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當初北珣王把北陵琇推到邊塞來,名義上是“貶斥”,順理成章地什麽貴重金帛都不許帶。造成的結果很壞——北陵琇沒錢。
帝姬的名頭讓她能夠養活身邊一群人,但要說養一支能攻下西博的軍隊……對不起,這錢真沒有。這使得北陵琇來到這名為“西塞”的邊關後很是愁了一陣。
西塞是西博與北珣最長的接壤邊境線,若是從此關出軍插入西博都城,快馬急行走只要六個晝夜,實在是非常不錯的地利——只要她有一支奔襲如電的鐵騎。
西塞雖然連結着西博,但當西博上一任國主為阻止別國僧侶傳教入西博而宣布鎖國之後,西塞與西博的邊關貿易全面終止。所以靠邊關貿易養出一支鐵騎的想法,打消。
西博雖然鎖國,但又卻不願讓從其他國家來的行商貿易這塊肥肉被北珣獨吞了去。于是西博的軍隊跟邊境的馬賊匪幫通氣合流,打起了零散的流寇戰術。除了劫掠往來行商之外,更屢屢騷擾西塞軍隊照顧不到的邊境部族。馬賊行動機敏,等西塞軍隊趕到,早已劫掠得手揚長而去;也有西塞将領下決心剿滅,可是邊境地圖西博鎖得死緊,蜿蜒複雜的道路根本就沒有北珣鐵騎的用武之地。
長年只能這樣打打零散馬賊匪幫的西塞軍灰心喪氣,少了戰火淬煉,比起北珣其他軍隊不免弱氣平庸,演練時讓坐在主位觀看的北陵琇氣得鋼牙緊咬,結果崩了傷口。
沒等傷好全,她黑着臉讓侍衛隊長帶着十個人下場跟駐軍演練比試。不到一合之力,五倍于她派下場人數的駐軍被打得七零八落,主将迎着她冰冷宛如玄鐵的目光兩股戰戰,直接跪地請罪。
在這種情形下,北陵琇若是練不出一支鐵騎,就只能乖乖去和親了。和親雖然看起來容易,但是和不出專屬于她的鐵騎,更和不出西博子民将來對北珣的敬畏。
總而言之,養軍是正确的道路。但練兵要錢,養軍更要錢。
錢從何來?休養生息,兵将墾荒生産雖是好策,但用這種法子存錢養軍未免太慢。
北陵琇連頭發都愁白了幾根。直到那次,梵鈴忍受不了西塞馬肉幹只管飽不管其他的糟糕口味,跟蹤着一夥馬賊跑到他們老窩,偷了一大包袱的風幹羊肉回來打牙祭,才讓北陵琇想起了“劫富濟貧”這個詞。
于是那年的秋天和冬天,慣常打草谷的邊境馬賊匪幫結結實實地踢上了鐵板。
北陵琇清楚,現在手裏這支軍隊要拿去攻城破陣肯定是送死;但要對付一群流寇馬賊是綽綽有餘的兇器。那還等什麽?抄家夥上吧!
她入營升帳,拖着還沒完全收口的傷發表了極有煽動性的演說,中心思想就是:不會當搶匪的士兵不是純爺們!
北陵琇把自己的密查團派了下去,天天換着班地在西塞四周巡邏,一旦發現馬賊匪幫就狼煙報信,西塞軍營立即持戈上馬奔襲過去。用剿馬賊來練習荒疏許久的,屬于北珣鐵騎的剽悍和戰術。而新兵就從這一場場實戰中磨練自己,用最快的速度成長起來。
這些兵将長年被馬賊的流寇戰術欺負,無法保護邊境子民,心裏都窩着火。加上北陵琇精神上的煽動和實質上的情報襄助,看見馬賊自然是戰血沸騰,将帥一聲“殺”喊出,所有的士兵兩眼陡然爆出血紅的殺氣,呼號着幾乎上達天聽的殺聲洶湧席卷過去。
Advertisement
他們是北珣鐵騎!不是任由西博馬賊嘲笑欺辱的綿羊!更不是邊境子民哭着咒罵的無能者!
連續剿了幾個匪巢之後北陵琇兩眼都快樂沒了。這些馬賊因為很多都跟西博王族的軍隊挂着勾,銷贓什麽的都有一腿,所以很富,非常富,富得流油!
