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祖宗02

老小區的樓道狹窄逼仄,樓道燈卻是意外的亮堂。木質扶手上披着歲月的滄桑,水泥臺階上印着層層疊疊的水跡和腳印。楊紀清收起傘,跟着楊一樂往上走,又給濕漉漉的臺階,新添了一層新的水跡。

這單元樓是一層兩戶,東西對門的格局。

到了三樓,楊一樂摸出鑰匙,打開了靠西面的房間。

這是一間一室一廳帶廚衛的房間,進門見客廳,客廳不大,家具擺設有些陳舊,但勝在幹淨整潔,暖色的燈光一打,看着還有幾分溫馨。

楊紀清踩着拖鞋在客廳內轉了一圈,這邊按兩下電燈開關,那邊摸一下挂壁電視,最後繞過沙發前的木質茶幾,翹腿坐在沙發上。那自由閑适的模樣,仿佛他才是這個房間的主人。

“站在門口做什麽?快進來啊!”楊紀清微微側過頭,招呼站在玄關處沒動的楊一樂。

楊一樂扒拉了一下自己頭頂的黃毛,才擡腳慢吞吞地往客廳裏走。他一邊反省自己怎麽稀裏糊塗地就把人帶回來了,一邊觑着眼打量沙發上的人。

一般屍體詐屍後,會變成活死人,而活死人本質上還是一具死屍,屬于陰物,身上會散發陰氣,這倒是跟這人身上萦繞着一股陰氣的狀況吻合了,但是——若是陰物,應當會對他的符紙和護身符有反應才對,可這人不但對符紙和護身符沒反應,之前他将護身符拍在他胸口時,甚至還感受到了體溫和心跳。

楊一樂在木質茶幾前站定,視線落在楊紀清的腿上——楊紀清的左手放在大腿上,寬袖微微卷起,露出了手腕上戴着的五帝錢。五枚五帝錢疊在一起,紅色手繩兩端的金活扣扣在方孔中,連結成手鏈,就挂在他腕間輕輕晃動。五帝錢驅邪避兇,哪有陰物會貼身佩戴五帝錢的?

“咕嚕嚕……”

肚子鳴叫的聲音,在客廳內響起。

楊紀清摸了摸饑腸辘辘的肚子,擡頭看向楊一樂,“我餓了。”

楊一樂:“……”這人根本就是個大活人吧,詐屍的活死人可不會感到饑餓。

“你就是個騙子吧!”楊一樂終于忍不住出聲說道,“詐屍還能詐成一個大活人的嗎?”

“我是不是騙子,你可以自行求證。”楊紀清整理了一下衣袖,慢條斯理地說道,“對楊家人來說,求證一件事的真假,也不是什麽難事吧?”

“你等着!”楊一樂撸起袖子,從另一只口袋裏摸出三枚硬幣,“看好了,讓你見識一下我楊家家傳的蔔算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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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等等!”楊紀清出聲制止。

“怎麽?怕了?”楊一樂挺直腰杆,擡起下巴。

“嗯,怕了,我怕你一卦定不下結論,耽誤我吃晚飯的時間。”楊紀清說着認真建議道,“要不你先把米飯蒸上?”

楊一樂頓時氣成一只河豚。

他是正經學過楊家蔔算之術的,就算當年在楊家人中他只能算是一般水平,但跟外面同輩蔔算人相比,他的實力絕對是名列前茅的。這又不是蔔算具體事宜、命理走向,不過是蔔問真假這種小事,這人居然還認為他做不到一卦定乾坤,這是有多看不起他啊?

不過,被這麽一氣,他突然想起了楊家家族史上關于楊紀清的記載——就算這人真是屍變而成的大活人,也絕無可能是他楊家先祖楊紀清!

楊紀清,楊家第三任家主楊餘林獨子。家主楊餘林的蔔算天賦極高,楊紀清卻比其更勝一籌,他在蔔算一道上天賦卓絕,至今無人能出其右,當之無愧的楊家第一人。他在世的時,民間曾有“天知十分,楊紀清知其九”的說法。

楊紀清十歲那年,其父楊餘林不幸過世,之後本該由楊紀清接任家主之位,但楊紀清卻推了他小叔繼任家主,自己去當了賞罰堂的堂主執掌家法。家族史上記載,楊紀清執掌家法期間,楊家家法甚嚴,即使長輩犯事,他也從不留情。這樣的人,性格即便不是嚴苛狠厲,也該是個嚴肅沉穩的。而眼前坐在沙發上這人,散漫沒個正形的模樣,看着更像一個游手好閑的纨绔子弟,除了年紀與楊紀清的過世時相仿,就沒有哪點像楊紀清的!

“我叫外賣!”楊一樂憤憤地拿出手機,但只點了自己那份外賣,并沒有點楊紀清的份。這騙子騙了他49塊錢的打車費,還瞧不起他的專業技術,休想再從他這裏騙走一頓晚飯!

點完外賣,楊一樂深吸一口,将三枚硬幣合捧在雙手中搖動,“敬問天地,此人是否為我楊家先祖楊紀清?”

三枚硬幣落在茶幾上,楊一樂暗自算完硬幣卦象,頓時如遭雷劈——卦象顯示,眼前這人正是他楊家先祖楊紀清。

“算得不錯。”楊紀清看了一眼楊一樂凝固的表情,笑着給他鼓掌。雖說蔔算天賦不高,但能夠引出正确的卦象,還不算太差。

“這不可能!”楊一樂取回茶幾上的硬幣,重新合捧在手中,“我要再算一次。”

“多算幾次,畢竟是認祖宗的大事,确實需要謹慎對待。”楊紀清從沙發縫裏摸出遙控器,百無聊賴地拿在手裏亂按。

楊一樂又扔了一次硬幣。

“看!卦象顯示否,你果然就是騙子!”楊一樂興奮道。

“算錯了。”楊紀清拿遙控器,點了點距離他最近那枚硬幣,“這枚錢幣能按正東方位算嗎?”

