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清晨,蒼鳶振翼,一聲清嘯之後只餘一點黑影從地面掠過。帳中的北陵琇細細打量地圖,擡手向溫臨江方向做個“請”的姿勢。
“請先生算算路程。”
溫臨江提起朱筆在地圖上一點,“照現在的速度,日落前可過哈蘭達山。”
過了哈蘭達山就能靠着城鎮駐紮了。北陵琇點點頭,望着地圖上标注的疆域分割線,忽然輕笑出聲。
“琏王兄曾道,哈蘭達山以北皆該是我北珣牧場,此言誠不我欺。”她在某一道分割線上滑動了一下手指,“這地圖回去就換新的吧。”換成她手中的那一卷,西博與北珣的國界線已變成城界線的那一卷。
北珣的地圖已換了不少次。哈蘭達山以北通往北珣的城鎮原本是宛族都城,接連多年被四周國家輪着侵占之後,最終落入北陵琏手中,連原本的名字都已無人知曉。北陵琏本就不耐經營城池的事情,又看不上這麽個占地不廣物産無幾也稱不上戰略要地的城,于是此城也就這麽不溫不火地成了個尋常鎮子。這麽些年來,宛族人也曾趕着水草回到此城周圍放牧牛羊,看到昔日都城衰敗,也不難猜測他們是何感想。
也許,這亦是個可利用的地方。騎在馬背上的北陵琇細細思索。
北陵瑛與宛族結盟馴養戰馬的事情到了今日若她還不知,密察使和探子們未免過于無能。因此該如何挖掉宛族這塊含金量不低的牆角,免得北陵瑛手裏握住巫陽和宛族聯盟作外援才是她此際考慮的問題。
宛族如今是四處尋找依附的流浪部族,最好的收買方式自然是給予他們一個能夠安心駐紮的故鄉。不過,北陵琇并沒善良到想把這座昔日都城和政權一塊兒還給宛族——已入了北珣版圖的土地,豈有再吐出來的道理?
“先生,此番要辛苦梵鈴跑一趟‘婆娑’。”要找流浪部族的消息,當然就得問流浪的人。從行軍那一日起就與琅王兄約好的聯系之法,終于可以派上用場。
梵鈴接令而去,溫臨江則按照北陵琇的吩咐邊前行邊思索制訂收買宛族的條件。
北陵琇則揣摩起王兄們的心思。若沒猜錯,瑛王兄會在關鍵時刻亮出他與宛族合作的成果——最大可能便是一支與她麾下不相伯仲的鐵騎兵,其次便是借着馴養戰馬的身份混跡在奉歌城中的暗殺團。不管哪一個都占着地利,她這麽些年與璟王兄密謀,也沒能将這些暗處的人找出來收拾掉。
确切地說,并非是北陵琇與北陵璟底下的人無能懈怠,釘子拔不掉的真正原因是她和北陵璟的結盟還沒牢靠到能讓北陵璟為了她的前途去幫這麽大忙的地步。
若是北陵璟去動北陵瑛下苦心培植的這股勢力,北陵瑛哪怕撕破了臉也會發難,得罪了太多人的北陵璟很容易成為衆矢之的提前退場。所以在這些勢力對自己沒什麽威脅的情況下,忙着修法和對付朝堂明敵的北陵璟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以自己之心度璟王兄之腹的話,她又會覺得,其實可能根本沒這麽複雜。
Advertisement
璟王兄只是惡趣味而已。在奉歌城可以欣賞瑛王兄偷偷摸摸培植勢力小心翼翼的樣子,又可以知道遠在西塞的她為了這件事頭痛的樣子……這讓璟王兄很愉悅。
罷了,被人抱着養的豹子只能長成貓,一切終究要靠自己實力。一夾馬腹,前進的速度再次加快。
哈蘭達山山勢雖險,卻因是幾個城鎮的往來要道,早已被行商旅者開出了官道,走起來并不困難。而一路上也再沒碰上伏兵,北陵琇想,大概是上一回的将計就計稍稍安撫了北陵瑛的心,讓他忙着去對北陵琏落井下石;或是正忙着整頓勢力,準備在奉歌給她一番“驚喜”。
“殿下,有密報。”
展開兩張羊皮卷,北陵琇眉目一動。
北陵瑛果然借着她那封折子在朝堂上與北陵琏杠了起來。朝堂上支持他們二人的臣子鬧了兩日後,北陵琏自行請出,說是要親自接她平安歸城以證清白,而北珣王未準。
第二張羊皮卷上的消息日期距離上一張已有數日,但十足驚心動魄。
北蠻內亂,大将軍弑王奪位,竟宣稱與北陵琏母妃有私情,要求北珣歸還妻兒,否則國戰。
北陵琏母妃身為北蠻貴族,多年前是和親而來,若說在北蠻曾有個情人……這種事在北疆不算新聞。但若關乎血統,尤其是王族血統,這事便太大了。
此事一出,朝堂上要鬧得翻過去。再聯系上一張羊皮卷推測,琏王兄此刻多半已被逼得逃離奉歌。
內憂外患偏在此時一起來……弑主奪位,又這麽大張旗鼓地宣告天下,那位北蠻新王怕是來真的。
北陵琇不由得咒了他一句:這是要奪人還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啊!
