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狗血開始了
被關在地牢反省的日子裏,樓主來看過她一次,微笑着說了幾句話,讓她認清本分,好好想起該走什麽路。
她的師父也來過兩次,嘆息着為她診脈,想要弄清為何她一病醒來,就不再像是那個心狠手辣下手無情的易水樓一流殺手。
她沒有失憶,清楚地記得清明雨的過去。
記事起就被師父撫養教導,師父冷袖是樓中僅次于鴉殺的高位殺手,在他的教導之下,她做殺手是順理成章。年方十七就已成為樓中奪命數目最多的殺手,亦是第一個在十八歲上便得了樓主親口贊譽,取得參與樓中事務資格的殺手。
半年前出了一次十分危險的任務,失敗了。她摔落懸崖,僥幸被樓中刺客找到撿了回來。醒來之後……不想再過刀口舔血的可怕日子,她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可以安心托付的未來。
她的容貌是極美的,即使是放在那群專精媚術的刺客裏也毫不遜色,連眼光挑剔的樓主都對她的一笑驚豔不已……可是,樓主身邊已有了許多美人,她不願去做那其中一個。更何況,樓主不過是把那些美人當做方便利用的工具,每一個都必須定期為他做些危險的任務,才能長久地待在他身邊。
她……讨厭這冷酷無情的易水樓。每個人都只想着殺人買命,所見所聞不是血腥就是刀兵,到了危急時刻就誰的命都無比輕賤……她不想留在這裏做那個只懂得聽命殺人的女魔頭了!
可是……又有誰能救她出去?
霜劍,那個為了她死掉的醜陋男子,是唯一一個聽了她的心事之後沒有嘲笑也沒有去告密的人,他對她說過,完成了這一趟任務,只要她願意,他就會帶她走。他是個好人。可惜她無法愛上他。
這座易水樓,到底還要困着她多久?什麽時候,她才能從這裏解脫?
抱住自己,清明雨靠着地牢冰冷的土牆,不知是第幾次在黑暗裏小聲哭泣。
只是,誰也不會來安慰她一句。
易水樓的總部是一座樓,樓裏有專用的傳信飛鷹,定期也有集合的日子,因此平日裏殺手們并不全住在此地。
樓中的高階殺手總會在壯年時尋找繼任者,于是師徒便成了易水樓中最常見的關系。而作為殺手,找來的繼任者通常皆是命途多舛的孤兒,如此一來倒讓師徒關系變得像是父母子女一般——雖然是只會教導殺人取命的父母。
清明雨的師父冷袖就帶着她隐居在北珣與豫陽交界處的鎮子裏,十分偏僻的山野村莊。雖然日子并不拮據,日常瑣事還有跟随師父行動的低階殺手服侍,但離群索居少見尋常人,冷袖又是個生性冷漠的人,自然過得十分寂冷無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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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的地牢呆了半個月之後才回到師父的宅邸,但師父只是瞧了她蒼白病容一眼,還是那副冷冷的模樣,沒有一句溫言勸慰。清明雨心下不禁委屈,酸澀澀地回屋躺了,醒來時便見桌上放了熬好的藥湯,聞着那味道便讓人直皺眉頭,可心裏卻知這是師父的吩咐,若是不喝藥讓身子恢複起來,下回便是鞭子和藥湯一起下來了。
幾乎是賭氣地端碗灌藥落喉,苦澀的藥湯讓她差一點就嘔出來。在桌上小盒裏翻了半天找出偷偷藏着的蜜糖塞進嘴裏,才讓那苦味退去了些,眼淚卻又湧了上來。
自打發現她殺人的手段不再那麽精妙,師父對她就越發冷漠了。最近似乎還打算在低階殺手裏找一個苗子重新培養……她知道師父只是不服鴉殺占了頭名殺手的位子,想要讓徒弟争回來,所以,一旦她沒有了作為一流殺手的作用,師父就不會再把她放在心裏……
