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祖宗01
Z市,北塘區。
老趙開着出租車跑在路上。
三月末的時季,傍晚将近六點的時間,天色就已經暗了下來。天空飄着細雨,道路兩旁的路燈光,都在雨絲中朦胧成一團。
天氣不好,加上這一片也沒什麽繁華的商業圈,一路開過去,都沒看到幾個行人。老趙心裏盤算着,過了前面的栖山風景區,就轉道回市區。市區雖然容易堵車,但至少比北塘區這一片容易拉到客人。
就在快到栖山風景區正門時,老趙突然瞥見路邊站着一個人。
那是一個看起來二十出頭的年輕男人,一頭烏黑及腰的長發束在背後,身上穿着青色的寬袖行衣,整個穿着打扮仿佛一位來自古代名士。這人也沒打傘,就這麽形單影只地站在景區門口的路燈下,任由紛飛的雨絲落在身上。
對青年的穿着打扮,老趙沒覺得大驚小怪。最近幾年國內掀起了一陣漢服熱,不少年輕人就喜歡穿這類古裝出游。這小青年多半也是穿漢服出來玩的,只可惜天公不作美,遇到雨天了。
老趙踩了剎車,把車停在古裝青年面前,打算問問他打不打車。然而,他降下車窗,側着身子,還未開口與那青年搭話,就先被對方的容貌驚得一怔。
那是一種可以說是濃墨重彩的俊美——膚色釉白,唇色殷紅,鼻梁高挺漂亮,烏黑微卷的發梢下,眉眼狹長,帶着幾分矜貴。老趙一直認為,濃眉大眼國字臉的男人才能叫英俊,對自家女兒看臉粉的那些小鮮肉,他完全體會不到俊美在哪裏,眼前這人算是打破了他固有的審美觀念。
不過,老趙也只被對方的容顏驚了一瞬,很快就回過神來。小青年長得再好看,對他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小夥子,坐車嗎?”
“坐啊!”青年眼皮微擡,視線在老趙臉上微微一頓,随即展顏一笑,貴氣中帶着幾分閑散。
“哎!那趕緊上車,這還下着雨呢!”老趙頓時喜笑顏開地坐直身體,按下空車燈,順便低頭調整了一下歪掉的安全帶。因此,他并沒有注意到,青年走到後車門前,伸手拉車把手時,動作間流露出來的陌生、試探和遲疑,就好似人生第一次接觸汽車一般。
青年坐進後車座,關好車門後,老趙扭身塞給他一包抽紙。
“淋濕了吧?先拿紙巾擦擦。”
“謝了。”青年抽了一張紙巾,但并沒有立即拿來擦拭身上的雨水,而是有些好奇地用手指撚了撚紙巾的一角。
Advertisement
“小夥子,去哪兒啊?”老趙一邊打着方向盤轉入車道,一邊詢問道。
“往東三十裏。”
“啊?”老趙有些傻眼,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麽報目的地的乘客,“呃,沒有具體地址嗎?”
“那你先幫我查查,往東三十裏是什麽地方。”
“……這樣吧,我就沿着這條路往東開,你到地方了跟我說。”
出租車破開朦胧的雨絲,一路往東駛去。
後座的青年靠坐在座椅上,偏頭看着窗外倒退的風景,臉上的笑意褪去。
他名叫楊紀清,出身精通蔔卦算命的楊家。他本該是早就死了的人,今天卻突然詐屍醒了——說詐屍或許不太準确,比起詐屍,他更像是死而複生,他有體溫、有心跳,還能感覺到腹中饑餓,跟活着時的感覺沒什麽區別。但死而複生并沒能讓他感到半分欣喜,只生出了滿腔的惱火。屍體不會無故詐屍,死人不會無故複活,不管他是詐屍還是複活,這都說明在他死後,有人對他的屍身動了手腳。他的死而複生是被人安排好的,動手安排的人,也多半有所圖謀,而他最是不爽被人利用算計。
不過,讓他感覺奇怪的是,他醒來的地方是在楊家祖墳,而楊家人是萬不敢對他的屍身動手腳的。他醒來時躺的棺材,也是以楊家特有的方式封了棺,他死後應該是正常下葬的,而且之後再沒人動過他的屍身。雖說他死的時候年僅23歲,但并未因此怨氣沖天,按理來說,他怎麽都不應該詐屍才對。
從楊家祖墳出來,楊紀清當場就給自己起了一卦。然而,詐屍的緣由,霧裏看花算不分明,只算出他現今大概身處400年後,以及——欲尋楊家後人,利在東行。
楊紀清從山上下來後,感覺又冷又餓,便暫且按下被詐屍的不爽情緒,決定先去讓自家後人盡點孝心。
出租車駛入隧道,楊紀清從窗外收回視線。
老趙開着車,一路往東跑了二十多分鐘,進入了城東老城區的街道。
老城區的街道兩側都是老小區,裏面是一排排有些年頭的樓房,沿路外圍則是一排店面不大的商店。可能是因為雨天沒什麽生意,大部分的店都早早關了門。
楊紀清捏了捏手腕,看着窗外對老趙說道,“前面路旁停下。”
老趙在路旁停下車,回頭道:“一共42.7,掃碼還是現金?”
