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客廳随着小長恭的聲音陷入了沉寂中,之前被訓斥抹眼淚的元氏也看着這個與兒子跪在一起的孩子。
這孩子五年來在這府中的存在感太弱,元氏幾乎就沒有印象,與兒子同歲,常常聽兒子提起,過後她又忘記,原來這母不詳來歷不明的孩子竟然長這般大了。
“那你為何要習武?”高澄沉沉的問道。
“父親一直以有斛律大将軍這樣的知己而驕傲,我也希望,有一天自己有将軍那般的本領,讓父親驕傲。”還有教練場離書房那麽近,這樣我就可以天天見到父親。
“你可知,習武要比上學苦上千百倍。”
“長恭不怕。”
一直被忽略的小孝琬小聲嘀咕道,“說的倒是好聽。”
“高孝琬!”高澄提高嗓音,“你說什麽?”
此時熟悉高澄的人,都知道萬不可再火上澆油,但小孝琬自小集寵愛于一身,自然沒有什麽眼力勁,不知死活的說:“四弟要撿好聽的,說給父親聽,孝琬沒什麽可說的。”
“好啊,既然沒什麽可說的,那我允了你四弟的要求,也允了你母親的請求,你便和長恭一起,習兩年武再去學堂。”
高澄站起來,吩咐道,“你們去準備吧,孝琬是我高家嫡長子,這師傅我要邺城最好的。”
高澄走後,小孝琬咬牙切齒道:“高長恭……”
小長恭心想,這樣算不算離自己的父親更近了一步了呢!他根本沒有聽到孝琬在說什麽,于是就問了一句,“三哥,你剛剛說什麽,我沒有聽見。”
小孝琬差點被氣的背過氣去,落下狠話,“你等着。”
元氏默默的在一邊看着,自始至終都沒有再說話。
小孝琬與小長恭的梁子就這樣結下了,但是在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小長恭都不知道他哪裏得罪了他的三哥。
那天小長恭很開心,夜裏還夢見自己穿着铠甲,騎着大馬和父親走在一起。睡夢中小長恭甜甜的笑了。
“三哥,我就知道你定躲在這裏,你又偷懶……”
小孝琬一把捂住小長恭的嘴,“別叫,被父親聽到了肯定會罵一頓。”
“那你還不好好聽師傅的話,一轉身你就不見了。”
小孝琬一屁股坐在地上,從懷裏掏出一個油布包,自己咬了兩口的油餅,又順出個包子給他遞過去,“諾,這個給你。”
小長恭看了看雪白的包子,習武要趁早,那時候府中的廚子還沒有起,自然直到現在都沒有吃東西,他知道小孝瑜油紙包是大娘準備的,雖然餓,但還是搖了搖頭,“三哥,我不餓,你吃吧。”
小孝琬把包子往他手裏一塞,咬了一口油餅,“不餓才怪,剛剛你可蹲了一炷香的馬步,你傻啊,還是我聰明,偷偷的跑了出來。”
“三哥,你這是不對的,才一個月你逃跑的次數,我兩只手都數不過來。”小長恭一本正經的說。
“那有怎樣”小孝琬一點都不在乎,“他敢和父親說嗎!”看了一眼小長恭,“我和你是不一樣的,我根本不需要學那勞什子的武藝。”
小長恭沒有再說話。
不一樣麽?不一樣,他的确和他的三哥不一樣,更确切的說,他與他的兄弟都不一樣,就算是被刻意的掩飾。
小孝琬話落後,才覺得說的不太對,便催他道:“你倒是吃啊,不吃就涼了,我娘說吃涼的東西傷胃。小心肚子疼。”
“恩,謝謝三哥。”
“你我兄弟,何必這麽客氣!”
“那三哥前幾天還不理我。”
“不理你?”聽到這裏,小孝琬就像踩到尾巴的貓一下子炸毛,“要不是你提習武,我也不至于落到這地步啊”
委屈一打開就收不住,“雖然我也不喜書房,但是,但是,你不知道,幾天前遇見大哥,大哥說我弱的就和屋子裏的小姑娘似的,我明明壯的和頭牛一樣……”
小孝琬感覺到用牛形容自己也不太合适,抓了抓頭發,“我吃不好,睡不好,老四,都怪你”
好不容易抓到你的把柄,他可不會這麽輕易的放棄。
“對不起了,三哥”
之前小長恭以為,只要來了校場,就會有更多的機會見到父親,以為三哥,也是和自己一樣,那麽渴望父親的懷抱,卻忘記了,他所想求的也許他伸手就可以得到。
本以為還可以争上幾句,沒想到對方一下子就繳械投降了,而且态度還非常非常的誠懇:“好了好了,我又沒說什麽,你搭了個腦袋作甚,被父親看到還以為我又欺負你了。走了走了,要不又得受唠叨了。”
小孝琬走了幾步,發現他沒有跟過來,他喊道:“你倒是快點啊”
小長恭擡起頭,望着對面的小孝琬,明明擺着一副不耐煩的表情,但也會記得,也是他剛剛遞過來,僅有的那個包子,就算他們有過争吵,但是都敵不過一句兄弟,敵不過血濃于水的親情。
後來,聽到高孝琬的死訊時,身為将軍的他,淚流滿面,從此再也沒有一個人,會在他餓的時候送來一個包子。
而現在,在那個晨曦的早晨,他跑向他的三哥,“三哥,你等等我。”
透過書房的窗戶,斛律光轉過頭問道:“子惠,令郎真是青出于藍啊,剛剛那幾招,當真打的不錯。”
順着斛律光的目光,高澄先愣了一下,然後笑道:“你說的是長恭吧?”
