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花一世界

林老太太的大院裏,林淼淼還跪在地上,低頭咬唇,看上去十分楚楚可憐。

上座林老太太一言不發,下首黎颸也是沉默不語。林惢惢雖然憤憤不平,但當着黎颸的面自然不會說什麽。倒是黎文苓,林丞相的夫人黎颸的姑姑,端莊大方道:“既然木已成舟,颸兒就将三姑娘一并收到府上吧。”

黎颸面上看不出任何,只笑道:“是。”

林淼淼松了口氣,卻礙于林老太太的威嚴不敢喜形于色。

所有人都散了去,黎颸也走了,只剩她一人跪在地上,沒有老太太的命令,不敢擅自起身。好幾次都忍不住要喊一聲阿四,卻都念着不能功虧一篑而放棄。

出了門,林惢惢追上黎颸的步伐,面上是與她母親一樣端莊大方的笑,卻也多了少女獨有的矜持與嬌羞。

“三表哥。”她努力與黎颸并肩,“三表哥喜歡三妹嗎?三表哥,你是不是對三妹也……”

黎颸不答,“二小姐多想了。”

話再也沒有,黎颸微微颔首,大踏步離開。身後,下屬将在林二爺家某小院聽到的及打聽到的事一一與之說明。

黎颸輕笑,深不可測的眼底也漾開一絲笑意。

時間眨眼過去不提。端午那日,林森森望眼欲穿,恨不得長對翅膀飛出圍牆。外頭鑼鼓震天,她卻只能望梅止渴,還越止渴越幹,憋悶至極。

正要暴躁的時候,有人扔了一套小厮的衣服過來。

林森森眉飛色舞的換好衣服,撇下宜雙,颠颠兒地沖出院門,一眼就瞧見了等着的林犇犇。

她抱上去,“哥~”

聲音顫得林犇犇腦殼疼,于是裝模作樣的咳兩聲清了清嗓子。林森森有眼界的正色,“少爺。”

黎國京都有護城牆,牆外卻也有半條河,勉強稱得上半個護城河,護城河分支蔓延四散,有一兩股曲折蜿蜒至城裏,一條小溪,一道長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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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龍舟的點兒便是在這條河裏。河稱平秋河,方位偏京都西南,與皇宮着實有些距離,卻是別樣的繁榮,與京都幾道主要街道不分上下。

平秋河兩側岸不寬,倒是人擠人,即便是普通日子,也是小攤一個挨着一個。恰逢端午,自然更是熱鬧。

河面斜向,泊了不少單個兒的烏篷船和個別畫舫,也是裝扮得喜氣洋洋,大小不一。最一致的是停在平秋河偏北段的五條龍舟,頭尾高翹,細細長長約有四五丈,舟頭是栩栩如生的龍首,各豎着青赤白黑黃五旗。

林犇犇原本也是訂了酒樓的,林森森卻覺得在包間裏看得并不過瘾,便拉着他穿梭在人群中。

賽龍舟還未開始。

林森森拽着林犇犇在人群中,前後張望,看見什麽都要摸上兩手。攤位太多,賣的也都是些五彩縷、香囊、豆娘等物件,卻有許多人駐足欣賞。

她眉飛色舞的拿着一條五色絲線編織成的五彩縷,五色摻雜融合,結扣墜着兩顆小巧玲珑的珠子。她不問規矩,直接套在蔥白的手腕上,笑盈盈的問:“少爺,好看嗎?”

林犇犇看她一眼,笑意了然,“還不錯。”

林森森嘿然,“那我要了。”

跟在後邊的小跟班識趣的付了銀錢,林森森卻不滿足,仍舊樂此不彼的到處觀望。

忽然一陣鑼鼓滔天。

林森森回頭看,明顯是北邊傳來的。她興致盎然,“少爺,賽龍舟要開始了嗎?”