殺手,果然都是冷酷無情的。
北地冬日,難得的晴好天氣。新雪映着陽光燦燦地發亮,滿林子霧凇銀裝素裹如新妝。樓主也心情甚好地召集了衆人回來,說是天氣這麽好不該浪費,就該切磋武藝。
院子裏搭了寬闊擂臺,樓主就靠在觀戰亭裏鋪着獸皮的貴妃榻上,身邊照例圍着好些美人盡心服侍。招招手一聲令下,擂臺下依次列坐的各家堂主便翻開手中抽到的木簽——那上面寫着對手的名字。堂主們便可自行派遣合适的人選上場拼鬥。
兵器任選,招式不限。只要将對手擊倒便算勝出。但,樓主提出的要求卻令不少堂主犯了難——
不許放水,也不許出人命。
清明雨明白堂主們為何在聽了這條件後紛紛皺眉。易水樓的殺手,憑的就是狠辣手段和出手斃命的招式,要他們不放水地殺人自是極容易的,但要他們擊倒同樣是殺手的對手卻不傷人命,反倒成了難題。
樓主興致高昂地扔了酒杯下地,堂主們不敢再多加考慮。一個眼色遞過來,身邊最得力的殺手便站了出去,翻身上擂臺。
須臾之間,刀光劍影不絕。
因為樓主的條件,籠罩在擂臺上的殺氣比起平日裏總算少了些許。但這些高階殺手不留情面比試起來,又哪裏是好相與的?幾個回合起落,便有鮮紅的血染了雪地。
眼見擂臺上的對手正是師父手中木簽上之人,清明雨心下不由一緊。那是樓中高階殺手之一,一手鋼爪使得出神入化,下手更是出了名的狠辣。正思忖着,卻見師父往她臉上晃來一眼,頓時驚得倒退一步,險些撞着身後人。師父眼底立即分明掠過一痕失望,轉開目光招了排位次于她的郁蒼上擂臺。
數十回合過,郁蒼讓對手尋得破綻一爪撕破腰際,捂着傷口踉踉跄跄退下來。冷袖眼底惱色更甚,低聲吩咐了一句,幾個堂中弟子連忙上前扶了郁蒼往擂臺後的醫室去。清明雨看看師父神色,頓覺自己留下來也不好過,低頭告退,跟着那幾個弟子一同去醫室了。
醫室裏正忙得團團轉,各分堂送來的傷員躺在榻上,滿屋子藥味混着血腥味,卻極少聽到痛呼。郁蒼被扶到榻邊坐下,剛給旁邊一人包紮完的大夫轉身不由分說點了他穴道一把撕開腰際衣裳,便見着鮮血汩汩而出,腰間一道深深的撕裂傷讓清明雨幾乎壓不住一聲驚叫。
“再深一分,腸子就全掏出來咯。”一邊給郁蒼塞內髒回去縫傷口一邊這麽說着的年輕大夫臉上可看不出多少憐憫的意思,“真可惜。”
易水樓的醫堂堂主是個酷愛解剖屍體或活人的瘋子,所以手下一群醫堂弟子多少都有些不正常。這個愛好治傷,但是只治重傷尤其是血淋淋外傷的流丹就是其中一個。
清明雨并不想聽這個總會一邊感嘆着傷還不夠重血流得不夠多一邊縫傷口的變态郎中唠叨。但當她看到流丹收拾起針線舔了舔手指染上的鮮血就迫不及待跑到窗邊時,還是好奇地跟着轉了目光。
擂臺上那人背對着她,黑衣長發,那背影幾分眼熟。清明雨不由往前傾了傾身仔細看去,竟是那日在馬賊群衆手持雙刀厮殺的刺客。她還記得,這人名為……疏影。
疏影手中沒有那日的窄細雙刀,而是一對尋常彎刀。清明雨望向對面,對手是高階殺手之一的月昭。
“影——”撲到窗邊的流丹揮着還染着鮮血的手,笑意晶亮得像個孩子般狂熱,“一定要輸喲!好久沒給你縫傷啦!”
臺上疏影沒有回答,只微微低了身子翻手雙刀出鞘,迎着月昭重劍撲上去。
好快!
清明雨自覺目力不弱,卻也只能看見擂臺上兩道黑影夾着凜凜刃光迅疾纏鬥,刀劍铿锵之聲不絕,不過幾分,便有鮮血一線飛濺,流丹登時來了精神,死死盯着擂臺大氣不喘。臺上身影分開落地,疏影安然無恙,手中一把彎刀染了鮮血。
月昭并不告饒,飛快點了止血的穴道,長劍一揮飛身而來。疏影側身閃避,月昭力道極大地一劍砸落,被疏影反手一刀擋住,又一刀揮出,硬是将他逼退幾步。重劍作盾擋住疏影接連而來的攻擊,月昭瞅準機會左手一抽,隐藏在重劍中的軟劍出鞘,靈蛇吐信般對準疏影頸子纏上來!