楊一樂仔細一看,發現自己果然是算錯了,這一卦還是說眼前這人是楊紀清。

“唉……”楊紀清嘆了口氣,看來小黃毛楊家的祖傳技藝沒學好,這麽簡單的卦都能推算錯。

“我、我再算一遍……”楊一樂不信邪拿了一張小板凳,坐在茶幾邊上,再次起卦。

“你繼續。”楊紀清剛說完,發現對面牆上的電視亮了。楊紀清頓時不再理會楊一樂,興致勃勃地開始研究電視。

電視上新聞聯播播到一半的時候,楊一樂點的外賣到了。楊紀清看了一眼完全沉浸在蔔卦中的楊一樂,起身出去拿了外賣。在新聞聯播和楊一樂一次又一次的起卦聲中,将外賣一掃而空,随後舒服地靠在沙發裏,擡眸看向對面雙眼無神的楊一樂。鬥志昂揚的小公雞,此刻成了蔫不拉幾的呆毛雞。

“算得如何了?”楊紀清笑着問道。

“祖師爺!”楊一樂回神,撲通一聲給對面的楊紀清跪下。

楊家人擅長蔔卦算命,同時他們對自己的蔔算手藝有着相當的自信,有時比起親眼所見,他們更願意相信自己手中的卦象。楊一樂雖說蔔算手藝沒學到家,但在這種問對錯是否的小占蔔上,他的卦象很少出錯。算了将近一個小時,卦象結果全部顯示對方是楊紀清,那只能說明對方确實是楊紀清。

“嗯?怎麽喊祖師爺?”楊紀清奇怪道。

“師父雖然收養了我,但只是認了我當徒弟……”

“但你的名字應當是入了我楊家族譜的。”楊一樂的名字若是沒入楊家族譜,那他起卦尋楊家後人,卦象就不會引導他來找楊一樂,楊紀清正色道,“祖上規矩,入了我楊家族譜,便是我楊家人。你師父既然能讓你入族譜,那便是視你與親子無異。你不該叫我祖師爺,叫祖宗爺爺吧。”

“祖宗爺爺!”楊一樂看着楊紀清,眼眶微紅。他的師父早些年就過世了,他曾經确有感覺師父是把他當兒子的養的,只是從未聽他開口說過,這還是第一次聽人那麽篤定告訴他,而且對方還是楊紀清,不禁內心激蕩。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楊一樂。”

“唔,初次見面,我這當長輩的理當給你一些見面禮。不過我剛從棺材裏出來,也沒什麽合适的見面禮,就先給你看個運勢。”楊紀清視線在楊一樂臉上微微一頓,随後開口道,“小曾孫,我看你這面相,近期有持續的破財之難,需要多加注意。”

“……謝謝祖宗爺爺。”破財之難他月初就算到了,而且好像是應驗在這位祖宗爺爺身上了。楊一樂偷偷瞥了一眼楊紀清,随後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不對,給祖宗爺爺花錢怎麽能叫破財之難呢?而且也就出了一筆打車費和一單外賣錢,這些都是應該的。

楊一樂租住的房子只有一個房間,他十分乖巧地将房間讓給楊紀清,自己搬到了客廳睡。随後又出門了一趟,趁着商場還未關門,幫楊紀清買了兩套衣服鞋子和一支老年機回來。

楊紀清在楊一樂的指導下,在浴室洗了個熱水澡,吹幹了頭發才回房躺下。楊一樂将床鋪得很軟和,但可能是在棺材裏睡太久了,楊紀清遲遲沒有睡意。直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過去。睡得太晚,第二天醒來也就遲了。楊紀清換好楊一樂給他買的衣服,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楊一樂已經出門上班去了,給他在廚房留了一份早飯和字條,字條上是讓他有事就給他打電話。

“真是體貼的小曾孫。”楊紀清放下字條,吃完早飯後,在客廳內轉了一圈,就揣上楊一樂給他買的老年機出門了。

這天是個晴天,被雨水打濕的地面已經幹了大半。

楊紀清慢悠悠地走在路上,環顧着道路兩旁全然陌生的風景。奇怪的高樓、平整堅實的道路、鐵皮的車子以及寫着簡體字的招牌,還有許多他看不出名堂的東西,都是他生活的朝代不曾見過的。經歷400多年變遷的時代,沒有想象中那麽容易适應的,但是他能做的也只有努力去适應。他需要查清他詐屍的原因,不盡快熟悉這個時代,許多事情也就沒法動手去做。

快到中午的時候,楊紀清轉進一條環境清幽的老胡同。磚石鋪的地,灰磚疊的牆。牆後是民宅,院中的槐樹從牆上探出頭來,給灰色的胡同添上幾分綠意。

楊紀清漫步走到胡同深處,在一戶裝修古意的門前停了下來。朱紅大門,獸首門環,門口還蹲着兩只小石獅,檐下挂着燈籠,門上懸着匾額,中間金漆大字寫着“山味居”,邊上小字寫着“私房菜館”。這古風的門面裝修,讓楊紀清看着有幾分親切,思忖片刻之後,便邁步走了進去。

門房內兩名服務員正小聲說着話,一擡頭就看到一個姿容卓絕的青年走了進來,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帶着笑容熱情地迎上去。

“歡迎光臨山味居。先生,您幾位?”

“一位。”

“大廳還是包間?”

“大廳。”大廳應該比包間便宜,他家小曾孫看着不像有錢的樣子,得幫他省點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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