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鸠鳥鳴

屈長蘭進禦書房的時候白竹已經到了,座上李洛蘇一臉怒氣,開口便問:“屈大夫,朕派你去江南災區二巡,你可有查出什麽新鮮事來?”

“回陛下,工部一事确實如門下谏議大夫所查,沒有錯誤。”

“除了這事,還有沒有別的要報?怎麽不說話,心虛是嗎?”

李洛蘇拿起一本折子沖他晃了晃,道:“有人匿名舉報右将軍白竹在赈災期間暴力鎮壓災民,而你,回京三天還未述職,也不上交報告,是想包庇他嗎!”

“臣絕沒有這個意思!雖然不知舉報人是如何向陛下敘述這件事的,但右将軍暴力鎮壓的事情只是民衆間的流言而已,并沒有确鑿的證據,臣回京之所以三天未報,則是因為向右将軍詢問事情經過去了。”

“右将軍,你剛才是怎麽跟朕說的,你再說一遍!”

“陛下,臣真的沒有讓手下暴力鎮壓災民,是有一夥當地的流寇想趁着赈災的機會,冒充災民領受糧食再倒賣出去發財,所以才引起的暴|亂,當時是有不少人受傷,但那都是誤傷,那夥流寇也已經被送進當地官府了。”

“如果事情真如你所說,那你告訴朕這張當地災民的檢舉聯名信是怎麽回事!”

李洛蘇甩出一張長卷,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陳情之說,後面還跟着上百個紅指印。

屈長蘭看了一眼那封聯名信,拱手道:“陛下,眼見不一定為實,這些東西完全可以僞造,右将軍的為人您也應該清楚,臣不信他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你不信又如何?朕信不信才是最重要的,不光是他有問題,這折子裏還舉報你包庇他,本來朕還不信,看你這态度包庇八成是沒跑了!宋監察,你是跟着屈大夫一同去的,當時在場到底什麽情況,你應該最清楚。”

被點名的宋監察猶疑着說道:“回陛下,當時我随屈大人去災區調查,當地災民确實在讨論鎮壓一事,屈大人也說這事事關重大,所以并沒有草率呈報,要再查證一下……”

“哼!你們的查證怕不是想要去毀滅證據!”

“陛下!”

白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道:“臣雖受右丞相相助取得領兵赈災資格,但臣絕沒有以權謀私來讓自己步步高升,若陛下不信臣,那臣就此辭官回鄉,也省的陛下兩難。”

兩難?我對他有什麽好兩難的?

李洛蘇一想到端木藥說過的話,就更是生氣。

“請辭明明是便宜你了,來人,傳朕旨意!右将軍白竹領兵赈災期間暴力鎮壓災民,現革去職位入大理寺聽審,禦史大夫屈長蘭知情不報,徇私包庇,卸去現有一切職位,外放揚州長史,不得調令不許回京!”

***

“陛下!”

李洛蘇從面前的一堆奏折裏擡起頭,看了看眼前的人,道:“哦,右丞相,有什麽事?”

“陛下為何單憑一封匿名折子就連裁兩名重臣?”

端木藥昨夜聽聞這件事,急的一晚上沒睡,眼睛裏全是血絲,第二天一早就急忙來禦書房找李洛蘇。

李洛蘇不慌不忙拿出一卷聯名信,仍在了他面前。

“證據在此,而且他們自己也承認了犯錯,朕這次可不算沖動草率了吧?”

端木藥看了一眼聯名信,道:“這證據來路不明且太過孤立,不可采信,且白竹和屈長蘭那樣回答并不能叫做承認錯誤,陛下你只是在斷章取義罷了!”

“斷章取義?”

李洛蘇冷笑一聲,道:“朕當然不會做這種蠢事,只憑一封匿名折子就随便定他們的罪。屈長蘭去二巡的時候,朕也另派他人去跟着暗中調查了,災民們中間确實流傳着暴力鎮壓的說法,而施行鎮壓的也确實是白竹那支軍隊,這麽多災民衆口一詞總不能都是編來騙朕的吧?”

“……且不說這些證據是從哪兒來的,即使它們真的出自災民之手,但大部分災民都只是一些農民屠戶販夫走卒,他們并不知曉官場上的那些彎彎繞繞,他們只關心自己眼前的生活,越是這樣越容易被有心之人操縱誤導,而陛下你身為天子,掌管一國之民衆,他們是一艘船,但你才是掌舵的人,并不是只有他們發聲就一定正确,治國最應該保持的就是中立與理性。”

“那右丞相是在指責朕不夠理智嗎!”

李洛蘇一拍桌子,站起身來。

“若是連自己的子民都不可信服,那朕為何還要當這個皇帝?朕當這個皇帝的意義究竟在哪裏!”

