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聖無憂
聽過那天端木藥在中書省說的話之後,李洛蘇開始認真起來。他最近經常趁着端木藥下工不在的時候悄悄翻看禦書房裏批過的折子。
“青州節度使的請安折,嗯,朕最近倒是沒什麽事……只批個閱字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黃國公給自家世子的成年請封折,怎麽給的封禮才這麽一點,太傅也太摳了,讓朕想想……再加麟趾金百兩,貢緞二百匹好了。”
“吏部的官吏季考名單,刑部這次的成績還不錯嘛,那就全體加俸二百貫……”
李洛蘇在覺得不合自己心意的地方都重新加滿了批注,跟端木藥平正的字跡不同,他的字總是顯得靈動飄逸一些。
很快今天的奏折就全部翻閱完了,李洛蘇看看刻漏,正是酉時末刻,他招了步辇準備回去東宮。
最近太傅總是在下工之後消失一個時辰,也不知道到底幹嘛去了……
李洛蘇坐在步辇上,他看着逐漸亮起的宮燈想着端木藥的樣子,心裏有些疑惑。
不過這樣也好,太傅不在,朕就有時間去翻看奏折了。
潇湘坊內,端木藥坐在秘香閣裏,喝着夏拒霜泡的清茶。
“芙蓉君最近好像心情不錯,是遇到什麽開心的事情了嗎?”
夏拒霜向茶釜裏添了一勺泉水,笑了笑,道:“沒什麽,只是最近有了一個比較在意的事情……對了,您這幾天來我這裏可比以前勤快多了,是最近太無聊了嗎?”
他眨着眼睛看向端木藥,神情有些揶揄。
“……如果我說是,你會怎麽想?”
“那您對我來說就跟那些令人讨厭的老爺們沒什麽區別了,只不過他們來我這裏消遣喝的是酒,而你喝的是茶。”
端木藥放下茶杯,反過來為他添了一杯,笑道:“其實是因為家裏的小家夥自尊心又旺盛了起來,不過畢竟已經長大了,要給他一些自我成長的空間才好,我也不能總是護着他一輩子。”
看着眼前氣度高華端莊的人,少見的在眉眼間露出一絲溫柔的神情,夏拒霜心裏有些嫉妒,他想起自己在五歲時被賣到潇湘坊之後,為了能不被他人左右而拼命學習歌舞,即使啞了嗓子扭了腳踝也未敢停息過一天,直到十五歲時成為名震京城的舞魁,才敢在清晨寂靜的秘香閣裏對着窗外奔流不息的洛水,掉下一兩滴留不住痕跡的眼淚。
沒有人能保護他,大概這輩子也不會再有了。
“……您家的小家夥,還真是令人羨慕啊。”
端木藥看着這個跟李洛蘇極像卻又不同的人,道:“但你不是也已經遇到好事了嗎?人生再壞,也不會壞的過現在了吧?”
夏拒霜的腦海中浮現出荼沉水俊朗的面孔和堅毅的身姿,同樣也想起了他在床上時給予的溫情,不自覺的嘴角上揚起來。
“也是,再壞還能壞的過哪裏去呢……”
***
李洛蘇已經悄悄偷着批閱奏折好幾天了,但最近那些令人讨厭的折子居然又多了起來,晚上回東宮的時間一再延遲,而且自從他下決心要好好參與政事之後,也沒再讓端木藥陪他同睡一張床了。
現在晚上一個人睡有些不習慣了,總是到後半夜才能慢慢睡着,但因為每天的朝議又要起很早,他的眼底很快就挂上了淡青色的陰影。
“呵啊——”
禦座上李洛蘇悄悄用袖子遮了遮打哈欠的嘴,然後又迅速收了回去繼續坐正。
“陛下,雖然已近夏末,但今年氣候暖潤,各地雨水頗多,江南河道因為這幾年分配到的經費不足而修繕緩慢,前幾日沒能抗的過當地洪澇,導致現在水患不斷,沿河兩岸災區一直在擴大。”
“你說什麽?”
正想再打一個哈欠的李洛蘇聽到禦史監察的報告突然吃了一驚。
他急忙問道:“江南地區受災情況如何?可有官員負責處理此事?”
戶部尚書出列,道:“啓禀陛下,因大部分災區處于慶國公封地內,所以慶國公全權委托江南兩江河道巡察使張慕清前去指揮抗災,但因為洪水泛濫而導致糧食不足,無家無糧的災民日益增多,所以張巡察使已上書請求朝廷支援,具體受災情況臣已整理好奏折交由中書省悉知了。”
李洛蘇探身看看端木藥,挑眉問道:“右丞相?”
