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偏偏在師父回樓裏的時候出這種事情……清明雨使盡全力奔跑着。
昨日北珣那邊不知是誰帶兵從鎮上經過,浩浩蕩蕩徑直去往豫陽,可不過一日便聽得敗仗的消息傳來,鎮上百姓紛紛收拾細軟逃命。豫陽新任的狼主年紀雖小,心狠手辣的程度卻不輸給他那據說是悍匪出身的父王,一路領着軍馬追擊北珣敗軍,所過之處生人寥寥。
她可不願成了兩國交戰中默默無聞的犧牲品!原本以為藏在小屋裏能躲過一劫,可那些軍隊飛箭上燃着火焰,小屋很快便陷入一片火海,幾個随侍的低階殺手及時掀翻後院籬笆,她随即逃了出來。可那幾個殺手卻只丢下一句“我等先去聯絡,請雨姑娘先帶人走”便四散而去,誰也沒告訴她應該往哪個方向才安全。
拼命回憶着,清明雨終于記起往北珣方向有個小驿站是易水樓接應點之一。眼看着豫陽軍将至,她拔步領着人往山中奔去。官道和小路都被軍隊包圍,混雜在那片慌不擇路的人群裏反而容易被混亂殺死,往山上跑,既能掩藏行蹤,也能抄抄小路。
低階殺手們已經放了樓中特有的青煙出去,很快就會有人找到她吧。畢竟,他們最重視的任務,可是在她手裏護着呢!
易水樓有種任務是清明雨唯一不覺得惡心的,保镖。
這次他們要護送一個北珣貴族的大小姐回家,雖然樓主沒多說什麽,她卻在幾日相處中套出了這單純小姐的很多話。
這位烏娜小姐是北珣一個沒落貴族家庭出生,三年前嫁到豫陽,丈夫多病,不久便守了寡,夫家對她諸多刁難,本來她想忍耐着就過了,可是夫家竟想将她賣到更遠的部族去換取牛羊財帛,她無法忍受,費了很多工夫才成功向娘家求救。而她家長輩據說跟樓主有點交情,所以樓主才肯點頭接這趟沒多少錢的生意。
清明雨聽的時候很是惴惴。烏娜不過十七歲年紀,卻是雙手粗糙臉色暗沉,不甚出色的臉上斑斑點點,一身衣裳也是半舊不新的粗布棉袍,看上去倒像二十五六的貧窮婦人,顯然是日子艱苦風霜折磨造成的。她想了想,自己若不是身在易水樓,恐怕也是要過跟她一樣的日子吧……
烏娜跟着她爬山過林,荊棘茅草刺手割膚,清明雨疼得頻頻吸氣,可是看着烏娜咬牙不吭一聲的忍耐,她不由感嘆了聲,果然是過慣苦日子的人啊。
只要翻過前面那道山溝,就能看到驿站了。清明雨呼吸了一下,暗暗調息一會兒,試着放出袖底藏着的最後一支青煙信香,才拉着烏娜的手繼續向前。
只行了不過半裏,卻聽得一聲唿哨,林中竟竄出十數個提到持斧漢子!清明雨一個激靈,沒等對方喊完話,已經一把暗器出袖,趁着對方驚吓的那一瞬,帶着人往圈外逃去。
逃走匆忙,她沒揣多少武器在身上,加上方才翻山過林那麽久,體力早就流失許多,硬碰硬的話……根本不行!
身後呼喝聲漸漸逼近,這群山賊武藝雖不及她,但熟悉山林,體力比已經奔波了近一日的她好上太多,眼看着山賊就要縮小包圍圈,清明雨暗暗握緊袖中最後一瓶毒藥,射出指間飛針讓跳到她眼前的山賊慘嚎一聲倒下,拉上烏娜往林子更深處跑去。
暫時甩開山賊,暗沉的松林卻讓清明雨心焦如焚——她從未來過這兒!
“雨姑娘?”烏娜壓低聲音喚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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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話!”清明雨強自鎮定下來,試着辨認了一下方向,往日光最強烈的地方走去。不管是不是那兒,但往能看到光的地方走,一定能走出去!