楊紀清坐着沒動,“我等人。”
老趙:“你坐車裏等,我是要家等候費的。你可以先結了車費,去那家彩票店裏坐着等嘛!”
楊紀清:“哦,我等人來幫我付錢。”
老趙:“……”
楊一樂今年年初入了職飛鴿快遞,在Z市城東的快遞網點上班。
這天下班,楊一樂的同事喊他一起同去吃燒烤,他十分心動,但最後還是咽着口水,拒絕了同事的好意。他月初給自己起了一卦,卦象顯示他月末有破財之像。為了避免破財,他決定月末這幾天不做任何多餘的事情,下班直接回家。
在一聲聲“小神算”的吹捧聲中,楊一樂一臉膨脹地揮別同事們,撐着傘往自己住處走。他就租住在陽光新苑,跟他上班的快遞網點就隔了一條街,步行十分鐘就能到。
穿過人行橫道,轉過彎,往前走一段便是陽光新苑的小區大門。這段路上車輛不多,楊一樂走過路口,一眼就看到前面打着雙閃停在路邊的出租車。
那是一輛很普通的出租車,Z市統一的藍白色,并沒什麽好看的,但在路過那輛出租車時,楊一樂卻生出一種莫名的在意,忍不住多扭頭看了一眼。
他這邊剛一扭頭,就看到那出租車的後座車窗就搖了下來,裏面坐着的長發古裝青年,單手支在車窗邊上,招手喊他過去。
楊一樂腳下一頓,走到車邊,一臉困惑地看着車裏的古裝青年。
“你叫我?”
“姓楊?”古裝青年——楊紀清不答反問。
“我是姓楊。你是誰?我們認識?”
“幫我把車費付了。”楊紀清指了指前面的司機,理直氣壯地說道。
“算上等候費,一共49。掃碼還是現金?”出租車司機扭着頭問他。
“我為什麽要幫你付車費?”
“自然是孝敬長輩。”
“這是最近剛出的詐騙手法嗎?你是我長輩?我壓根就不認……”楊一樂撇着嘴嘟哝到一半,臉色陡然一變——他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淡淡的陰氣。
正常活人,即便被陰魂附身,也只會罡火低迷,身上并不會散發出陰氣,除非——這家夥根本不是活人!
