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初靈聽他這麽講, 整顆心髒的跳動速度都不由分說地加快了些,“你、你在……”
“你家門口,”他手機舉在左耳邊, 溫溫沉沉出聲,“外面下雪了, 你穿厚一些。”
“啊……啊, 好。”初靈反應了一秒,這才回過神來。
他回來了。
在千家萬戶團圓的除夕夜,他從德國回來了。
這個時候,初靈并沒有想到,往後,他們會一同過無數個春節。他們會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初靈關掉客廳裏的電視機, 套上一件防風的白色毛絨外套,換上一雙厚實的深棕色靴子就跑了出去。
怕他在外面冷, 她連妝都沒化,這會兒連唇色都白得有些過分。
大抵是因為剛才和姐姐說太多話又沒喝水的緣故。
初靈推開別墅大門, 直接跑了出去。
到了院子裏之後, 她才發覺周遭已是白茫茫一片。
如江雲暮所說,外面已然下起了雪。
不知道他在雪裏等多久了……
初靈跑過去, 打開雕花大門。
自從之前的“潑油漆”事件告一段落後,初家別墅就重新修整了一番, 就連雕花大門的顏色也刷成了玫瑰金的。
她看着許久未見的人,踮起腳, 伸出手臂, 替他拍了拍肩膀上落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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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 她瞧見他分明是看着她笑了下, 卻并未開口。
倒是初靈先按捺不住,輕聲詢問道:“你在外面等多久了,冷不冷?”
怎麽不去車裏等呢?
她原以為見到他之後,之前在馬格利特博士心理咨詢室的所思所想就不作數了,可是誰成想根本不是這樣的。
她那時候想抱他,這時候,也想。
可這種心思意念一出來,初靈就有些臉紅。
她覺得自己是不是太不知道矜持了些,又莫名地擔心他會不喜歡她這樣。
所以,她克制着自己的心思,只是問了那樣一句話。
“冷。”
“那你跟我回家吧,我們……”初靈看着他那雙染了雪的眉眼,驀地就想到了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不過,在她意識到自己出口的話有些其他含義時,說到這裏便停住了。
江雲暮俯身瞧着她,那雙湛藍色的眼睛含着淺笑,手上卻沒什麽動作,“我們怎樣?”
初靈耳根子有些紅了,“……就,随便說說話。”
別墅區內路燈折射出昏黃光芒,江雲暮借着光,注意到她微微泛紅的臉頰和耳根,低低沉沉開口,“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她像是才反應過來,仰起臉道,“為什麽?”
“想你,想見你,算理由麽。”
初靈不動聲色地深深吸氣,長指将指緣一點點掐得泛了白,她知道江雲暮說話直,其實薄禦更是如此,但現在這種情況下——
她實在有些心猿意馬。
初靈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問,“……你之前說要處理的事情處理好了嗎?”
“處理好了。”
江雲暮狀似随意地擡起手,長指将落在她黑色發絲上的小雪花一點點撚滅,“跟我上車?”
“好,”初靈微微抿起唇,聲音不由得放軟了些,“我沒想到你會在這個時候回來。”
她以為,還需要好些日子。
畢竟,他最近是連她微信都沒怎麽回的。
江雲暮也不知怎麽回事,稍一垂眸就瞧見她泛紅的鼻尖,外頭風大,她身上也落了不少小雪花,雪花觸到她衣服時便化了。
他瞧着她,莫名生出了些微想要為她遮擋風雪的心思。
“冷嗎?”他問。
初靈仰起臉對上他視線,嗓音含笑,“有點,不過沒關系。”
她這邊話音還未全落,就被江雲暮攬進了懷裏。
他淡聲開口,像是在同她解釋,“車子停的位置有些遠。”
“哦,”初靈應聲,脊背莫名其妙地僵了僵,卻并未躲開他的觸碰,“你是自己來的嗎?”
“嗯,原本是想陪你守歲的,但我好像來得晚了些。”江雲暮單手攬着她的腰,将她整個人護在懷裏。
初靈是土生土長的南方人,過去的這十九年,她都沒怎麽離開過南城。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如同江南水鄉的那些女子一樣,初靈個子并不算高,體态也嬌小。
就這麽被他攬着腰往前走,初靈再擡眸的時候,才發覺她的目光現下只能看到他淩厲的下颚線。
初靈:“……”
她忽然就生出了點兒自卑感。
而長得高,也不過是他身上最不足為提的優點之一罷了。
“怎麽不理我了?”他低聲問。
初靈踩着薄薄一層雪往前走,回憶了一下他剛才的話,才道,“不晚不晚,我都沒想到你能這麽早回來。”
這話是真的,她原以為江雲暮再來中國,會是她殺青之後的事情了。
江雲暮低眸,清泠泠的視線落在她的發頂,她身上馨香恬淡的味道混着風雪進了他的鼻腔。
他無聲扯了下唇,忽然生出一種不可思議的感覺來。
就在九個小時前,他還在那個如冰窖一般的家跪着挨打。
現在,卻能再次見到她。
江雲暮那只空着的手擡起,輕輕揉了下她的軟發,“我回來,你不開心?”