走了不知多久,兩人皆是汗流浃背。清明雨只得停了步子坐下休息,烏娜也跟着她靠在松樹上徐徐喘息。清明雨低低說了聲“水”,烏娜應了一聲,取下身上水囊晃了晃,竟只剩一口。烏娜咽下一口唾沫,把水囊遞給了清明雨。清明雨一口飲下,發現水盡了,不由驚訝看了烏娜一眼,對方勉強笑了笑,搖頭道“我不渴”。清明雨心下頓時有些感動,想着回到樓裏後一定要報答烏娜。
兩人休息了一會兒,清明雨耳邊聽得一陣喧鬧,竟是那些山賊找到這兒來了!
顧不得身體疲累,忙拉了烏娜繼續奔逃。松林枯枝松針極多,兩人慌忙間踩斷了松枝,立刻讓山賊知曉了方向,刀光凜凜中,又陷危境。清明雨見着前方不遠處日光極盛,拉上烏娜盡力往光線處奔去,眼前一片雪亮,松林已在身後!
下一瞬,烏娜驚叫出聲!
松林盡頭不是道路,而是被枯藤亂石雜草掩蓋的懸崖!
清明雨伸手扯住藤蔓,烏娜亦是同樣,藤蔓經不住兩人下墜的力道一拖,一聲脆響,往下墜了尺許。烏娜忍不住嗚咽出聲,清明雨亦是渾身僵直,腦海中亂成一團。
氣急敗壞的呼喝聲從頭頂傳來,幾個山賊跑到崖邊,叫罵一陣之後竟揚起刀斧想要砍斷藤蔓!
清明雨再也忍受不住,哭喊出聲:“不要——”
刀斧幾乎是貼着她墜下懸崖。
崖上的漢子搖晃幾下,面朝下倒落塵埃,漸漸地便有鮮血從崖邊順着石縫滴落下來,有幾滴正落在清明雨頰上。
她無暇顧及,因為那個人背着日光蹲下身子,沉默地向她伸出一只手。她搖頭,攀緊藤蔓的雙手不敢松開分毫。崖上的人等了片刻,掀起面具唿哨一聲,才回頭俯身下來抓住藤蔓,試着将她們倆一起拉上去。
枯藤經不住這麽一拖一拉,在崖邊礫石上磨了幾下竟斷裂開了!烏娜和清明雨一同驚叫一聲,卻見那人無絲毫猶豫,一手抓住崖邊藤根另一手拽住烏娜腰帶,幾乎是在同一瞬間翻身貼到崖下石壁上,讓清明雨死死抱個正着。
生死之際,一分一秒都極為難熬。清明雨不知過了多久,聽得崖頂有極輕的腳步靠近,然後是鴉殺冷漠的聲音響起:“人還活着?”
“活着。”清清冷冷的聲音,不是疏影是誰?
“上來。”鴉殺遞出一只手。
清明雨本以為疏影會伸手過去,她卻是将早已吓暈的烏娜一點點提上去,直到鴉殺接手才松開。鴉殺拉了烏娜,從背後拽出一條繩索抛下:“跟上。”
疏影接住繩子,極熟練地扯了幾下試試力道便徑直向崖頂攀去。
直到上了崖頂脫離危險,清明雨才發現鴉殺早帶了烏娜沒了蹤影,救她們的那條繩子系在松樹上。轉頭看看疏影,她正解下磨破了的纏手布條很快換上新的,并未朝自己多看一眼。
有些熟悉的委屈又湧了上來,清明雨咬咬唇瓣湊了過去。
“鴉……你師尊也不先救你?”
背對着她的疏影綁緊最後一根布條,終于回首看她一眼,依然是那種疑惑莫名的目光。
“案子為先。為何這麽問?”
清明雨心頓時涼了半截。她不該問的,這群殺手到了生死之際依然是殺手,她早該知道!什麽養育之恩教導之情,全都抵不過一個樓主派下來的任務!
她和這群殺手不過是棋子,任務之前,随時都可以丢棄。
疏影起身往前行去,清明雨咬牙跟上。她早已對這個所謂的姐妹寒了心,現在只當她是個殺手就好了!
日光傾斜,正落在疏影手中那柄長弓上,微微的反光讓清明雨愣了一愣。
那柄長弓造型奇異,比一般的弓大些,像是許多部件拼接而成,暗色的底銀色的紋飾頗有幾分瑰麗,只是握在疏影手裏,隐隐波動着無聲殺氣,令人不敢接近。
這弓……
分明熟悉的記憶突然翻湧上來,然後,慢慢地,慢慢地,滲入了過往的憤怒。
為什麽她每每想起疏影,心底湧起的總是委屈和絲絲憤怒,現在都明白了。
那柄弓,應該是她——清明雨的!