斛律光也尴尬了一下,随即笑着說:“人各有所長,三公子只是志不在此。”
高澄哼了一下,“你別替那小子說好話,你是不知道,這才一個月,他逃課都數不過來了,還當真以為我不知道,我只是懶的管他。”
“不過話說回來,長恭就認真多了。”高澄有點驕傲的說,“吃得了苦,還有幾分天分,當真還有幾分當将軍的料,明月兄,說不上過上個幾年,他還能有幸和明月兄血戰沙場,佑我東魏呢。”
“四公子的确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将才。”
“哦,明月兄是從哪裏看出來的?莫不是挑些好聽的應付于我?”
斛律光笑了一下,“虎父無犬子啊。”
高澄先是愣了一下,随後哈哈大笑道:“你啊,好一句虎父無犬子。”
“子惠,我有個不情之請,還望你能夠應允。”
“你說。”
“古有伯樂相馬,我願效仿于他,傾畢生所學,還君一匹千裏馬。”斛律光對高澄說。
高澄拍了拍他的肩膀,“生我者,父母也;知我者,你也。”
“阿肅”高澄喚住要離開的小長恭。
小長恭一轉身,便見到了以許久都不曾見面的父親,他恭敬的給高澄做了一個禮“父親”,心裏像揣了個小兔子一般,眼裏也晶晶亮的看着他。
“瞧你滿頭大汗的,”說着高澄遞過來一方帕子,“把汗擦擦,小心着涼。”
對于這個兒子,高澄向來也沒有花多少心思,他乖巧懂事,不像孝琬那般調皮,今日仔細看來,竟覺得這小子長得,有些女孩般的秀氣。
高澄笑着打趣似的說,“阿肅,你長得怎麽和個女娃娃似的,這般......”高澄頓了一下,似乎在找合适的措辭。
聽到這裏,小長恭的臉刷的紅了,不做聲的立在旁邊。
高澄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問道:“你三哥呢?”
“三哥不太舒服,先回去休息了。”
“不舒服?自從來校場,他哪一天舒服過!罷了,随他去吧。”
原來,父親是來找三哥的。“我這就把三哥找來,今日三哥吃了些涼的東西,腹中有些許疼痛......”
“不必了,我今日是來找你的。你那三哥......”說着高澄嘆了口氣,“你們這些混小子,沒一個像我的,連我的九弟都比你們強上些許。”
小長恭仔細想了想高澄提到的九叔叔,他記得九叔叔經常和大哥在一起,對他也不錯,給大哥帶禮物的時候,也常常給自己帶上一份。
“阿肅,你已經跟随常師傅一段時間,感覺如何?”高澄問道。
“父親,我随師父的時間還較短,自是比不上師父。”
“哦,如此,那父親給你換個師父如何?”
“換師父?”小長恭先是一愣,然後急急說道:“阿肅不是那意思,師父很厲害,對我和三哥也很好......”
“很好?”高澄嗤笑了一下,“難道我高澄的兒子不值得更好的麽!高肅,你是我高澄的兒子,怎的目光如此短淺,心思和婦人一般。”
小長恭挨了訓,似往常一樣也并不辯解,默默立在一邊。
高澄自己氣了一會,嘆了口氣,“剛剛斛律大将軍,答應為父傳授你武藝,以後你便跟着将軍吧。”
小長恭有些不相信的擡起頭:“大将軍?斛律大将軍麽?”
“是啊,落雕都督斛律光,他以後便是你的先生。”然後高澄伸出手,摸了摸小長恭的腦袋,“去收拾一下,去見見大将軍。莫要丢了禮數。”
“阿肅明白,那父親阿肅先退下了。”小長恭至今都不敢相信,他的師父是斛律大将軍?!
“阿肅”高澄忽然喚住走遠的小長恭,“你要記住,你是我高澄的兒子。”
看不清他的面容,原來父親從來沒有忘記過他,便是他沒有母親,“阿肅記下了。”
他的父親是高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權臣。
五歲的小長恭記下了,承君天下,共禦繁華是他作為高氏子孫的責任,是他作為高氏一生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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