要是你們太放松了,會吃虧的。』
「唉……」羅賓嘆氣,他已經吃虧了,想來也是,「夜鷹」怎麽可能會不了解別墅的每個角落,恐怕在晏子殊的腦袋裏,突襲以及撤退的戰術路線都已經設計了好幾條了。
這就是「未雨綢缪,有備無患」吧。
只不過這通常是職業保镖和殺手才會具備的技能。
話說回來,羅賓的腦袋轉得很快,『晏先生可是公爵殿下唯一承認的公爵夫人啊,在他那裏吃點虧有什麽關系,公爵殿下不是也經常吃虧嗎?』
羅賓整天跟在晏子殊和公爵身邊,很清楚無論他們做什麽事情,比如騎馬、下棋、釣魚什麽的,每次吃虧的都是公爵。不,與其說吃虧,不如說殿下是有意寵着晏子殊吧,這樣一想,羅賓就覺得身為家仆的自己更不需要計較太多。「對了,我得盡快向殿下報告這件事。」
羅賓匆忙地邁進電梯,雖然他可以使用無線通信器,但總覺得親自去彙報更好。
而且這顯然也是晏子殊的意思。
但是不久之後羅賓就深深後悔這個決定,因為卡埃爾迪夫公爵的情緒顯然惡劣到了極點,正瀕臨爆發的邊緣。
7月26日7:30pm 紐約,布朗克斯區
雨水淅淅瀝瀝地下着,被直升機的探照燈照亮的夜空中,犀利的閃電不時滾過厚重的烏雲。
三輛警車、一輛黑色雪佛萊SUV停靠在路肩上,十五米夕蔔,一道明黃色警戒線橫在路口,把看熱鬧的市民都攔在外面。
瑞切爾·帕頓身穿黑色OL職業套裝,腳踩高跟鞋,砰地關上車門,冒雨走進一棟被警察封鎖的計算機維修店裏。
這間商店的面積只有三十坪,包括洗手間在內分為前後兩間,前半部分是對外營業出售各種計算機配件的玻璃櫃臺,後半部分是裝配和維修計算機的空間。據說住在這裏的店主是二十八歲的澳大利亞人,三年前以軟件工程師的身份,移居到美國。
瑞切爾從走入店鋪的第一時間起,雙眼就不放過維修店的每個角落。這裏的金屬貨架上擺放着各種品牌、型號的電腦配件,還有不少待出售的二手筆記本電腦和桌面計算機主機。
瑞切爾無視那些擠過她身邊,忙着拍照和搜集證據的員警,走到玻璃櫃臺前,從塑料名牌盒裏撿起一張名片,上面寫着約翰·埃文斯:提供最專業的計算機維修、組裝、二手電腦出售以及個人網站建設服務。
約翰·埃文斯?瑞切爾秀眉輕皺,又是一個假名。這位店主的名字其實既不是迪倫·貝塞特也不是約翰·埃文斯,更不是澳大利亞的軟件工程師。他的真實姓名是格倫·凱恩,三十歲,一個來自倫敦的黑市情報販子。
忽地,一個穿着雨衣的亞洲男人大力推開商店的玻璃門,走到瑞切爾身後,對她說道「瑞切爾,我剛剛接到海關的電話,格倫·凱恩在21號的早上就已經離開了美國。」「什麽?」瑞切爾大吃一驚,猛地轉過身,「你确定?」
「他的護照是僞造的,但照片是真的,出入境已經通過監控确認了就是他。他用的名字是邁克爾·摩根,他的機票是單程票,目的是法蘭克福機場。」
瑞切爾臉色大變,就像此刻她正站在外面,被冰冷的風雨沖刷着。
格倫·凱恩在20號日的中午,告訴了她有關于「夜鷹」的情報,第二天一早就匆匆收拾行李離開了美國,難道這是一場騙局?他提供的情報是假的?
不對,瑞切爾搖頭。格倫·凱恩親口說過他提供的情報不一定是真實的,也就是說,就算情報是假的,他也不用負責任,因為他本來就沒保證它是真的。那為什麽格倫·凱恩要逃離美國?
瑞切爾相信,即使格倫·凱恩是一個黑市情報掮客,本事也沒強大到能知道CIA在秘密調查他,他的逃跑顯然是出于自身意願,他闖了禍,所以跑了?
瑞切爾不能确定格倫·凱恩是由于向她提供了「夜鷹」的情報而逃跑,還是出于別的糾紛,因為她不是通過CIA的線人管道找到他。不管怎麽樣,他都已經逃之夭夭了。瑞切爾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再抓到他了。
格倫·凱恩不會停留在法蘭克福機場,他現在——早就已經多次更換交通工具和假護照,不知所蹤了。
「需要通知國際刑警組織嗎?」男人問,他狹細的黑色眼睛裏映出瑞切爾無比失落的臉龐,他和瑞切爾是大學同學,兩人交情不錯,還曾經有過一段暧昧時期。
不過,因為男人的父母更希望自己的兒子娶一個韓國姑娘,而非外國人做媳婦,所以兩人始終沒有正式交往。
如今男人早已娶妻生子,但對于自己的初戀對象,他顯得非常殷勤。尤其瑞切爾還進了CIA,男人對于這一點既羨慕又敬佩。瑞切爾·帕頓果然是精英中的精英,在他們這群同學中間,瑞切爾永遠是最出色的那一個。
「不、不用!」瑞切爾立刻搖頭,神色有點驚慌。如果通知了國際刑警,那麽她私下調查的事就會立刻曝光,而她的老同學——金昌洙也會知道她只是一個普通的情報分析員。她根本沒有權力調遣紐約警察配合她行動。
有這個權力的是隸屬紐約市警察局特別行動部門主管的金昌洙,且出于過去的私交,金昌洙都沒有去查證她遞交的CIA授權的調查文件是否真實。
「他只是其中一個線索。」瑞切爾撒了謊,「一個喽啰,我還有別的線人。能麻煩你的警員,在搜查完這裏以後,把調查報告也交給我一份嗎?」
「當然可以。不過你不要抱太大希望,像這種職業情報販子,在逃走前肯定已經銷毀了所有的活動記錄:硬盤、U盤、電子郵箱、社交賬號,信用卡,我們能找到的,估計也就是一些無法追蹤到他的東西,比如這張名片。」
金昌洙從瑞切爾的手裏拿過那張名片,掃了幾眼,重新丢回玻璃櫃臺上,「上面的東西全是假的,郵箱也是匿名,幾乎沒有價值。」
「對了,瑞切爾。」金昌洙看了看亂糟糟的周圍,輕聲說道,「我們有三年沒見面了,一起吃頓晚餐如何?明洞餐館的料理,是你喜歡的。」
「好啊,我們确實很久沒見了。」瑞切爾看着金昌洙的眼睛,微笑着點頭。
如果慌張地離開紐約會顯得很奇怪,而且她也想和金昌洙多套近乎。金昌洙的父親是前韓國駐美國大使,金昌洙出生在美國,從小生長在華盛頓的上流階層,有着強大的人脈關系。
說實在的,瑞切爾很後悔年輕時的自以為是,她覺得既然對方父母看不上自己,就不要去高攀。等畢業後進入CIA才發現,除了學歷和成績外,人脈和靠山也是非常重要的資産,但那個時候已經晚了。
八年前,她是大學裏最風光的一個學生,而今,她卻早已被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