林犇犇應了一聲,“此刻應是在祭祀龍神。其實在龍船入水時已經正式祭祀請過龍神,請龍神出,保家國平安,佑風調雨順,此刻如此便是意為拜龍神。”

林森森志趣大增,恨不得自己上去劃兩下子。她扒拉開圍得水瀉不通的人群,沖到最前面觀望欣賞。

林犇犇沒有她那股勁,擠不過去,喊了好幾聲林森森都沒聽見。摩肩接踵的,林犇犇只看見她一個後腦勺。随着龍舟賽開始,他跟了林森森一段,便丢了方向。

拜過龍神,準備就緒後的五條龍舟猛地一下就竄了出去。雖是不同隊伍,速度也不盡相同,口中卻是唱着同樣的龍調,“嘿喲嘿嘿喲,劃又劃劃槳,賽又賽賽舟……”龍調氣勢,朗朗上口。

林森森看得眼睛都直了,一直跟着龍舟跑到最後,第一組由赤龍獲勝。她笑得合不攏嘴,回頭要跟林犇犇分享喜悅,陡然發現,人不見了。

林森森木讷了少許,又樂颠颠地跟着第二組比賽的龍舟往回跑。她一邊跑,還一邊跟着哼龍調。

跑到一半,忽然有人攔住她的去路。

書童打扮的男子道:“這位小公子,我們公子想請您喝杯茶,就在樓上,有請。”

看樣子是個有錢有勢的人,做什麽好好地請她喝茶,林森森瞄了眼二樓,不欲理睬,“我是跟着我家少爺出門的,這會兒與少爺走散了,正急着找呢。你家公子的美意我就心領了。”

書童卻攔住她,道:“小公子,請。”

看着好說話,卻不容反駁。林森森只好跟着走一趟,到眼前這家酒樓的二樓包間。

包間臨窗,樓下的熱鬧看得一清二楚,林森森也将包間裏的人看得一清二楚,竟是黎颸,且還是獨自一人。

林森森不記得自己的書裏有這麽一茬。

在蘭息寺的見面固然是“林森森”和黎颸的第一面,但在林淼淼未嫁給黎颸前,“林森森”和黎颸二人其實并沒有再見過第二回 。

媽噠,好好的好心情被破壞了,好不開森怎麽破!

“民女參見三皇子。”

黎颸注意到她手腕上的五彩縷,色澤豔麗,是有些小家子氣的,可在她手腕上倒有幾分秀氣,襯得她手腕愈發好看。

他道:“坐。”

林森森道了謝,也不客氣,就坐在黎颸旁邊,離窗戶最近,可以将下面的賽事看得一清二楚。

桌子上擺了各種吃食,都是端午時該有的特色菜,包括粽子。

林家其實給每個院子送了粽子,可分到林森森手裏的并不多,還是蜜餞粽,吃得林森森倒牙疼。

桌子上擺的粽子是香甜為主,品種倒是多了,譬如紅豆、甜棗、松子等等。林森森喜歡吃紅豆的,方才又來回鬧騰了許久,這會兒看着粽子和一桌子食物咽口水。

她裝模作樣的喝口茶,狀似無意的問:“三皇子,你餓嗎?”

黎颸心中好笑,嘴上道:“随意吃。”

林森森眯了眼睛,“謝三皇子。”

她叉起一筷子紅豆粽子送到嘴裏,香甜軟糯,簡直甜到心坎兒裏去了,再喝一口朱砂茶,簡直忒恣意!

人生如此美滿,死而無憾!哦呵呵呵~

“可否要嘗嘗菖蒲酒?”

黎颸說着,邊上已經有人給林森森倒上一杯菖蒲酒了。林森森抿了一口,咂嘴回味,餘味繞齒。

“如何?”

林森森一臉回味無窮,卻道:“難喝。”

她吃了幾筷子別的食物,抻起脖子往外頭看。這酒樓的斜北正好架着一座石橋,橋身頗窄,此刻團了不少人,男女老少,個個都是滿身喜氣。

人群中,林犇犇一身湖藍色錦緞竟是十分搶眼。雖丢了她,卻似乎并不急。林森森忽然想,她若是趁着機會逃出京城,幾率不知會有多少。

她望着橋出神,黎颸看着她淺笑。

不知怎的,林犇犇跟一個看上去年歲不大的少年吵了起來,少年身邊還有一位形容嬌羞的姑娘家。

林森森蹙眉凝神,不知那二人是哪裏來的。

未幾,她與黎颸道:“多謝三皇子款待,民女與家兄走散多時,此刻家兄就在樓下,民女想去找家兄。”

黎颸也不多說,“去吧。”

林森森再次道謝,忽然覺得這黎颸還蠻好說話的,雖然跟她的人設并不符合。

卻在出門時聽見黎颸道:“上回《詩三百》抄寫得不錯,今日回去後再抄寫一遍,一月為限,字寫得漂亮些。”

林森森:……

媽噠!小狐貍!

