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初靈緩和了下情緒, 壓低聲音問,“所以,你就是《罪惡之境》的原著作者兼編劇?”
“不是, 是薄禦。”
江雲暮像是不在意這個,淡沉的嗓音依舊有條不紊, “我最近在幫他搜集資料, 他下本書的主角是一位遺物整理師。”
初靈深吸口氣,“你的意思是,薄禦現在的想法你也全都知道了?”
男人側眸瞧着她,單手撐傘,輕輕攬住她的腰往前走,沉默兩秒後,微微颔首。
“我知道了, 這樣挺好的。”初靈說。
江雲暮眉梢輕挑了下,“是真心話麽?”
她點點頭, “當然啊。”
那句話,江雲暮沒有問出口。
他其實想問, 如果再讓你選擇一次, 薄禦和我,你會選誰。
可現在想想, 他又覺得沒什麽必要。
他擔心她的答案不是自己想要的。
而且,就算她真的想讓薄禦留下, 他也不會允許。
而早在某一個瞬間,他也已經意識到, 自己對薄禦的感情, 并不是單純的厭惡。
他沒有忘記, 一周前的某個夜晚, 薄禦出來告訴他,“好好照顧初靈,連同他那份一起。”
或許他們之間,總是需要與被需要,感激與厭惡并行,如是而已。
江雲暮收回思緒,低聲詢問道,“陪我去籃球場?”
初靈不解,“去籃球場幹嘛啊?”
“帶你看看,我的球技。”
初靈跟着他一起上了車,他為自己撐着傘,待她坐上副駕,江雲暮才收起那把黑傘。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那裏,自覺扣好安全帶,“江先生,其實我并不是很喜歡籃球這項運動。”
“是麽?”
初靈點頭,淡聲同他解釋,自己去啦啦隊也不過是因為想要找點事做,忙起來之後,就不會那麽想他了。
“不過,”她掀唇笑起來,“你之所以想要在我面前展示自己的球技,該不會是擔心我被學弟那樣的小年輕勾跑吧?”
“還是說,你吃醋了?”
“是,”江雲暮不動聲色地扯了下唇,“你怎麽都猜到了?”
初靈擡起手,食指與中指輕輕劃過他的側臉,低笑一聲道,“你怎麽那麽容易就承認了啊?”
“你說的就是我現在想的,為什麽不能承認,這樣不好嗎?”
“很好,我很喜歡。”
她歪了下腦袋,眼底笑意未散,“所以雲暮哥哥,你要繼續保持。”
江雲暮淡淡笑着。
初靈照着他的臉頰親了一口,“但你對自己的顏值,要有充分的自知之明,要始終保持自信。”
“知道了嗎?”
江雲暮輕輕刮了下她的鼻尖,“這麽會說話。”
“那可不麽,”初靈輕輕撥弄着他的襯衫袖扣,小聲道,“不過你要是真想跟我炫耀你的球技,就過幾天吧,今天下雨了,挺冷的,容易感冒。”
“我身體很好的。”
“以防萬一嘛。”
“好,”江雲暮眉眼微垂,淺藍色的眼底蓄上層層溫情缱绻,“那就聽你的,改天。”
***
南城的春天極短,不知不覺就已經立夏。
初靈與江雲暮同大多數情侶一樣,平時微信互發消息,偶爾視頻。
江雲暮工作不忙的時候,會陪她一起逛超市,選用日常所需用品。
他學會了做飯,會在她姨媽期間給她煮紅糖姜茶,會用那只暖暖的白皙手掌幫她揉肚子。
江雲暮也履行諾言,教了她德語,但初靈在這方面可能真的沒什麽天賦,往往他教了四五遍的東西她還是記不住。
他最近對中國文化愈發感興趣,甚至産生了學中醫的念頭。
但被她勸了下來。
初靈告訴他,中醫很難的,如果他只是好奇,那麽偶爾看一下關于中醫養生的書就好了;如果他真的想弘揚中醫文化,那還不如給國內的中醫藥大學捐點款來得好一些。
然後,江雲暮就真的聽取了她的建議,以他們二人的名義,率先給南城的中醫藥大學捐了叁仟萬元整,用于培養那些學中醫的學生。