北陵琇打得越發順手,整個西塞線上的馬賊也就倒了大黴。為了掙錢的貧窮帝姬殿下可顧不上手段光不光明,投毒偷營設陷阱一樣樣地來,下手極狠,耳目又異常靈通,馬賊還沒開始殺人放火,北珣軍已經嗷嗷叫着旋風一樣撲來……然後馬賊被殺人放火了。
拼命一路逃回老窩的馬賊更是欲哭無淚,老窩被緊随而來的北珣輕騎步兵攻破挖個幹淨,後路斷得徹底,連東山再起的機會都沒有。
北陵琇的名聲,開始從另一個角度讓許多人聞風喪膽。而折損了不少零散軍隊的西博王族卻連氣都不敢吭一聲——難道他們還敢跑來北珣申訴“你家帝姬太過分了竟然把我國軍隊給剿了”?那北珣王鐵定會開心得不得了——終于找到攻打西博的理由了不是?
經過大半年的剿匪戰鬥,西塞軍改頭換面,一掃往日弱氣平庸,整個氣勢昂揚起來。北陵琇也開始了真正的計劃,把剿匪時俘虜的西博散軍一個個審問,審出是哪個王族轄地的,看看地圖分析一番覺得合适就派兵去打,理由輕描淡寫地說是“複仇”,軍心被鼓動得很是理直氣壯,自然一路勢如破竹,才有了後來的西博朝堂逼死王子的事情。
有了一點積蓄,北陵琇考慮起了長遠之路。
她把腦筋動到了被西塞軍從馬賊窩裏救出來的許多女子身上。這些女子有的原本是良家子,村落被馬賊所破,身上被烙了奴印當做貨物囤積起來準備入春後賣掉;有的則是被西博王族丢出來販賣的奴隸。
與其賣掉她們換得一時的金銀,不如讓這些原本就精通農事、紡織和畜牧的女子去開墾荒地,建立屬于西塞的糧屯,就是北陵琇與溫臨江商量出來的辦法。
而北陵琇對這些經受苦難的女子說,只要願意留下,她可以派遣一支軍隊保護她們去開墾荒地,那些開墾出來的土地可以歸她們自己使用,只要每年交出一定的軍糧回報軍隊,或是給軍隊縫制軍衣、種植草藥……都是她的功臣,她們就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奴隸;如果開墾出來的糧食多,軍衣做得好,醫術高超,她都會一一記下回報奉歌朝堂,給她們正式請下“助軍”的功勞。
這些苦難的女子淚落如雨,俯身叩首,都不願意離開西塞,發誓為她支撐起後方。
這些女子來自四面八方,有的部族已毀,有的家人已亡,還有的根本不願回去做比牛羊還不如的奴隸。開荒屯糧雖然也要吃許多苦頭,但這裏有西塞軍隊的保護,有帝姬殿下金子般的承諾,只要靠雙手勞動就能吃飽飯。而且将兵們也在帝姬殿下的影響下對她們和善客氣,半生不知“尊嚴”為何物的許多女子,感動得哭了一回又一回。
尊貴如鳳凰的帝姬殿下病體虛弱,傷勢未好,卻總會隔幾日就來探視她們。
這群女子後來成為了西塞邊城,甚至北疆最有名的軍方後勤。她們是一群心靈手巧的農婦、牧人和織娘,保證了整整一支軍隊的衣食無憂;還有人後來成了軍醫,讓許多從鬼門關被拖回來的兵将敬重地扶肩施禮。
而這個時候,北陵琇收留受馬賊荼毒子民的傳言已經傳到了西塞四鄰,于是更多無法生活的子民向西塞湧來。
只靠墾荒真的養不起太多人。北陵琇嘆着氣在地圖上畫了畫,給了溫臨江足夠的權限,自己背起長劍跑到雪山去查傳說,讓溫臨江去傷腦筋。
溫臨江沒有讓她失望。他仔細梳理了那些流民,為他們一一分配工作,去重建被馬賊破壞的西塞商道,建立起墟市,給予各類匠人更多的優惠政策,讓他們積極付出手藝發展西塞的商業。
是西塞的商業,而不是跟西博分羹的貿易。鎖了國的西博還想從商道上撈錢,沒門兒!行走四方的客商是最精明的,鎖國後要入西博境內做生意的異國行商得交一筆不薄的“奉神稅”,誰還會願意走西博的商道?哪些道路可以繞開西博耳目到西塞做生意,也被溫臨江暗暗地傳了出去——無疑,這對行商們很有吸引力。
不到三年,西塞人口翻了兩倍,兵力翻了一番,戰鬥力更是蹭蹭地往上長。最近報上來的消息是——墾荒墾到一座荒山腳下,結果發現那裏有一座鐵礦。
北陵琇激動得天旋地轉。
鐵礦啊鐵礦啊!雖然名義上是要歸國有的,不過奉歌城派下來監管的官員看到她在這兒,自然是明白哪些該報哪些不該報——這裏可是北陵琇的地盤,別說他是北珣王的人,就算他後臺是北陵瑛,惹惱了帝姬來個手起刀落,北陵瑛也鞭長莫及,對吧?
