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歌舞升平一夕盡,富貴榮華能幾時。

被鐵騎踏破了府邸大門活捉捆綁到北珣帝姬殿下面前的西博侯爺此時深刻領悟了這句話的真意。

而靠坐在軟椅中的北陵琇此時很想吐血。

剛剛才從先生口中得知,這侯爺根本不是率隊追擊她的那個豪傑。那人名為仁澤,是這侯爺從人市上買來的一個奴隸,曾是西博附近某個小部落的少族長,才華相貌俱是出衆,本就聲望很高。被西博滅族俘虜,來到侯府之後,就做了這位侯爺的……男妾。

若說仁澤是對侯爺情根深種才甘心替夫上陣……北陵琇睨了眼地上那個個委頓在地瑟瑟發抖不住求饒的昔日王侯,越發不信。有那般膽識才華,能以男妾身份贏得玉涼牧場百姓衆口齊贊“仁澤君郎”的人,會看上這麽個連副好皮相都無的窩囊廢?

輕咳一聲,地上的侯爺竟然吓得涕泗橫流了。北陵琇冷着臉細細盤問,侯爺抖衣而顫說不利索,他身邊幾個傷痕累累的侍衛倒是招得相當痛快——在北陵琇看來,更像是痛訴。

如果說昔日族長仁澤最大的特點,大概就是北疆男兒的性子——千金一諾到了死腦筋的地步。戰場失敗臣服為奴,一言而決終生不改。即使被販賣折辱為男妾也沒想過背諾遠逃,甚至幫助主人保全身家性命。不過主人畏懼北珣威名,他才喬裝上陣與北陵琇周旋。

北陵琇默默檢讨了自己的成見——不該憑第一眼就認定有氣度有風采就是真正的王侯。若她能事先摸清這侯爺長什麽樣,就不會有後面那些事。

而接下來的審訊,卻讓北陵琇翻桌了。

侯爺在聽到鐵騎攻城的第一時間就捆了仁澤痛斥他帶來禍事,揚言要獻他的頭給帝姬息她雷霆之怒——結果是血性剛烈的仁澤痛呼“天意”,掙斷繩索奪過身邊侍衛的長刀自刎了。而侯爺則迫不及待地将仁澤的首級挂上城門命令獻城投降,自己想從後門逃走。鐵騎兵卻沒領他的“誠意”,未動百姓分毫直撲侯府才抓住了他。

如果這個侯爺有些骨氣或是智慧,保住仁澤一條性命等她來慢慢談細細磨,北陵琇說不定就裝裝糊塗,給他個虛名讓他到荒地放放羊就算了。可這混蛋竟然等不到鐵騎登門就逼死了她的大好良将!(不要跟帝姬講道理,她的理論是她看上的良将就是她的)

她本就不想留着這窩囊廢吃閑飯,只是苦于不能輕易殺主動獻城的王侯以免動搖人心而已。現在聽到他手下這麽多侍衛同聲控訴,報上來的消息更說城中百姓俱缟素哀哭“仁澤君郎”,聲震雲霄,此時不發作他,更待何時?

她猛一拍桌案,松木桌竟裂了一條縫,只見帝姬修眉倒豎,聲寒如鐵:“身為王侯,獻城而逃,上不忠君,下不恤民。仁澤将軍情忠義厚,不計汝萬般折辱,以命周旋強敵護汝一城平安,此等良将賢臣,忠烈男兒,汝反倒生生逼殺!似汝這等龌龊鼠輩,也敢厚顏讨饒?!”

“……”溫臨江羽扇掩面。殿下這是氣壞了,竟然脫口就是他教的朝泉話。周圍一圈将領看起來也都是有聽沒有懂的模樣,不過下一瞬他們就都知道殿下的意思了。

北陵琇抄起桌上最重的物事硯臺砸過去。一聲悶響正中目标,西博侯爺哼都沒哼一聲就倒了下去。

很好,罵人用的朝泉話,動手卻是不折不扣的北珣方式——要麽不動,動了就見血。那個硯臺可是石頭打磨的,墨潑了一地還混着些紅的白的……溫臨江默默閉了閉眼眸,走到一扔完就坐到椅子上捂住心口顫抖喘息弱不禁風的帝姬身前:“殿下保重,勿為鼠輩動氣傷了貴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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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北珣帝姬一怒硯斃王侯的消息就傳了出去。城裏的侯爺舊部頓時連大氣都不敢喘,更有官員犯難不已——打吧打不過,獻媚拍馬吧……他們的腦袋真的沒有硯臺硬。就在這個時候,北陵琇卻因怒火攻心迸裂了傷口,只得靜養起來,只發了手谕下來派溫臨江出面實施。

手谕裏的命令不少,不過總歸起來就這麽一句:安撫百姓,收買官員,拉攏将兵。

長年唱白臉唱得心應手的溫臨江接手上臺,不到十日就把整個玉涼牧場整頓得井井有條。連原本還想拼死一搏盡節的守城将軍都拉着他的手稱兄道弟,說到動情處就哭,連帶着手下一群大老爺們的士兵都哀恸,中心就是仁澤若跟的是帝姬殿下,怎會落得如此悲涼下場。

