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江雲暮淡淡睨她一眼, 将盛滿溫水的玻璃杯遞給她,嗓音沉靜疏離,“初小姐, 喝水。”

初靈接過,輕輕抿了一口。

他為什麽不說話了?

她深深吸氣, 有點後悔。

早知道就不這麽問了, 江雲暮此時此刻的沉默顯得她對自己的認知非常不清晰。

初靈終究是先扛不住這種尴尬氛圍,放下手裏的玻璃杯,“那個……如果這個問題很難回答的話,你就當我沒問。”

江雲暮似乎是在斟酌用詞,沉默兩秒後才道,“我是擔心,你身邊的人會受傷。”

初靈不明所以, 望向他低聲問,“什麽意思?”

“薄禦對自己的情敵不會手軟。”

“所以……”

這樣說來, 林譯醫生一旦被薄禦認為是他的情敵或者是潛在情敵,就有可能會被……

初靈明白了。

不過, 這麽說的話, 江雲暮不就是在變相告訴她——

“我不喜歡你,喜歡的你是薄禦, 是我的第二人格”嗎?

初靈微微抿起唇,消化了下江雲暮所呈現給她的信息, 淡聲開口,“林醫生不喜歡我, 我對他也沒有那方面的意思, 所以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 我都不會跟他在一起。”

江雲暮低沉幹淨的嗓音有條不紊, “這種話,等薄禦出現的時候,你可以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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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靈眉心微蹙了一瞬。

說實話,她沒想到江雲暮會這麽回應自己。

他真覺得他和薄禦是不同的人了?

有那麽一瞬間,初靈自己都有些恍惚。

但這個話題再談下去顯然也不會有什麽進展,于是初靈轉而問,“你原本給我打電話就是想說這個嗎?”

“不是。”

“那是什麽?”

“我想提醒你,如果今晚不想回這裏面對我,可以不回,在家住一晚也沒關系。”

初靈:“……”

她皺起眉,表情不是很好看,“你不早說!”

江雲暮纖長而濃密的眼睫無辜地顫了下,“是你挂了我的電話。”

“那你就不會給我發短信嗎?”

反正不怪她。

初靈視線落在透明玻璃杯的杯壁上,小聲吐槽了句,“一點都不知道變通。”

江雲暮上下打量她一眼,聲線淡淡,“知道了,下次改。”

初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瞳孔驀地瞪大了些,“你說什麽?”

“我說會改,有什麽問題嗎?”

初靈忙擺手,唇角微翹,對着他扯出個淺淺的弧度,“沒問題沒問題,但你要說到做到。”

“嗯。”他低聲應。

初靈順勢推舟反客為主,“我沒什麽事了,去睡覺吧。”

就在她正欲起身離開之際,手腕處忽然傳來一陣厚重的力道。

她被江雲暮鉗住了手腕,“等等。”

初靈扭過頭看他,“怎麽了?”

“你今晚能不能睡我的房間?”

初靈疑惑,眼睛眨巴兩下,輕聲問:“那你睡哪兒?”

江雲暮那雙澄澈如水的眼眸微動,而後一點點沉下去。

初靈眼睛轉了轉,瞬間擰眉,“你想占我便宜?”

她用盡力氣抽回被他攥住的手腕,捂住胸口,“江先生,我賣藝不賣身。”

江雲暮無聲扯了下唇,聲線清冽,“我不會碰你。”

他只是有種預感,今晚薄禦一定會出現,而他一旦出現,就不會安生。

初靈深深吸氣,對上他那雙湛藍色的眼瞳,不過一瞬又別開眼。

她擔心自己再多看一眼就會心軟,“你要我怎麽相信?”

江雲暮:“不信也沒關系。”

初靈沉默了下,腦子運轉得飛快,最終,那道不知所謂的目光落在他骨節分明的長指處。

頓了頓,她輕聲問,“薄禦最近是不是很喜歡晚上出來活動?”

他所流露出來的淡然與深靜,雖符合他這個人整體的氣質,但總會讓初靈生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來。

他明明可以是更鮮活更立體的存在。

江雲暮用低沉幹淨的嗓音淡聲陳述,“他只是沒有選擇。”

“江先生,你不覺得他是你的一部分嗎?”

“我不需要衍生出來的人格意識成為我的一部分。”

“你想錯了,存在即合理,你可能只是沒有意識到自己需要他而已。”

江雲暮掀了掀眼皮,語調漫不經心,卻帶着一股濃厚的晦澀暗沉,“你是在維護薄禦,怎麽,你喜歡上他了?”