彎刀一擋,軟劍彈了開去,劍尖卻堪堪劃過疏影系發的繩帶,布條一聲輕響撕裂。借着發絲垂落閃了疏影視線的一瞬,月昭沉喝一聲整個身子撞向作盾的重劍,內力迸發,劍氣硬生生将疏影撞得飛了起來,右手彎刀一聲哀鳴,兩截墜地。
幾乎就在同時,半空中的疏影一口鮮血吐出,手卻是極快地抓住尚未墜地的發帶一抽一甩,發帶如鞭重重抽向月昭雙眼,月昭迅速揚起手中軟劍反擊,卻是慢了一瞬,只來得及側臉避開幾乎要擊中眼珠的發帶,而這一避一閃間,疏影已潛到他面前一腳掃倒了他!
頸間一涼,彎刀抵上。凜凜殺氣劈頭而下,月昭頸間一痛,便知是彎刀見血,瞬息之間死亡極近,心下沉寒死寂,雙目不由合了。
頸上壓力一輕,月昭睜開雙眼,卻見疏影慢慢移開了彎刀起身。
這個殺人數目雖不算多,每次出手卻必定取命的易水樓兇器竟然沒真的割開他的喉嚨?月昭捂着淺淺流血的傷口不禁有點發怔。直到發現疏影目光寒冷地往他頸子打量,手卻死死別在身後沒動,才陡然驚覺這家夥是在忍耐殺意。
好容易将心底取命的念頭壓下去,疏影轉身跳下擂臺走回師父身邊。
“唉,好可惜。”流丹搖着頭,興味索然地坐到床榻邊去虐待昏迷不醒的傷患。
清明雨十指幾乎掐進了窗棂。
怎麽……可能?
半日切磋結束,疏影跟最後的對手拼了個平局,沒能拿下魁首。不過鴉殺并沒顯出什麽怒色,淡淡問了兩句,領了樓主的賞便帶了堂中弟子離開。
疏影跟着鴉殺剛走出院子,清明雨便追了出來:“等等!”
鴉殺微一皺眉,低聲對疏影說了句:“別耽擱。”徑自帶着其他弟子繼續往前走,疏影低眉道聲“是”,回轉了身面對清明雨。
“你……”清明雨瞪着疏影平平靜靜的表情,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反應。遲疑半晌,終于在對方神色變得不耐時開口:“你那天……為什麽竟然那樣對我?”
疏影瞪着眼前與自己一般高的女子片刻,轉身拔步。
莫名其妙!
“等等!”清明雨一把扯住疏影衣角,換來的卻是凜冽殺氣迸發,差一點削斷了她的手指!
心下一酸,她跳到疏影面前攔人:“你……你還裝!你明明……明明是我姐妹!為什麽還這樣對我?!”
疏影停了步,神情卻依然平靜冷淡:“憑證?”
“什……什麽?”
“你我是姐妹,憑證?”
“你……”這人太過分了!委屈成了憤怒,“你給我看清楚!”她把她拖到院子裏的水井邊,指向井水。
幽深的古井水平如鏡,鏡中倒影,雙生并蒂。
兩張一模一樣的面容。
疏影默默看了一會兒,轉了目光看向身邊怒紅了雙頰的清明雨,眼底終于有了淡淡的疑惑神色。
“我們是雙胞胎啊!”清明雨的怒火在疏影的目光下漸漸弱了,一絲寒意卻緩緩爬了上來,“你……為什麽還是這樣?”
疏影看着她的目光除了淡淡的疑惑,跟看一個陌生人毫無區別。
“那又如何?”她說着這話的語氣,像是清明雨說了什麽奇怪的事情。
清明雨突然就明白了。
疏影,根本不在意自己跟她的血親關系。自己于她,不是什麽自小失散的孿生姊妹,只是易水樓裏的殺手而已。
易水樓的殺手,冷漠得連血親之間都沒有一點溫度。
所以,不會幫她。
“影,擾心了?”
遲疑片刻,“我忘記相貌許久,今日一見,有些訝異而已。”
“可會成妨礙?”
“不會。師父,為何您從不告知我清明雨之事?”
“何事?”
“她是我雙生姊妹。”
“……你們面容一樣?”鴉殺盯着徒弟表情冷淡的臉好半晌,才點點頭,“原來如此。”
所以,不是鴉殺故意隐瞞,而是……在易水樓的鴉殺堂主眼裏,只有要殺的目标的臉,會短暫地留下一段時間印象;任務一結束,就成了模糊的煙水茫茫。至于其他 “無關緊要”的臉容,他根本就不會辨認。
連自家徒弟的臉都記不得多少,你能要求他記住清明雨的長相嗎?
得到了師父的答複,疏影點點頭,很自然地把這件事放在了不重要的位置上。
不是她不懂得人情倫常,而是作為殺手,知道清明雨是同僚,而且是本領高強的同僚,這就足夠了。
天倫敘情,不是殺手能擁有的正常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