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薄禦拎起包裝袋的繩子,将剩下的那堆衣服全都提了進來。

未等他松開手把東西放下,就聽見了初靈比平常高了好幾個分貝的聲音。

這聲音明顯就帶着怒意。

初靈指着滿地狼藉的廚房,擰着眉質問道,“這些,這些都是你弄的?”

薄禦微垂着腦袋,緊緊地捏着手指。

不大會兒,手指指緣就被他掐得泛了白。

初靈每天用完廚房之後都會把這裏收拾得幹幹淨淨。

她想着,畢竟是做吃的,衛生條件必須得保障。

可是現在,這地下被他弄得滿是面粉。

小案板上沾滿了油滋滋白花花的東西,像是解了凍的黃油和半發奶油的結合體。

刀和攪拌棒被丢在一邊,連天然氣竈臺上都沾染上了濕面團。

初靈将手裏的玻璃杯猛地一下擱在半是面粉半是水的島臺上,杯底與大理石島臺直接接觸,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這一刻,她胸腔的起伏力度都要比平時要大得多。

好氣。

她真的好氣。

初靈稍一擡眸,才發現烤箱正在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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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小熊烤箱,粉色漆底的玻璃上也已經落上了大大小小的面疙瘩。

初靈:“……”

要不是看他傷還沒好,她真想拎起旁邊的擀面杖給他頭上來一下。

“烤箱裏面是什麽東西?”

薄禦已經把大包小包的東西全都擱在沙發旁了。

只是這會兒仍低垂着眉眼,不敢看她。

他一副做錯事的樣子,拇指指甲緊緊地扣着食指指節,低聲說,“沒、沒什麽。”

她擰着的眉心自始至終都未舒展開,沒好氣道,“你以為我瞎是嗎?真要沒什麽你這面粉為什麽會撒了一地?”

初靈當初買烤箱只是為了烤地瓜,基本沒用它做過別的。

所以,這烤箱雖然已經買了将近兩個年頭,但被她保養得很得當,看上去就跟新的一樣。

初靈再一擡眼,就瞧見他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他的鼻尖、額頭以及右側臉頰上也全都沾上了或多或少的面粉,茫然而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居然有一點點,可愛。

初靈看着他,又險些被氣笑。

不過她忍住了,清了清嗓,聲音故作冷硬,“你先去把臉洗幹淨,洗完再跟我解釋。”

薄禦這才緩緩掀眸朝她看了眼,緊跟着,纖長而濃密的眼睫微顫了下。

不過須臾,前者微微颔首,聲線低低沉沉的,“你等我。”

初靈沒再搭理他,轉身進了廚房。

她關掉粉色小熊烤箱,踮腳拿起放在挂鈎上的烤箱專用手套,戴好,用夾子将烤箱裏面的東西拿出來。

看清那東西是什麽之後,初靈有那麽一瞬間的愣神。

她剛才只顧得生氣了,都沒來得及透過玻璃層看一下裏面烤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原來是一塊小蛋糕。

不過這蛋糕的樣子實在不怎麽好看,做工特別粗糙,甚至可以用“醜”來形容。

蛋糕最上面畫的那顆小愛心也歪歪扭扭的,無限趨近于圓。

之所以看得出它是個愛心,完全是因為那上面莫名其妙的彎鈎。

初靈:“……”

如果不是有外面那層蛋糕杯,這可能都稱不上是一個“蛋糕”。

但是……

他受了傷。

初靈看着這滿片狼藉,沒有任何征兆地,腦海裏倏地就浮現出他做蛋糕時的樣子。

量杯稱重、适量添水、取面的時候碗沒拿穩,不小心把面粉撒了一地……

又或許,這滿地狼藉是在他做蛋糕的時候,不小心撕扯到了傷口才造成的。

……這個麻煩精。

可是,她自己都不會做的東西,為什麽要要求一個傷者做那麽好呢。

但他現在是傷員,受傷了就好好待着養傷不行嗎,為什麽要平白給她添這麽多不必要的麻煩。

初靈擡手抓了抓頭發。

煩死了。

好巧不巧的,這一幕剛好被從盥洗室出來的薄禦瞧見。

初靈看了眼站在那裏的男人,聲音冷淡得很——

“給你一個小時把這裏給我收拾幹淨,收拾的時候注意點別扯着傷口了,不然還得麻煩我給你擦藥。”

薄禦低低應了一聲,而後俯身看向她,低聲詢問,“你吃飯了嗎?”

初靈正在找清理工具,沒怎麽聽清他的話,順着他的節奏随口問,“什麽?”

“你吃飯了麽?”他又重複了一遍,只是聲音比方才高了些許。

“沒有,這不是只顧得給你買衣服了嗎,結果我一回家就看到你給我的這麽大一驚喜。”

她要是再脆弱點兒,估計都要被他氣出心梗來了。

他手掌搭在廚房的流理臺上,對上她的視線,那雙湛藍色的眼瞳微微動了下,聲線覆上一層前所未有的清潤,“抱歉。”

初靈瞧着他,微怔。

怎麽就開始給她道歉了?

她還沒準備好呢。

薄禦走到烤箱旁,端起被她擱在上頭的烤盤,“這是我第一次給人做蛋糕,做得很差勁吧。”

烤盤上盛的是那個并不好看的小蛋糕。

初靈眨了眨眼,低聲,“也、也沒有……”

“你不喜歡,那我就把它扔掉。”說着,他的手就要搭上小蛋糕那層硬紙包裹着的外殼。

就在他漂亮的指節距離蛋糕外殼不足一毫米之時,初靈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等等。”

“怎麽?”