林森森一臉吞了死蒼蠅的樣子,應下黎颸的命令轉身離開。想了想,又不甘心的回頭,道:“恭賀三皇子将娶得二位良人,媂結良緣。民女祝三皇子與二位良人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黎颸挑眉。

林森森歡快的蹦跶下去,沖着林犇犇直奔而去。林犇犇跟前站着一位面若桃花的小姑娘,女子身前側有一位看着還小的大男孩擋着。

也不知怎的,大男孩面色不善的瞪着林犇犇,滿臉怒氣。小姑娘倒是有幾分嬌羞。

林森森一臉原來你是這種人的表情盯着林犇犇,道:“少爺,您調戲人家了?人家是黃花大閨女,你這樣多不好。”

林犇犇惱火,“休得胡說!”

林森森:“看你臉都紅了,還耍賴!”

大男孩見此更是理直氣壯,道:“看你家小厮也這樣說你,羞也不羞!看樣子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怎麽連個規矩也沒有,忒不要臉!”

林森森火了,“我說我家少爺,你怎麽也說?我家少爺是你能說的麽!你叫什麽名字,報上名來。”

林犇犇扶額,“森森!”

小姑娘也無可奈何的扥扥身前人的袖口,低聲勸解:“哥,別說了。”

大男孩不理,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佟名懿。”

林森森瞪時眯起眼睛,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原來是你,我說怎麽有人吃飽了撐的!”

林犇犇皺眉,“行了,我們走吧。”

佟懿不悅,一把拽住林森森,憤憤道:“走什麽走,你剛才那是什麽表情?還有你叫什麽名字?我告訴你名字,你也該告訴我名字,這是禮貌。”

林森森笑笑,拍拍比自己高了一頭的佟懿的肩,說:“小孩兒,回去洗洗睡吧。”

“嘿,怎麽說話呢!”佟懿不服。佟懿今年已有十九歲,不過家裏一向寵得厲害,性子頗有些嬌縱。他道:“你家少爺拿了我妹妹的香囊,我不過說他兩句怎麽了!你這人,簡直一點教養都沒有!本以為你是個通情達理的人,沒想到你二人是一丘之貉!”

話說得重了些,饒是林犇犇聽着也是不悅,正要開口,卻聽林森森忽然笑起來,嘿嘿然露出一口白牙,大白天的竟是叫人毛骨悚然。

佟懿看着林森森愈來愈近,心中竟有些怕,不覺退了兩步,到了橋邊卻再也無路可退。

林森森仰着頭看着佟懿,右手食指拇指摸着下巴,道:“我沒有教養?嘿嘿嘿,你說我沒有教養?好啊,那我跟你一起玩玩啊!”

哦呵呵呵~

林森森想這樣笑,卻怕被人看了去當她是蛇精病,只好善良的忍着。

佟懿雙手抱胸,一臉駭色,“你別過來,你別過來!非禮非禮啊!”

林犇犇在一旁看得發笑。

佟憶雖不怕林森森,但也擔憂,怕自己哥哥出事。

“你一個大男人怕非禮?呵呵,那好吧,那我只好非禮你了!”林森森說着就伸出手去扒拉佟懿的雙手,作勢要伸進他的衣服裏。

佟懿吓得臉色慘白。

林犇犇不得不出聲阻止,道:“森森,好了,別鬧了!人多小心摔着。”

誰知佟懿動作倒快,一下就讓到邊上去了。累得林森森一個探手,還因佟懿讓得突然,邊上的人猛地反手推開,施力到佟懿身上又撞到她,直接摔出橋面掉到河裏去了。

媽噠,果然壞事做不得!

林犇犇臉色微變,忙撥開人群,到岸邊去。佟憶也是一瞬間就吓得手足無措,跟着林犇犇就走了。佟懿沒想到林森森會掉水裏,也有些怕,一咬牙直接從橋上跳下去,又是撲通一聲,漾開一朵大水花。

“哥哥!”佟憶驚呼。

黎颸坐在二樓窗戶邊,看得一清二楚,此刻人已經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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