于是北陵琇爪子一揮,快快樂樂地派人去開礦冶煉武器了。
“你心情很好。”這是疏影對她這支埙曲評價。
剛剛完成一趟任務回來,身上還帶着血氣,于是她沒有上雪山。卻沒料想到會在屋子前看到坐着吹埙的九尾狐。
“是啊。”九尾狐嘻嘻一笑,收起了埙,“難得見面,不請我進去坐坐?”
疏影推開門,沒有關上,于是九尾狐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疏影,你是去趕集了麽?”
搖頭,“有工作。”這回的點子太硬,一天一夜才拿下。
“哦?做什麽?”
刺啦一聲,疏影撕下了手臂上的衣袖,帶着血色的繃帶和碎布落地,露出皮肉翻卷的猙獰傷口。
“殺手。”
“……別亂動。”九尾狐一把按住正要去翻藥箱的疏影,從身上摸出藥瓶。
想要罵幾句,似乎沒有立場;想要溫柔地表示一下關心,她做不來那般閨閣之态。所以,還是先上藥再說。至于疏影的工作……很正常不是嗎?
九尾狐的藥自然是好藥,疏影很認真地道謝,換來一句“你我之間何必客氣”。疏影想了想,不再說話。
就算見面很少,也是朋友。當然,疏影并沒有去細想九尾狐那句話似乎并不适合用在她們這種交情并不很深的朋友身上。
九尾狐留下藥走了,疏影等傷口收了一些之後,到鎮子上買回兩壇青稞酒放到屋子裏。
對着仍然緊緊閉着花苞的雪蓮,疏影培上新土,慢慢道:“我認識朋友了,你不必擔心。”
雪蓮微微搖晃着,像是在微笑。
這個時候的疏影還不知道,她與九尾狐的交情會那麽快地從“私交”跳到另一個領域。
珠莫是一座離西博都城五十餘裏的城鎮。城郭不大不小,政績不好不壞,西博鎖國前靠着連通西博都城的大道,做些往來行商的生意維持着不盛不衰的經濟。
問題出現了,西博鎖國之後這樣一座再沒什麽價值的城鎮,為何溫臨江如此看重?
“王族在那裏養着怪物。”
這是已經被提拔為密查使隊長的梵鈴去了珠莫三天後帶回的情報。
西博秘術養出的怪物……這就是西博王族閉關鎖國,卻一直不擔心內憂外患的底牌?
北陵琇深深皺起眉來。
的确是重要的地方啊。如果能拔掉珠莫,無異于斷了西博王族股肱;更能從這一仗上動搖西博子民對王族的敬畏。
可是,剿滅馬賊和破陣定沙場的軍隊拿去對付連梵鈴都無法确切描述的怪物……太冒險。萬一失敗,那她這幾年努力就全付流水。
“先生,”北陵琇輕輕扣了扣桌案,“勞煩你跑一趟,去易水樓問問……他們殺不殺得了除了人之外的東西?”
“這有什麽問題?”妖孽的樓主輕輕捋着鬓邊散發,“妖魔還是異獸?仙人也不是不可以,不過價錢……你懂的。”
“是食人的怪物。”溫臨江嘆息着回答,“若殺得,不吝千金。”
樓主笑了,血腥暈染的白昙層層綻放,“成交。”
作者有話要說: 加班晚更很不好意思……大家別打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