“江先生,我只是希望你正視這個問題。”

江雲暮:“和我講這些,你倒不如直接去跟薄禦講。”

“好啊,”初靈點點頭,也意識到他這個人本質上脾氣性格并沒有他所呈現出來的這樣好,“等他出現了,我會告訴他的。”

“薄禦應該會聽我的話。”她說。

“是麽?”江雲暮望着她,唇角驀然輕扯了下,只是那笑意不達眼底。

為什麽聽到她這麽講,他心裏會不舒服?

這具身體的主人明明是他,她為什麽要那麽在乎薄禦?

初靈是想他對自己展露真實的那面,但她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并不喜歡江雲暮此時的态度。

傲慢與偏見,這一刻他全占。

她點點頭,“你不是說他是暴力型人格嗎,憤怒的時候忍住不跟人打架對他來說是不是很難?”

“初小姐何必明知故問。”

初靈打開某短視頻app,找出自己收藏的幾段視頻,将手機遞到江雲暮面前,“要不你先自己看看?”

他沒接,“這是什麽?”

初靈手臂往他那邊杵了杵,“你先看看。”

江雲暮沒言語,安安靜靜地接過她遞來的手機。

他正在看視頻的時候,初靈側眸望向他,語氣淡淡,“如你所說,我剛才是在明知故問,可你看,當時薄禦忍下來了不是嗎?”

江雲暮已經看完了視頻,把手機遞還給她,“你覺得他為什麽會停手?”

未等初靈做出回答,他又沉聲問,“你以為是因為他想要改變嗎?”

“不是嗎?”

“他是因為你。”

雖然江雲暮也不清楚,薄禦喜歡她的理由是什麽。

“所以,這點改變就不值得誇獎了嗎?”

“江先生,如果你本質上并不是溫和斯文的性格,那你就沒必要在我面前僞裝成這樣的人。”

初靈越說越停不下來,最後甚至有些激動,“薄禦雖然是你的第二人格,可他至少是真實的,但我不确定在我面前的你是不是真實的。”

話一出口,初靈忽然又察覺到自己用詞不當。

“僞裝”這個詞,用在他身上是不是太嚴重了?

可轉念一想,如果不刺激他做出相應的改變,那他痊愈就不知道要到猴年馬月了。

更何況,那的确是她的真實想法,也是她目前最想弄明白的一點。

江雲暮起身,垂下眼睫,居高臨下地瞧着她,低低沉沉開口,“我并非比不過薄禦。”

“我不是這個意思。”

是她表達得不夠明确嗎,初靈皺起眉,她怎麽覺得江雲暮根本沒聽懂呢。

“就像你之前跟我說的,一直在你面前保持微笑會很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陰暗面,如果某一天‘扮演’斯文紳士讓你感到疲倦了,試着褪下這層面具,試着在他人面前展現出你最真實的那一面,未必不是個好的選擇。”

“我這麽說,你能聽懂嗎,江先生?”

江雲暮淡聲道,“我的理解能力還不至于差到這個份上。”

也就是聽懂了。

初靈攥緊的手指一點點松開,還好,她沒白費這番口舌。

“我先去睡了。”

“晚安。”他的嗓音沉靜,望向她的目光神秘莫測。

教人着實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麽。

但初靈自我安慰的能力向來很好,更何況,人心隔肚皮,哪怕是最親近的人,如果對方不表達自己的想法,你也很難去猜到他在想什麽。

所以,沒關系了。

她起身,淡聲開口,“我的卧室門會開着,如果你覺得不舒服了,可以來找我。”

江雲暮這次沒再攔她,只沉聲問,“你想見到薄禦嗎?”

初靈回過頭對上他視線,輕輕笑了下,“這不是我想不想的問題吧。”

“你不想回答?”

“嗯,還是不說了,我有點累,想休息。”

江雲暮目光凝着她,沉默了下才出聲,“初小姐。”

“江先生還有什麽事?”

“你喜歡什麽花?”

初靈思考了下,輕聲道,“向日葵,我覺得它象征着陽光,也代表着新生。”

而且結出來的葵花籽還可以炒着吃,一舉兩得。

不過後面這句話,她沒跟江雲暮說。

江雲暮的嗓音佚?清清淡淡,“我知道了,去休息吧。”

***

一個晚上就這麽祥和地過去。

初靈的卧室門并沒有被人動過。

因此,她也不清楚昨晚薄禦到底有沒有出現。

可當初靈收拾好下樓,走進一樓盥洗室的那一瞬間,徹底愣在原地,瞳孔也驀地放大了幾倍。

她傾身,看着鑲嵌在那裏的,已經碎成千百片的橢圓形半身鏡。

鏡子裏的血跡自上而下延伸,觸目驚心。

鏡子碎成不規則的玻璃,上面時不時就會出現些暗紅色的血痕。

有的粗有的細,有的長有的短,現已幹涸。

是薄禦,還是江雲暮?