而她,偶爾會在江雲暮失眠的時候,給他講關于小兔子、小豬的童話故事。
這段時間以來,她一回家,就會跟烏女士與家裏的黃阿姨讨教做飯的事宜。
她已經學會好幾道家常菜了。
江雲暮擁有了那些關于薄禦的記憶,所以目前,他在做飯方面,已經進步了一大截。
——比她厲害。
立夏那天,初靈接到了一通陌生來電。
給她打電話的是個女孩子,她說她叫徐冬黎,是江雲暮同母異父的姐姐。
她說想和自己見一面,初靈同意了。
那天晚上,她們兩個人約在了“Summer”酒吧。
這間酒吧挺安靜的,舞臺上的駐唱歌手彈着吉他唱着情歌,成了客人們交談的背景音。
徐冬黎給自己點了一瓶山崎,給初靈點了一瓶果汁。
初靈看到那瓶果汁的時候忍不住皺眉,“冬黎姐,我已經成年了,再過三個月我就要二十周歲了,”她刻意加重了“周歲”的咬音,“你沒必要這樣吧?”
徐冬黎一臉“你什麽都不懂”的表情,皺眉道,“有必要,江雲暮跟我說了,找你聊天可以,但不許帶着你喝酒。”
初靈微微抿起唇。
原來他早就想到過會有這一天?
徐冬黎又補充,“他還說,你如果想喝酒的話,只能跟他一起喝。”
她注意到初靈略微遲疑的神色,抿了口酒,問:“他沒有跟你說過這些嗎?”
初靈搖搖頭。
徐冬黎微微颔首,心下已經了然,“估計是怕吓到你。”
“什麽意思,你為什麽會這麽說?”
“你确定想知道?”
初靈點點頭。
“他過去的一切,你确定自己能接受麽?”
初靈加重了點頭的力道,“确定。”
“冬黎姐,我沒你想象中的那麽脆弱。”
徐冬黎擡手,輕輕摸了下她的頭,将關于江雲暮的那些事情,他沒有跟她講過的前因,全都告訴了她。
初靈就那樣認真地聽着,時不時地問上一句。
原來,一切的起因都在于“貪念”。
她也沒想到,原來江雲暮的母親與那位開粥鋪的徐叔叔,是初戀。
江雲暮的母親姓薄,叫薄铠君。當然,她同樣是徐冬黎的母親。
冬黎姐告訴了她自己名字的由來,她是在冬天出生的,而母親被江雲暮的親生父親帶走之際,恰好是黎明。
在徐冬黎眼中,江父是個極端偏執症患者,他想要的人,或者是他想要的東西,就必須要得到,否則決不罷休。
她的父母本可以不分開的。
徐清正是徐氏集團的小兒子,可他自小被放養,對家業也沒什麽興趣,他喜歡做菜。
他有個夢想,做餐飲,然後将自己的餐飲品牌開遍全國。
然而徐氏的企業全都是鋼鐵制造型的重工業,跟他的愛好半杆子打不着。
他在高中時,就與薄铠君戀愛了。
不過,從那件事之後,徐正清的身體一直都不怎麽好。
在薄铠君中考完,即将升入高中的那年,她們幾個人一起出去玩的時候,她被繼妹推下水,他看到了,沒有絲毫猶豫地跳下去救人。
人救上來了,他卻由于治療不及時落下了病根。
之後,他們兩個人考入了同一所大學,誰知道那個時候江父也作為交換生來到南大,自此,他們三人就開始了一場孽緣。
原本,可江家現今乃至彼時的勢力不是一個徐家能比拟的,更何況徐正清不過是徐家一個最不受寵的小兒子,集團繼承也根本沒他的份兒。
從薄铠君離開之後,徐正清就常常酗酒,本來就因為救人留下的病根因為酒精的緣故,時不時就會發作。
正因如此,薄铠君更加擔心自己這個在國內的初戀。
其實,如果不是因為她當時給他留下了個女兒,徐正清可能早就選擇自盡了。
可她每提出一次自己想要回國,江雲暮就會被自己的父親拉進地下室。
他的父親有時會責打他,有時不給他飯吃,有時直接關上一夜或者兩夜;而這一切,不過是他留住自己妻子的手段。
如果薄铠君鬧得厲害,他會好幾種方法并用。
江雲暮的父親在年輕時會嘲笑薄铠君那個初戀是“區區一個病秧子”。
他也曾質問過薄铠君,“為什麽這麽多年了你還是忘不掉他,他一個病秧子,我又有哪裏比不上?”