“才不是,你看我像不開心的樣子嗎?”初靈立刻擡起臉反駁他。
她只是覺得有點不真實。
或許是最近夢到過他太多次,這一回他毫無征兆地出現,讓她有些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了吧。
江雲暮終于帶着她走到了那輛黑色的庫裏南旁邊,他松開攬着她盈盈纖腰的長臂,俯身為她打開車門,一派服務的姿态。
初靈彎了彎唇,同他道了聲“謝謝”,而後躬身坐到後排。
江雲暮也跟着她上了車,在她旁邊坐下。
他今天戴了副并不帶金屬鏈條的金絲邊眼鏡,端方貴氣,有種說不出的儒雅紳士感。
初靈側眸望向他,“你有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
只見江雲暮端端正正坐着,身子極為板正,像極了剛升入一年級的小學生,他上半身連挨一下座椅靠背都吝啬,初靈瞧着有些不對勁。
等了兩三秒,初靈卻沒等到他的回答。
她深深吸氣,将自己這幾天所做的事全都跟他交代了一番,又擔心他嫌煩,最終低垂着眉眼道,“以後不管有什麽事,你都可以告訴我,雖然我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幫到你,但我覺得自己一定可以做一個很好的傾聽者。”
說完,她朝他伸出手,輕輕笑開,“要不要握一下?”
江雲暮沒說話,卻是用力地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整個人往自己懷裏扯。
初靈反應不及,額頭撞上了他堅硬厚實的胸膛。
她不由得輕“嘶”出聲,心髒處卻像是被人澆灌了滿滿一盒子蜂蜜,甜得絲絲分明。
“弄疼你了?”江雲暮那雙眼瞳裏多了幾分晦澀暗沉的情緒,聲音也跟着沉了幾分。
“抱歉。”他說。
說話間,他骨節分明的長指挪到她的額上,輕輕揉着。
初靈:“我沒事兒。”
他指尖微涼,似是在雪中站了極久,初靈覺得額上癢,心下更癢。她深知不能再讓他碰自己額頭,或許哪兒都不碰,她身上這種燥熱感才能被成功遏制住。
于是,她直接擡起手,緊緊攥住了他的食指,“你別弄了,我不疼。”
江雲暮身子驀地一僵,像是毫無準備似的,被她這樣的力道帶得整個人都往椅背上靠過去。
這一靠不要緊,他原本僵直得過分的脊背上,密密麻麻的傷口像是尋到了栖息點,順利地擠在一起。
江雲暮狠狠咬着牙,強硬地逼着自己不發出任何聲音來,可他身上從來都是舊傷未愈就添新傷,這次也毫不例外,又怎麽會不疼呢。
他忍着痛,的的确确沒讓自己出聲,然而這種痛苦總需要一個宣洩口。
前後不過幾秒鐘的功夫,他冷白的皮膚上便滲出了一層細密的薄汗來。
垂在身側的手逐漸握成了拳,白皙幹淨的手背上青筋凸顯,有些駭人。
初靈終于知道自己方才感覺到的不對勁是真的了。
她擰起眉,從車上的紙巾盒裏抽出幾張紙巾為他擦着汗,“你又受傷了是不是?”
她聲音冷了幾分,“我是不是跟你說過很多次,不要跟別人打架,你為什麽就是不聽,你之前……”
不是的。
現在回過頭來想想,無論是江雲暮還是他的第二人格,都沒有承諾過她以後不跟旁人打架。
車上開着暖氣,初靈卻覺得自己在發抖,大概是被氣到了吧。氣他不知道愛惜自己,氣自己與他并不在一處所以什麽都做不了……
“江雲暮,你要是再這樣,我以後都不管你了。”
“不管是薄禦還是你,我都不管了。”初靈眼眶紅了一圈,咬着唇,終究是沒讓自己哭出來。
她怕他煩。
可現在這種情況,不就代表着他根本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麽?
想到這裏,她心裏就更不舒服了。
江雲暮手臂伸長,一把鉗住她的手腕,迫使她為他擦汗的動作停下來,再開口時,他的聲音明顯比之前沉重了幾分,“……別不管我。”
初靈眉心擰成一團,“我說的話你從來都不聽,還非要我管你做什麽,結果不都是一樣的麽。”
“不一樣,”江雲暮原本不點而绛的唇現在已經完完全全失了血色,慘白慘白的,“如果我不受這一遭,我可能就要和別人結婚了。”
“靈兒,我不想跟別人結婚。”
“你——”饒是初靈再沒吃過豬肉,現下也明白了些。
可是為什麽呢?
為什麽他不能想和誰結婚就和誰結婚?
為什麽他會挨這麽重的打?
到底是誰這麽狠心……
遲疑了半秒,初靈才開口問,“……你的傷口處理了嗎?”
江雲暮沉默着,沒吭聲。
看着他這副樣子,初靈心下了然,“你等我一會兒,我回家拿醫藥箱。”
“我很快就回來,你別動,就在這裏好好等着。”
她暫時……不能把江雲暮帶回家,姐姐那邊她不擔心,可若是吵醒了爸爸媽媽,那麽,她以後能不能再留在他身邊都說不定。
父親本質上是嚴厲的,他雖從不在她面前表露出那樣嚴苛的一面,可直覺告訴初靈,他是絕對不會接受江雲暮的。
最重要的是,她不能讓家人知道,江雲暮是個雙重人格患者。
初靈推開車門下去,剛要關門時,食指與中指卻被他握住,他微垂着眉眼,唇色蒼白到極點,低沉的聲線像是已經沒什麽力氣,“我等你。”
初靈點頭,眼神堅定。
她下了車,一路狂奔着回了家,在一樓儲物間裏找到藥箱後,抱着它一路狂奔到那輛黑色庫裏南前。
她扶着腰深呼吸了幾下,而後擡手,敲敲車窗門。
江雲暮推開門,示意她進來。
初靈提着藥箱坐上車。
她的呼吸還未恢複正常,望向他,斷斷續續道,“你……你把衣服……衣服脫……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