“師傅,我掃碼!”楊一樂臉色變了幾變,随後咬牙拿出手機,飛快地掃碼付款。
出租車司機是普通人,他不能把這渾身散發着陰氣的不祥邪祟留在這裏。
“你跟我來。”楊一樂付完車費,伸手拉開後座車門,盯着楊紀清深吸一口氣道。
楊紀清從車上下來,跟上楊一樂的腳步,往小區後面走去。
小區後面是一條死胡同,路邊昏暗的路燈光斜照過來,在胡同口照出一塊朦胧的三角區域。沒被路燈照到的胡同深處,堆着幾把廢棄的椅子。胡同裏沒有人,只有一只在椅子下避雨的貍花貓。楊紀清剛走進胡同,貍花貓就受到了驚吓,嘶啞地叫了一聲,蹿出來躍上牆頭,頭也不回地跳進圍牆後面的小區。
楊一樂引着楊紀清進了胡同,自己則在胡同口站定,後知後覺地開始犯愁。
人是順利引過來了,但接下來怎麽辦?他雖然也算是玄術圈的人,可他擅長的是蔔卦算命,并不是捉鬼驅邪。
然而,辦法還沒想到,就見胡同內的楊紀清轉過身來。楊一樂插在外套口袋裏手,頓時緊張地攥緊了符紙。
“你帶我來這死胡同做什麽?”楊紀清現在光暗交接的地方,看向堵在胡同口的楊一樂。
楊一樂哆嗦了一下,随即咬了一下舌尖,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這種時候絕不能膽怯。膽氣弱了,人身上的陽氣也會跟着減弱,面對邪祟就會更加不利。
“何方邪祟?報、報上名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楊一樂扔掉手中的雨傘,掏出口袋中的符紙,對古裝青年疾言厲色。
楊紀清:“……”
從這顫顫巍巍,但勉強能看出打算降妖除魔的架勢看來,這人并非是認出了他的身份,而是将他當做了邪祟,帶他來胡同是想祛除他。
楊紀清上下打量堵在胡同口的楊一樂——身量不高,體型偏瘦,長着一張娃娃臉,就是頂着一頭醜不拉幾的黃毛,十分有礙瞻仰。而且膽子還小,瞧着在蔔卦算命上的天賦還不怎樣——在蔔算一道上有天賦的人,直覺一向敏銳,做不出把祖宗認作邪祟的蠢事。
作為楊家後人,真的不太像樣,不過——比起他曾經教導過的一些族中小輩,這小家夥性格倒還算有點意思,明明怕得不行,卻還想着要祛除他這“邪祟”。
楊紀清決定逗逗他。
“我是那什麽……嗯,僵屍吧。聽說年輕法師的血肉最是美味,既然你自己送上門來,我就不客氣了。”楊紀清陰測測地笑了一聲,長袖一甩,就朝楊一樂大步走去。
“啊啊啊啊啊啊——你別過來!”
楊一樂慌亂地将一疊符紙撒向楊紀清,然而符紙卻只是輕飄飄地擦過楊紀清的衣擺,很快落在地上,被雨水打濕,半點不起作用。
這是什麽年份的僵屍?!那麽厲害的嗎?!楊一樂驚恐地扭頭就跑。
但是,楊一樂那明顯比楊紀清短了一截的雙腿,哪裏跑得過楊紀清?楊紀清一個快跑,就追上了楊一樂,從背後單臂鎖住他脖子。
“啊啊啊啊啊啊——”楊一樂扯下脖子上的護身符,胡亂揮舞着手臂,将其拍在楊紀清的胸口。
楊一樂拍完護身符,頓感心頭一松,回頭看向身後的“僵屍”,随即又震驚地瞪大了雙眼,“你怎麽沒事?!”
楊紀清低頭,抽走楊一樂按在他胸口的護身符。
那護身符是一張小小的黃紙,裝在透明的塑封袋裏,一面寫滿墨字,一面寫滿紅字。
楊紀清眉頭一挑,“墨字佛經超度亡魂,朱砂咒經驅魔辟邪,這護符不錯。”
楊一樂點頭附和道,“對啊,這符超厲害的!它出自十世聖僧之手,千年厲鬼碰着都讨不了好,但是——為什麽對你沒用?”
楊紀清将護身符還給楊一樂,“因為我是你家祖宗,名叫楊紀清。”
楊家族譜上确實有一位先祖名叫楊紀清,楊一樂對此印象深刻,霎時間震驚到破音,“你沒死?!你還活了400多年?!”
楊紀清一巴掌拍在楊一樂的腦袋上,“想什麽呢?你見過能活400年的人嗎?我當然死了,只是不小心詐屍而已。”
楊一樂:“嘎?”
楊紀清:“鴨叫學得不錯,但這不是你讓祖宗站在這裏淋雨的正當理由——你家在哪裏?”
--------------------
作者有話要說:
《過界》《禦鬼》同系列,可單獨食用。cp詐屍組,楊紀清受,任朝瀾攻。攻要等受挖墳,出場會略晚。
ps:五一快樂~
感謝:卧鯉扔的地雷x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