“你辛辛苦苦做的,用不着扔垃圾桶吧。”

“可是你不喜歡。”他說。

初靈也聽出來了他這句話裏蘊含的失落意味,忍不住出聲安慰,“我什麽時候說不喜歡了,我就是,就是……”

他打斷她的話,不知為何,原本清潤的嗓音覆上層沙啞意味,“是什麽?”

初靈稍一擡眸就看見了他微微顫抖的眼睫。

前後不過一瞬,她感知到自己的心髒跳速在加快。

她避開他的視線,清了清嗓,聲音明顯低緩了許多,“烤都烤了,也不差這麽幾分鐘,等它熟了我嘗嘗,不好吃你再扔掉。”

薄禦眼神卻倏地亮了,就像是餓了許久終于見到食物的小獅子,迅速應聲,“好。”

初靈望着他,輕聲問了句,“你需要我幫忙嗎?”

他搖搖頭,那雙湛藍如寶石般的眼瞳裏像是凝了層水色,玻璃似的,漂亮極了。

初靈發現了端倪,眉心微蹙,忍不住問,“你哭了?”

“沒有。”他極狹長的眼尾微微阖了下,回答得沒有絲毫猶豫。

她深吸氣,聲音放得更加溫柔平和,“抱歉,剛才吼你是我不對,你別……別這樣。”

初靈也不清楚究竟該如何去安慰人,話說到這份兒上已經算是她的極限了。

他菲薄的唇扯出極淡的笑意來,聲音淡沉,卻又好聽得緊,“你不用道歉的。”

初靈別開眼,避免自己與他對視。看見他這副模樣,說不內疚是假的。

她指尖掐着指腹,眉心并未舒展開。平心而論,她剛才對他發火難道只是因為他将廚房搞得一片狼藉麽?

不是的。

關于資方那邊塞人進劇組來出演女一號這件事,她表面上假裝不在意,其實心裏在意極了。

她也氣,可若是真的直接宣洩出來,大概只會得到別人一句涼涼的“無能狂怒”。

廚房這一片狼藉,于剛才的她而言,不過是另一道合理的宣洩口。

而他,就自然而然地成了她最“得體”的指責對象。

“你身上的傷還疼嗎?”初靈開始沒話找話。

他微微搖頭,那雙漂亮的眼瞳裏似是蓄上了一層淺笑,“已經好多了。”

初靈:“哦,那就好。”

随後,又是短暫的幾秒鐘沉寂。兩個人誰都沒有先開口。

正當初靈擡腳欲離開廚房的時候,站在一旁的男人驀然出聲——

“你別生氣,我會聽話,把這裏打掃幹淨的。”

說着,薄禦轉身,擡手取下豎在置物架上的紅色掃帚,開始掃地。

初靈擡起臂,直接握住他的手腕,“等等。”

垂眸時,她無意間看清了他手腕的顏色,冷白,如他鎖骨處的肌膚顏色如出一轍,漂亮又吸睛。

只是他的傷明顯沒好,腕處的淤青還在。

這淤青,初靈莫名就覺得有些礙眼。

他身形高大卻也偏瘦,從手腕突出的骨節就能看得出。

“怎麽了?”他垂眸,瞧着她細如白玉的長指。

初靈意識到哪裏不對後,徑直縮回手,若無其事道,“你先把蛋糕放裏面烤着,我要吃。”

“你不生我的氣了嗎?”他低聲問。

她面上沒什麽表情,只是想到那件事後,聲音明顯失了些靈動,淡淡道,“廚房弄亂了,打掃幹淨就好了。”

“嗯。”

初靈閉了閉眼,“打掃完之後去試試衣服。”

她再一擡眼,就看到了他勤勤懇懇打掃衛生的背影,離開廚房前重點補充了句——

“先別拆标簽,如果哪件你覺得不合适或者不喜歡,告訴我,我再去跟他們換。”

薄禦打掃的動作微頓,直起腰看向她,不動聲色地扯唇,低低應聲,“好。”

初靈低頭操作了一下手機,點好外賣後,長指微撚,“我先去洗個澡,如果有人敲門應該是外賣,你記得給人開門。”

薄禦微微颔首,淺笑着,“嗯,我知道了。”

半個多小時後,初靈塗完護膚品,從浴室走出來。

她換了身家居服,也已經用吹風機把一襲黑色長發給吹幹了。

初靈看着餐桌上放着她點的晚餐,以及那份烤好的小蛋糕,微微眯眸。

“怎麽不拆開先吃,你不餓嗎?”

“餓,但想等你一起吃。”他說。

他的語氣很誠懇。至少聽來沒有半點兒虛情假意的味道。

初靈微微抿起唇,捏起手腕處的黑色皮筋兒,将一襲黑發簡單束起來,再一低眸的時候,才注意到——

薄禦已經換上了她買給他的那身黑色衛衣衛褲。

這身兒衣服穿在他身上,倒是出乎意料地合适。

也許不能這麽講。他這身材,這長相,哪怕穿乞丐裝,走在街上回頭率應該都挺高的。

初靈替他拉開餐椅,努努下巴示意他坐,長指開始拆外賣包裝,狀似不經意地随口問,“你就穿這身,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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