薄铠君卻說,“你渾身上下,沒有一點能比得上。”
江雲暮的父親不會懲罰她,但他會罰他們的兒子。
于他而言,江雲暮不過是拴住自己妻子的手段。
兒子不重要,他讓她懷孕,在她懷孕的時候自以為是地拼命對她好,那是因為他早在一開始就想好了,他需要一枚留住她的,棋子。
哪裏有比“孩子”這枚棋子更能來得咄咄逼人些?
他唯一想要的,就是自己愛的女人在自己身邊,不會再想要回中國,不會再想着她的初戀。
可他做不到。
于是他只能利用江雲暮,只能去懲罰自己的兒子。
而所幸,他的妻子并不是全然不在乎與他所生的孩子。
她會因為他對江雲暮的懲罰而服軟,會因為他身上的傷消停一陣子,所以,這個辦法就成了他屢試不爽的手段。
初靈聽着這些,忽然就覺得鼻頭一酸,她閉了閉眼,淚珠就直接滾了下來。
江雲暮自始至終什麽都沒做錯過,卻要被這樣對待。
他那個所謂的“父親”,真的不是人。
徐冬黎眼眶早已泛紅,“你知道我父親為什麽會去世嗎?”
“是因為生病麽?”
徐冬黎搖搖頭,“不是,他身體雖然一直不好,但他有在好好養,也會按時吃藥,醫生都說過,照這樣下去,他活到七八十歲一點問題都沒有。”
“可是,就因為那個姓江的,他派人給我父親傳遞了消息,說我媽媽已經去世了,我父親年紀大了,雖然有好好養着身體,但他也是絕對受不得刺激的,所以一時間急火攻心,突發腦梗……”
別說徐正清這樣落下病根的人,哪怕是五六十歲的老年人,聽到這樣的消息都指不定會怎樣。
“我真的沒想到,他會惡毒到這個地步,你說,該怎麽才能讓他死呢?”
徐冬黎仰頭,将那杯洋酒喝完,眼淚落了下來,“不把他千刀萬剮,難解我心頭之恨。”
***
與此同時,柏林。
薄禦站在他父親面前,淡淡出聲,“你如果還有一點點良心,就放我媽離開。”
“誰給你的膽子,讓你這麽跟我說話?”