為仁澤辦一場極盡哀榮的葬禮來讓這群熱血兵将感動歸服其實是用了諸葛亮祭周瑜的法子。帝姬殿下拖着傷體在葬禮上不顧體面痛哭失聲還嘔出一口淤血這确是真的,而葬禮之後會得到什麽回報也是細細算計過的。

仁澤在天有靈,是會為了殿下的手段憤怒,還是會為輸給這樣的殿下心服口服?那就不是他們所能知曉的了。

兩年前,北陵琇派人潛入西博,混入了西博的探子隊伍。消息表示,那些密查使有幾個已做了西博的探子教官,教了西博探子不少看起來花俏犀利,實則華而不實的招數;加上西博的鎖國政策,被教導成了擺設的西博探子如今都是她手中的牽線木偶,該知道什麽就會知道什麽。

于是玉涼牧場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在西博探子們的傳播之下,西博朝堂終于震動了。

可惜,現在王位上的國主依然忙着防範那些對王位虎視眈眈的王族兄弟或旁支世家,朝堂震動的方向并沒有被引到“大敵當前一致對外”上。國主在聽了幾天朝堂争議之後得出結論——寧可把玉涼牧場一片土地割讓給帝姬息怒,也不要動用軍隊好讓兵權在握的世族和王子們有發兵動武的理由。

他可不相信真的開戰,這衆多手握兵權的王族會不留後着。萬一他們佯裝忠心為國跟着帝軍揮兵而起,結果卻回馬一槍先滅帝軍再殺回都城,那他這還沒坐熱的王位怎麽保得住!

當務之急還是要先穩固王位,削除那些能夠與他抗衡的兄弟或世族。只要他能真正掌握西博,要滅掉那個北珣帝姬還不是輕而易舉?

西博國主大筆一揮,北陵琇得到了賠償——玉涼牧場以及周邊連綿二百八十四裏的城池土地。

出兵之後的補給線完成了。她望着地圖微笑。

加上這一塊地盤,她這些年蠶食的土地便連成一線,西博整個東部邊陲線盡入北珣之手,距離都城不過三百裏之遙。北疆有句老話,謠言長着四對翅膀。只要這些城鎮開始互市,牧場開始運作,消息和流言可以傳得更快,那些躲在都城和西博大城裏的王族,很快就會知道她想讓他們知道的一切。

控制了情報網,有了補給保障,西博王族的神聖名聲也在一次又一次的自我毀滅中漸漸趨向衰亡……那麽,現在缺少的,便是那必不可少卻須要靜待的“必殺一擊”。

她靜待的除了天時之外,還有手下重騎兵的訓練。輕騎?千騎沖陣是很威武雄壯啦,但是她養得起的輕騎也少啊!死一騎少一騎,很貴的!再說輕騎雖好,但要對付人多抗揍的西博大陣,鐵林軍的狼群沖陣犧牲可以更少。她可舍不得拿輕騎去沖對方的銅牆鐵壁。

真正的好騎兵沒有個三五年練不出來……當然,北疆大地的游牧血統造就了孩子不會跑步就會騎馬的優良傳統,加上她那些親随衛隊都是有底子的,不用從一無所知的菜鳥開始是可以節省時間;但要養重騎,還是很貴。

一想到當年跟溫臨江商量得差點哭出來的情景,北陵琇仍是肉痛得緊。

“殿下,光靠鐵林軍是不夠的。”溫臨江無視她不肯放棄的讨價還價,“步兵要養,輕騎弓弩要養,還有密查使……樣樣都要錢的。”城池是奪來了,總不能屠城取錢吧?那是傻子才幹的殺雞取卵。

甲胄要錢,兵器要錢,好的戰馬更要錢。北陵琇原本是想養出一支兩千人的鐵林軍,但兩個字“沒錢”硬生生把三千人壓到了五百人——這還是當年得了西博五個城池之後算出來的最大數目。

為了省錢……不,是為了更少的犧牲,北陵琇和衆多将官想破了腦袋在鐵林軍的裝備上下功夫。鐵礦有,所以就得煉出更好更堅固的甲胄和武器。為了這個目的,北陵琇軟硬兼施地把西博官員那裏最好的鐵匠煉奴都忽悠到手,又從騎兵裏精挑細選了體格最好的加以訓練,才有了今日的鐵林軍。

鐵林軍的戰術就是狼群沖陣,一個小隊重騎沖陣對準一個點的壓力就十分可怕。像是用最尖銳的利爪将對方陣型撕裂開一個口,而只要破一個點,後面的箭陣、步兵可以立刻随之發起沖擊……鐵林軍再繼續向前,基本上就是屠殺了。

被她招降的西博将領卻言,鐵林軍太少,敵軍數倍于己,這五百重騎沖進去也是等着被反包圍的命。北陵琇記下了這話,卻也知道沒法再養更多重騎,只好苦苦思索研究既能不養重騎又能幫助破陣的法子。

為了不被反包圍,鐵林軍就不能正面沖主陣。可是最經濟實用的步兵長槍近戰不利,盾刀兵攻擊力太小,弓弩手入陣就失了距離優勢。那要如何撕開敵人的主力陣型?