端木藥回身行禮,低眉斂目道:“臣今日寅時已收到關于江南水患的各種奏報,但鑒于陛下近日公務繁重,所以還未呈送,但請陛下放心,朝會之後臣會到禦書房與陛下好好探讨此事。”
“咳……那就好……”
李洛蘇回身,擡起衣袖掩飾了一下微紅的臉頰。
什麽嘛,都已經知道我偷批奏折了還不來幫幫我,只知道自己一個人在東宮睡大覺。
端木藥看着小家夥變紅的耳朵,在心裏笑了笑。
他怎麽可能沒有發覺他在偷偷用功,每天的奏折都是他按輕重緩急排好順序的,但小家夥從來不管這些,批完就随便摞在一起,害的他每天都要再排一遍,而且最近晚上也不讓他進禦書房了,回東宮的時間也一天比一天晚,想來倒是有好好琢磨過怎樣處理那些奏折了吧,看來還可以繼續讓他再多承擔一些政事了。
李洛蘇坐在那裏,還不知道端木藥心裏在打些什麽算盤,他問堂下道:“關于赈災事宜,各位愛卿有何建議?”
坐在禦座左邊的梅時涼拱手,道:“臣以為現在當務之急應該是朝廷派兵護送糧草去赈濟災民,江南原本是魚米之鄉,每年上繳給國家的糧稅一直都在各地間名列前茅,但江南氣候濕潤不易儲藏糧食,所以那裏的糧倉少且小,若遇到較大的天災不足以支撐當地災民的數量,現在應是從京城周邊的禦倉開倉調糧,運往江南。”
“朕同意左丞相的提議,不過護送糧草事關重大,衆位可有合适的建議人選?”
“往年若遇災情都是由兵部指派人選,調動京郊北明大營的軍隊前去赈災,臣以為今年還是遵循往年的舊例便好。”
說話的是兵部的方侍郎,但因為之前的京城命案,兵部除了尚書全體降級一等,所以現在雖然他名義上還是侍郎,但官階其實只有從四品,跟別部侍郎站在一起都要矮人半頭,所以他想趁着這次機會為兵部攬個功回來。
梅時涼卻道:“遵循往年舊例?往年兵部可下令派選的人官階都在四品以上,方侍郎這才剛降職半年難道就忘了自己是什麽品位了嗎?”
兵部的官員聽到這話一時間尴尬了起來,粟罂倒是擡頭看向坐在禦座旁的梅時涼,道:“左丞相大概是忘了兵部還有我這麽一位沒降職的尚書,啓禀陛下,臣以為可派左将軍前去。”
太保?
李洛蘇一愣,看看站在堂下面無表情的荼沉水,覺得這種事讓鎮國将軍去有些大材小用了。
“粟尚書,你讓堂堂鎮國将軍去做這種事,怕是不合适吧?”
“哦,也對,左将軍應該在邊境才能發揮最大作用,是臣唐突了。”
他朝荼沉水行了一禮,荼沉水沒有看他,只對着座上的李洛蘇道:“無妨,不管是在邊境戰場還是國內災區,都是保家衛國,臣願意領護送糧草赈濟災民之命。”
李洛蘇聽他這麽說有些驚訝,但還沒等他說話,端木藥就道:“左将軍是一國之柱,現在乃多事之時,還是留在京城為好。陛下,臣建議不如授予兵部主事白竹右将軍之銜,讓他領兵前去赈災,既合了兵部舊例,也能以右将軍之名彰顯朝廷對災區的重視,不知這樣如何?”
李洛蘇知道端木藥是想為宮宴刺殺事件之後被降職的好友再尋一個複職的機會,但想起他教導過的制衡之道,心裏感到有些微妙。
說好的不可任人唯親,要平衡黨派之間力量的原則呢?太傅這個大騙子。
他看着兵部的衆人,知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了,便點了點頭。
“其他人還有別的建議嗎?”
粟罂又道:“啓禀陛下,臣還有奏,此次水患的糧草問題已經解決,但本質是江南河道年久失修造成的人禍,赈濟災民的同時還應該讓工部派人前去督工修葺河道,以防再遭洪水擴大災情,而災民流離失所也易造成隐患且對管理不便,還應再撥款修築安置災民的臨時住處,直到災情穩定下來。”
李洛蘇點點頭,道:“粟尚書說的有道理,這事就交給工部去辦吧。”
“陛下,自古水患赈災事宜牽涉衆多,兵部和工部共同赈災還需要朝廷派戶部和禦史巡按一同前去協助。”
“右丞相這意思是怕我兵部和工部貪污赈災糧款嗎?”
端木藥看着粟罂道:“我和陛下當然是信任粟尚書的,但長官清正廉潔并不代表下屬也一定如此,何況派第三方監督也是各代舊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還請粟尚書理解。”
明明只有你自己一個人覺得他們會貪污啊,朕可沒這麽覺得。
李洛蘇悄悄在心裏翻了個白眼,覺得好不容易自己勤政了,結果好像跟以前也沒什麽區別,這些重要決定還不都是太傅做的。
“陛下以為如何呢?”
他看看端木藥,一時間千言萬語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朕知道了,就按右丞相說的辦吧,朕累了,退朝。”
***
粟罂慢慢走在出宮的宮道上,杜之鵑快步跟了上來。
“大人,左将軍未能被陛下調去赈災,接下來可怎麽辦?是不是右丞相已經發現了……”
“哼,他能發現些什麽,只不過就是太想護着小皇帝了而已,不是荼沉水更好,他們把自己人送上門來,我還求之不得呢,計劃修改一下,讓工部那邊做好準備吧。”
“是。”
作者有話要說:
小牡丹和太傅之間的感情要曲折起來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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