此事若假尚好應付,打便是了,北珣不會輸;但他真為了奪回琏王兄母妃而來,北珣勢必要認真追究,從後宮到朝堂都免不了要滅幾個家族——不等國戰開,北珣就先自亂自滅了。
北陵琏的身世究竟如何,說實話北陵琇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這個現在還不能下定論的“真相”會掀起多少未知風波。北陵瑛定然不會放過這種機會,琏王兄一手培養的禁軍恐怕是已被他拿住動憚不得,後宮的母妃也成了人質。
若是琏王兄真被逼得投奔了北蠻,就是縱虎歸山。一旦他以北蠻王子的身份打着為了母妃的旗號開國戰,北珣必然元氣大傷——北陵琏在北珣的威望年深日久,他振臂一呼,那些忠心耿耿的昔日部屬不跟着倒戈,她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先生!”北陵琇一聲呼喚,策馬到了正在吩咐駐紮的溫臨江身旁,下馬便沉了聲音:“宛族之事暫且放下,大事将起了。”
“堂主,”殷娘子接下空藥碗才低聲道,“我方才見到帝姬與溫臨江,兩人面色很是凝重。”
“梵鈴呢?”
“被派出去了。”
疏影吩咐她掀開簾子看了一眼天色,輕輕點頭:“傳令下去,一個時辰後接應我。”
“呃……”堂主你還沒讨回債呢,我們不能行動啊!殷娘子不知該不該說實話。
“附耳來。”疏影招手,殷娘子連忙靠近。聽了一會兒,她糾結的眉心漸漸舒展開來。
“屬下遵命!”
“殿下!不好了!”婢女的聲音從帳外驚慌地撞進來。
北陵琇擡手止住溫臨江,吩咐放了那婢女進入。平日裏伶俐活潑的婢女此時急的快哭出來:“總管她……出事了!”
不多一會兒,總管被人扶着進了大帳,跪地請罪,才總算說清了婢女解釋不能的話。
數日前她就被人敲昏了,醒來後一直被蒙着眼睛鎖着穴道,雖沒遭到什麽惡待,卻是逃脫不得,也不知身在何方。那綁架她的人極少言語,聲音模糊得連男女都分辨不出,方才那人将她綁住按坐在地,卻是解了她縛眼的布巾和啞穴,她才發現軍營的旗號就在不遠處,連忙呼救,才被哨兵發現救了下來。但那困她數日的人卻早不知何處去了。
“你說,這幾日你皆不知身在何處?”北陵琇的聲音猛地一高。
“是……”總管伏地抖衣而顫,請罪的話尚未出,北陵琇已拔腳奔出了大帳。
原本該有人的帳子裏空空蕩蕩,只有一條本是鎖住疏影雙足的鐵鏈示威一般挂在屏風上。
“殿下!這不是追的時候……殿下你!!”
“先生,琇去去即回。”翻身上馬一聲清叱,被她連點七處穴道的溫臨江只見一陣風煙騰,帝姬殿下已去得老遠了。情急之下想要沖破穴道,卻發現自己那點內力根本派不上用場!
偏偏是這種時候梵鈴不在!!啞穴被點,連吼都吼不出來的溫臨江恨不得頭撞身邊的栓馬樁,好宣洩滿心的急怒。
殿下啊,只求你保持點理智,別鬧得傷重不起才回來……
馬兒沒奔出二裏路,北陵琇就看到了朝着鎮子急急奔行的兩個人。
她們沒盜軍馬引起騷動,那麽帶着傷的疏影跑不遠。想要隐藏行蹤,進入鎮中最是容易。北陵琇一鞭催馬,彎弓搭箭對準兩人前方一支鳴镝,箭出清嘯,一箭釘入兩人前方枯樹,喀拉一聲,半邊枯樹裂開墜地,灰土飛揚,将兩人奔勢止了一止。随即又是一箭鳴響,疏影迅速出掌一推,将身邊那人送出一丈之餘,那人倒也不辜負她的好意,足尖一點地,順着小路鑽進夜色,再無蹤跡。
這一推一止,身後的北陵琇馬蹄聲便近了身邊。疏影旋身騰挪,避過第三支想要止住她腳步的鳴镝箭,改了方向朝着鎮子旁的松柏林竄去,北陵琇心知她是想深入樹林逼得自己棄馬,一帶缰繩調轉馬頭再追,順勢又是連連兩箭,逼得疏影腳下發力,翻身便攀上了林間的一株老柏。鐵鏈叮當,攪動得枝葉紛紛,北陵琇箭再難尋目标,索性策馬到了樹下一掌擊去,老樹顫動不休,疏影卻沒被搖下來。北陵琇策馬轉了第二圈,正想再送一掌,眼前卻是黑影一墜,疏影從樹上一躍而下,一腳将她從馬上踹了下去!