那是樓中最好的武器之一。那時樓主放話說,誰能讓這柄弓甘心臣服,就是它的主人。她明明是第一個用血氣震懾了弓的人,只要再讓弓染上一個目标的血就會為她所用。可是疏影一出現,只憑着一股殺氣,弓竟立即改投了她手!
那個時候,疏影甚至還沒有被樓主承認是高階殺手!
就因為這件事擾了她的心神,她的任務失敗,才會摔落懸崖……
歸根結底,原來所有的症結心病,全都是因為疏影。
清明雨盯着疏影的背影,醒來之後第一次對一個人,陡生殺意。
僅僅十日,西邊牧場盡歸北珣。北陵琇待到自家父王引兵巡視時才出面,将那片牧場版圖雙手奉上。北珣國主蒼老卻鋒銳依舊的雙目掠過她身後,同她一起迎接的,僅僅是幾十騎她府上侍衛,剩下的百來人的皆是西邊牧場牧民們自行組織的一支馬隊。
北陵琇這幾日處理牧場之事,頭上頂的嘴裏說的都是國主之命,她不過是個小小的暫代管家。等到版圖奉上,她便帶了侍衛施施然離去,回到府中照樣過她悠閑無聊的帝姬生活。
父王交付的任務已完成,她便不留戀小小一個牧場。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那座與朝泉百年前刺客樓齊名的易水樓威名雖是早有耳聞,可卻是第一次見識到這些刺客做事的效率。幹淨利落,連馬賊的後事都處理得合乎她的附加要求——現場像是一場內讧引起的殺戮,些許破綻也尋不出。
頭一回,北陵琇開始覺得北疆各國默認或公開承認殺手組織的合法性是個不錯的抉擇。這給了她以後與易水樓長期合作的方便,只是不知下一回,會不會有易水樓的殺手把她作為目标?
未幾日,父王的賞賜便下來。酒宴上的北陵琇八面玲珑,烈酒飲下,大方地把金銀珠玉送了好些出去。北疆與朝泉不同,國主賞賜若無特殊記號,便不需好好收着,愛給誰給誰。只是跟過去一般,只有金銀珠玉和奴仆作為賞賜,封地或兵馬什麽的……想都別想。
她本以為珺王兄在酒宴上那些不冷不熱的諷刺只是說說而已,應該不會笨到真的去做。但幾日之後,她就發現自己太過高估了他。
她收了西邊牧場,雖然沒得什麽實質封賞,卻讓珺王兄按捺不住猜忌。有心人挑撥兩句,他便擅自發兵欲奪豫陽,想在父王面前争個光榮,削她的風頭。
豫陽雖小,民風是卻極彪悍的。珺王兄輕敵而去,準備不足,失了手下幾百兵馬之餘,還讓豫陽狼主趁機發難,堵着城門叫陣,父王不願在此時多生事端,賠了好些財帛牛羊才算打發了。可“堂堂北珣親王上陣帶兵,慘敗小小豫陽之手”不出幾日就傳遍了大半北疆。
要知道在北疆,皇族子女和“身先士卒”是一個意思。堂堂一個親王領軍上陣,竟然敗給豫陽小國新繼位的少年狼主,這臉可說是丢到紫雁河去了。許多好事的小部落還編了歌子讓孩童們唱着取樂,這不啻是當面摔了北珣全國一個耳光響亮。
父王震怒可想而知。沒過兩日,珺王兄就被奪了爵位。而她卻讓父王大手一揮,接掌了珺王兄手上的兵符和印信。兵符印信在手,父王便是要滿朝知曉,她這個帝姬亦有了競逐儲君之位的資格。
高興嗎?父王在這時候推她出來,既是考驗也是給那些儲君候選人樹個新目标啊。腥風血雨的日子,還長着呢。
“請溫先生來一趟。”看來,還是有必要跟易水樓好好交流一番的。長久的生意,不知那位樓主可否願意接下?
作者有話要說: 求一個好聽的弓的名字……某羅想不出來了T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