被窮困逼到絕境,人就想出法子來了。

一年前,遠在奉歌的北陵琏玩夠了那群被他打磨得煥然一新的禁軍,開始玩另一項東西——兵器。

北陵琏尋着個由頭撤下了北陵瑛安在兵械冶煉司的人,換上了自己手下的一名幕僚。

這名幕僚原本是某個部落族長的心腹,對于制造各種新鮮兵器很有一套。不過當那個部族靠着他冶煉的兵器攻打北珣時被北陵琏的鐵拳不客氣地收拾掉了——兵器一流,戰術和人馬卻是三流。鼻涕蟲族長立刻将這位鐵匠送給了北陵琏當禮物。(聽到這裏大家可以仰望星空了——同樣是軟弱無能的主子優秀的奴隸,怎麽北陵琇抓到的西博侯爺就那麽蠢?當然這不是作者的錯)

那名幕僚倒是與北陵琏十分投契,沒多久就開開心心上任去做冶煉司長官,然後打造出了來自他家鄉的一種兵器。

長一丈,重五十斤,雙面皆開刃,取名為斬馬劍。

而這種武器很快就在禁軍中開始運用,效果嘛……讓北陵瑛臉色幾度變換。

北陵琏與北陵瑛最大的不同,就是在面對軍事問題上,他從不藏私。

只要是能增強北珣軍隊實力的東西,他從來都是開誠布公。打造出來的斬馬劍不但禁軍有,制造圖紙和成品,每個手下有一千人馬的将軍都得了一份,當然也包括他的兄弟姊妹們。

“琏王兄要的,可是堂堂正正戰場分勝負呢。”北陵琇望着手中那張羊皮和那一百柄斬馬劍道。

所以,她必不會辜負王兄好意。

按圖打造的斬馬劍很快就讓她擁有了一支斬馬步兵。而打造出斬馬劍之後她也發現了北陵琏的可惡之處——這種兵器要想打造得完美,真的是貴得要死啊吼!

一千柄,就是她那貧窮賬冊上的最大預算。

溫臨江和衆多将官徹夜研究,熬了數個夜晚之後,北陵琇軍隊的作戰方法終于确立起來。

步馬結合,攻守有職,步兵作為正面先鋒,鐵林軍為左右翼,迅速沖擊立足未穩的敵軍陣腳。步兵弓弩逼殺第一波敵軍攻勢,敵軍接近後斬馬劍如牆推進,刀鋒過處血肉橫飛人馬俱碎,左右翼鐵林軍逼壓沖擊,便能将敵軍撕個四分五裂!最後輕騎突擊追襲,就能用最小的代價換來最高的回報。

這就是北珣帝姬的貧窮戰術。

但就是這樣的戰術,徹底打垮了西博邊境最彪悍的馬賊勢力,還順手終結了西博與北珣交界處數個小部族的聯盟軍。雖然土地財物沒得多少,卻贏得了這些部族首領一致歸順,打通了西博邊境的小路和暗流商道,為北陵琇後來的奇兵制勝打下了基礎。

溫臨江在看到自家殿下領着軍隊凱旋歸來時,突然明白了她當年那麽想要更多重騎的原因。

他跟随的這位帝姬殿下,野心似乎……比他預料的更大呢。

一千斬馬劍,五百鐵林軍,兩千輕騎,三百密查使,加上連成一線的補給,崇高的威望……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為了一個西博或者北珣的王位?

有了這些,她簡直可以……

溫臨江羽扇掩面,微笑起來。

“梵鈴,殿下呢?”

往地道一指,溫臨江默默嘆息。

好吧,他追随的這位殿下除了野心很大,另一方面也很麻煩就是了。

疏影摘下一朵盛開的雪蓮,風裏有冷香流過。

疏影!

她看向那朵還未綻放的雪蓮,目色溫柔下來。

“靜。”無法現身,卻已能讓她聽到隐約的聲音……這表示修煉得很好吧。

你的朋友來啦。

她回首,慢慢走上前來的九尾狐面色帶着幾絲不豫,“你在跟雪蓮說話?”

點頭。

結果九尾狐今天沒有摸出埙來吹奏,只是死盯着她在雪蓮中忙忙碌碌。等她一忙完,就抽出絹帕握起雪,一把扯了她手心布條使勁擦她的手。

“……九尾狐?”

“有泥。”她冷着嗓子,一把拽了她坐下——坐到自己腿上。摩挲着她被雪水擦得發冷的手,忽然抓起來,一點點地吻。

其實……那應該近乎舔了。疏影試着抽回手,卻意外地被抓得更緊。

她今天發什麽瘋?疏影猜不透。

風裏流轉着隐約的笑聲。

哎呀呀,好酸的味道喲。

作者有話要說: 某羅坦白狀:斬馬劍就是陌刀,資料來自度娘。還有,北陵琏的鐵匠……是的,穿來的,不過是從大唐穿來的工匠。嗯,不是重要角色所以沒多說XD。那個,沒有規定說只有現代人才可以穿架空對吧?三千大世界三千小世界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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