初靈心髒跳得厲害,想到那晚他人格轉換時的痛苦狀态,眼眶幾乎是一瞬間就紅了一圈。

她攥緊拳頭,整個人都有些站不穩,在鏡子前不受控制地蹲下身,連着深呼吸了好幾下才勉強緩和過來。

她整個人蜷縮在洗手臺旁,身體抖得厲害。

“初小姐?”一道清隽而冷冽的男聲傳到她耳邊。

初靈緩緩擡起頭,眼眶中氤氲着濕意,“江雲暮,是你嗎?”

男人低低應了聲,也在她旁邊蹲下身,凜冽的嗓音放緩,聽起來莫名柔和,“你怎麽了?”

“你不是調查過我嗎?”

江雲暮似乎半點兒都沒聽出來她這話裏的怨怼,“你暈血症犯了?”

初靈輕輕嗯了一聲,“不過已經好些了。”

江雲暮目光落在她身上,“抱歉。”

他唇齒翕動,低聲問,“我抱你出去,可以嗎?”

初靈看到他傷痕累累的手背,眉心瞬間擰起,“你的手——”

江雲暮在那一剎縮回手,嗓音極淡,“沒事。”

初靈恨不得直接站起來踩他一腳,可她現在渾身都沒有力氣,只能軟軟地訓道,“江先生,你是不是對自己有什麽誤解?”

“你的拳頭再硬也是肉做的,不是鐵做的。”她撇唇看着他說。

江雲暮不動聲色地掀了掀唇,目光凝着她,“我知道。”

“你還笑,傷口處理了嗎?”

“處理過了。”

初靈輕輕咬了下唇內軟肉。

他還真是實誠。

如果是薄禦,必然會裝腔作勢地賣可憐讓她幫忙處理傷口。

江雲暮:“你還想知道什麽?”

初靈兩只腳微微動了下,緊跟着陣陣酸麻感直沖她的天靈蓋,她眉心擰得更狠了。

直接伸出手,對他道,“你拉我一下,我腿麻了。”

江雲暮卻沒聽她的,直接俯身彎腰,将她整個人打橫抱起。

初靈沒什麽思想準備,就這麽被他抱着懸空而上,他厚實的長臂搭在她的腿彎處,她只覺得自己的心髒都要跳出來了。

額頭抵上江雲暮冷硬胸膛的那一刻,初靈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就這麽被他抱着産生的眩暈感,竟然比方才看到那些血跡後産生的眩暈感來得更猛烈。

等等。

她該不會是……

喜歡上江雲暮了吧?!

不!不行!

絕對,絕對不可以。

可自打她産生這種想法的第一秒,耳根和臉頰就不受控制地泛紅。

初靈擡眸,視線落在他淩厲的下颌線處,低聲問:“你手不疼嗎?”

江雲暮垂眼望向她,淡聲回,“疼。”

初靈莫名地有些欣慰,至少他剛才講出來的肯定是他現在的真實感覺。

她抿起唇,眉心皺着,“那你快把我放下吧。”

“你就沒什麽想問我的嗎?”

他這話堪堪落下之際,門外就響起了一陣門鈴聲。

初靈出聲提醒,“有人來了。”

江雲暮卻像是沒聽到她的話,只随己意說了句,“機會只有一次。”

初靈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麽,頓了下,開口問:“你為什麽會把盥洗室的鏡子砸成那樣?”

“還有,昨晚薄禦有沒有出現過?”

江雲暮手臂微翻,将她放到客廳深灰色的沙發上,動作很輕,低眸望着她,輕嗤笑,“你還真是夠在意他的。”

“如果他聽到了,估計會很開心。”他目光微沉,語調頗有些陰暗晦澀。

初靈眼睛眨了眨,忽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難道我不關心你嗎,江先生?”

江雲暮淡淡瞧着她,并未出聲。

初靈聞到了一股早餐的香氣,她皺皺鼻,“你還不去給寧助理開門?”

江雲暮直起身,嗓音清冽,“你期待的他,昨晚沒有出現。”

初靈:“……”

她哪裏有這麽說過。

不過她轉念一想就明白了,薄禦肯定是想要出現的,兩個人格意識不斷交戰,最終,江雲暮贏了。

可他也受了傷。

那面被拳頭砸得稀爛,沾滿了血跡的鏡子,彰顯着昨晚他到底有多痛苦。

見她許久都沒有再次開口,江雲暮那雙湛藍色眼眸裏逐漸蓄上點隐晦暗沉的情緒,“見到的是我而不是他,你是不是很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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