電光火石間,北陵琇想起上一回她奪馬的招式,順着墜馬的力道扯住了仍扣着疏影雙腕的鏈子,帶着人一起翻下馬來,馬兒經此一驚,一溜煙朝着軍營方向跑了回去。
月光隐在濃雲之後,視野難辨,地面上滾成一堆的二人卻是拳腳不讓。交錯幾招過後,北陵琇心下陡驚——疏影的功力恢複得比她想象中快許多,內息也與以往不相伯仲,那冒牌總管定是易水樓之人,竟能在這短短數日将她調養得好了大半。
心神一晃,鐵鏈砸向她肋下,北陵琇急忙換招抓住,順勢便想用鐵鏈困了人,不料劇變驚起,疏影雙腕竟從鐐铐中輕巧脫出,翻手便用鐵鏈反扣了她的左腕,再一牽一引一套,右腕被鐵鏈捆住,雙手被提了起來,疏影提膝一撞,正中北陵琇胸腹,痛得她一彎腰,右邊空着的鐐铐帶着鐵鏈一甩,整個人便被摔到身後的老樹上,撞得後背生疼,疏影尚不肯松手,将鐵鏈甩到樹枝上再向下一拉,北陵琇被帶得立了起來。
這一連串的動作既快且準,北陵琇反應過來時,疏影已空了雙手默默瞧她。而自己的背虛靠着樹幹,雙手被提起,鐐铐的另一頭铐在一截樹枝上,掙脫不得。
疏影的呼吸漸漸平緩下來,北陵琇便也漸漸平靜了內息。
彼此盯視半晌,北陵琇開了口:“這樣,是想殺我?”
疏影似是一嘆:“不。”
“那就放開,與我回去。”
“不。”
“……在我身邊,就那麽不願?”北陵琇咬牙,“你說過,要與我一起的。”
“對。”
“就為了……靜?還是迦梨?迦藍?還是神殿?都比我重要?”北陵琇發現自己居然還在笑,“你為了她們恨我。”
疏影忽然揚起了低垂的眸子,隐隐的火焰滾動在寒潭之底。
“是,我恨你。”她逼近北陵琇,扯住她的領子,“但不是為了那些。”頓了一頓,她繼續道,“我要讨債。”
“讨什……”
未盡的話音全被堵了回去。
北陵琇的腦袋頓時一片空白。
疏影咬她。
不對,是吻她。主動的,很是……激烈的。等等,激烈得有點……過了……
唇舌翻湧的烈焰漸漸焚燒着北陵琇的神智。疏影的技巧很差,不管是吻還是咬,但是,很深入,很動情的味道……不讨厭,即使是現在被她說着“恨”的時候。
但是,這個局面……不太對勁。從來沒被人捆着這麽吻的帝姬殿下終于從幾乎滅頂的唇舌交纏之中扯回一點點可以稱之為“理智”的東西,退避了一下。
疏影的左手卻在此時松開了她的領子扣住了她的後腦,兩人身量相差無幾,只是輕輕一壓,那點微不足道的退避便被化解成了迎合,疏影的指尖穿梭在她的發間,那感覺……很親密,幾乎可說是溫柔。北陵琇心神一蕩,唇齒間便不由自主一聲低咛。
濕濘催情的聲音。
疏影終于松開唇齒,擡起指尖抹去北陵琇紅腫雙唇上的血和銀絲。
她望進北陵琇的眼睛裏,火焰從寒潭底下灼灼地,一點一點地蔓延開來。
“這是……你欠我的。”
北陵琇聽見疏影低聲地說着,接着,比那聲音更清楚的,是幾聲輕響。
方才還徘徊在她後腦頸線上的輕柔的手,此時正将她的腰帶扔到地上。随即拉開她的衣帶雙手一分,袍子和皮甲敞開,北陵琇渾身一震,肌膚接觸到空氣,生生起了一片寒顫。
“……給我住手……”
疏影一口咬在她頸邊,留下個帶着血絲的痕跡,“不。”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