“我自己。”
“你——”他擡起手,還想打他。
然而他的手掌還沒落下,就被薄禦攥住了手腕。
他猛地将人往後一推,他的父親往後趔趄兩步,直接跌坐在了地上,略顯狼狽。
就在薄禦即将出手照他額上砸的時候,忽然想到初靈踮起腳,銥誮主動吻江雲暮的場景。
他想不通自己除了性格不太好之外,還有哪裏不如江雲暮。
可他們擁有同一張臉,她既然喜歡江雲暮,那就代表着,她更喜歡他的性格吧。
薄禦驀地收回手。
江父上下打量他一眼,卻是笑了笑,聲線低沉渾厚,“現在的你,跟我年輕時候真的很像。”
薄禦站在那裏,腳步未動,卻默默攥緊了拳頭。
直到微禿的幹淨指甲将手心都掐出了痕跡,手背上青筋凸顯,也沒有作罷。
“不,我不像你。”
如果自己的存在像他之于母親,只能給她帶來痛苦的話。
那他好像,也該消失了。
“江雲暮,我把她讓給你了,你要好好照顧她。”薄禦在心裏說。
當晚,薄禦直接回了南城。
然而柏林國際機場的航班突然延誤,又遇上暴雨天氣,輾轉了三天,他才順利抵達。
他要見到她,在江雲暮沒有占領這具身體之前,與她好好道個別。
從她的經紀人藺燦那裏,他得知初靈最近接了部新的電影,今天她要參加電影開機宴。
薄禦什麽都沒有說,換上一身純黑色的西裝,趕往他們劇組辦開機宴的酒店。
然而他去得并不早,來到之後,宴會已經開場了半個多小時。
宴會途中,初靈覺得有點兒悶,跟導演與制片人交代了幾句,起身去走廊吹風。
她今天穿了一件蜜合色旗袍,那是江雲暮不久之前送她的禮物。
然而不小心一腳踩空——
下一秒,卻跌進一個溫暖懷抱裏。
對面的男人單手控住她腰,漫不經心地勾纏上她玉白長指,俯身吻上她頸,湛藍色的眼底壓下深不見底的欲
初靈微怔。
江雲暮?
寧助理說,他最近去了德國出差,可能要忙上一陣子。
怎麽現在就回來了?
不,應該不是。
她自認知曉江雲暮的脾性,他絕不會在公共場合做這樣的事。
初靈擔心被人瞧見,伸手搡他一把,軟聲道,“薄禦,別鬧了。”
卻不想他的吻來得愈發猛烈兇狠。
對面的男人輕輕捏住她下颌微擡,氣音低啞:“到現在還分不清我和他麽?”
“不如,今晚我教你分辨一下?”
初靈怔住,“你真的是——”
“你希望我是誰?”
她張開雙臂抱住他,聲音軟糯清甜,“是誰都好,只要你不再一聲不吭就離開。”
薄禦扯唇笑了下,緊緊擁住她,然而水色透明的淚珠卻從睫毛處滾落,滑到襯衫上,消失不見。
他說,“看來我演他也能夠演得入木三分了。”
“靈兒,你要記得想我。”
初靈這才确定,他就是薄禦。
前後不過一瞬間,她就明白了。
他是來跟自己道別的。
***
【後記】
薄禦跟她說再見的第二天。
一大早,初靈就在一樓的盥洗室忙個不停。
因為這部電影,她要把自己的頭發染成淺粉色的。
她打算先試一下藺姐給她推薦的這款染發膏好不好用,或者說适不适合自己,所以就想着先染那麽幾绺試試。
結果江雲暮洗完手之後卻靠了過來,拿過她的染發膏往自己半幹未幹的頭發上塗了幾下。
初靈瞪大眼睛,“江雲暮,你幹什麽呢?”
“我想試試粉發,靈兒想不想看,嗯?”
初靈看着他,忽然就從他身上瞧見了薄禦的影子,忍不住笑,“……雲暮哥哥,你還記得自己是HS娛樂集團的總裁麽?”
“記得,所以就染幾绺,這樣也不行?”
初靈踮起腳,輕吻了下他的側臉,“行行行,你站好別動,我幫你染。”
初靈接到的這部電影開拍後半個月。
江雲暮接到了德國那邊來的電話。
對面的人是他母親,她說,他的父親出了車禍,病情有惡化的跡象,讓他最近有時間的話回去一趟。
江雲暮應了,問:“他現在怎麽樣了?”
薄铠君:“不過在用醫療儀器吊着命而已,所以,你還是盡快來見他一面吧。”
他低沉幹淨的嗓音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悲喜,“好,您等我。”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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