他喘了口氣,又道:“照右丞相的說法,那這個道理朕也如數奉還給卿,這朝堂之上,最應該保持中立和理智就應該是你了,當初是誰信誓旦旦跟朕說給白竹一個機會也能平衡各部勢力,結果卻犯下如此大錯?朕不是不信任你們,實在是右丞相你太過任人唯親了。”

聽完他的這番話,端木藥久久沒有開口。

禦書房裏彌漫着沉默氣氛,只有李洛蘇略顯沉重的呼吸聲,如繩索般慢慢絞緊他的脖子。

許久,端木藥嘆了口氣,道:“……是臣錯了。”

***

第二天的朝議上,李洛蘇右邊的位置空蕩蕩的,他皺了皺眉,問底下的吏部尚書道:“連尚書,右丞相今天怎麽沒上朝?”

“回陛下,右丞相突然染疾,暫時告假了。”

“……這樣啊,那今天的朝議就由左丞相來主持吧。”

“是。”

下朝後,李洛蘇招了步辇,下令去了東宮。

推開東宮寝殿的大門後他直往偏殿而去,然而那裏已經被收拾的幹幹淨淨,就像從來沒有人住過一樣。

“右丞相人呢?”

“回陛下,右丞相昨晚收拾好東西回府了。”

李洛蘇突然有些失落,他走到端木藥睡過的床邊,然後坐了下來,伸手去撫摸那只枕頭,然後把自己的臉埋進了錦被裏。

他發出悶悶的聲音:“朕今天晚上就睡這張床。”

***

梅時涼今日聽聞端木藥告假不上朝,就獨自一人去了右丞相府。

雖然端木藥種的那一園子芍藥花早就謝掉了,但園內還是有些蔥榮之景的。

銀杏的黃葉紛紛揚揚落滿了一地,端木藥命人搬了一張躺椅放在園中,抱着貓窩在那裏曬太陽。

“好你個端木餘容,居然自己一個人在這裏躲清閑。”

端木藥睜開眼,瞥了一眼梅時涼,道:“那要不要我再讓人去搬張椅子放來這裏,你跟我一起曬太陽啊?”

梅時涼看着他一臉淡定,想着今日朝議上陛下要吃人的那副表情,就氣不打一處來。

他跳腳道:“搬!為什麽不搬!我也要曬太陽!”

于是端木藥就真的讓管家再搬了一張躺椅來,只不過是堆在倉庫裏那張舊的。

梅時涼也沒嫌棄,還沒等人擦灰,就直接躺了上去,壓的椅子嘎吱直響。

“你這麽急着曬太陽嗎?髒衣服到時候可別丢給我洗。”

“……哎我說,你就不着急嗎?天簡還在大理寺的牢裏蹲着,子蕙已經回了揚州,延年天天在家種花,朝上可只剩咱們兩個了,結果你還裝病請假,是想累死我嗎?”

“哦,是嗎?我看你精神頭不是挺好的嗎,還能來跟我擡杠,離累死還遠吧?”

梅時涼看他這死樣子,氣的抓了一把地上的葉子朝他扔去:“我跟你認真說話呢!”

端木藥睜開眼,拂去身上的黃葉,摸着懷裏的貓,道:“現在急也沒有用,陛下不信任我,再去據理力争也不行,只會讓他更加厭煩,索性我待在家裏,讓他眼不見心靜一段時間……只不過現在麻煩的是,咱們失去了吏部和禦史臺,就無法監察百官,失去了兵部就不能及時掌握各地的軍情,若是遇到內憂外患會很被動,做這一切背後的那個人手段很高明,自始至終都是在借力打力,沒有直接出手,所以查證起來也格外困難,不過好在陛下心地還算仁厚,除了天簡可能之後會苦一些以外,子蕙和延年都沒有性命之憂,倒不如說他們脫離朝廷之後可能還會更安全一些,倒是你,以後要小心一些。”

“那你呢?”

“我?若是能讓對方以為陛下跟我疏遠了,沒準兒就能揪到狐貍尾巴了。”

***

粟罂坐在窗前,他一邊喝着茶,一邊拿掉杜之鵑的兩顆白子,心情大好。

“大人,那群廣陵派已經失掉三個重要的領頭羊了,您這次還一舉推倒了兩個人,剩下的兩個,一個獨木難撐,一個居然在這時候稱病不朝,實在是厲害啊。”

“這種事情,天時地利人和一樣都不能少,最重要的是人和,你最近做事真是利落多了。”

“謝大人誇獎。”

“對了,兩江河道巡察使的封口費怎麽樣了?”

“大人放心,已經解決了。”

“那就好。”

“這世間啊,不是只有身在朝廷才能掌握天下之間的消息,有些人實在是太天真的了……”粟罂又添了一杯茶,道:“既然已經空出來那麽多部門了,就找些合适的機會把自己人提拔上去吧。”

“是。”

說着,棋盤上的白子瞬間又少了一顆。

作者有話要說:

小牡丹:吵架是不能吵的,這輩子都不能吵的

端木藥:那不如把寫吵架戲的作者拖出去亂棍打死好了

小牡丹:好啊好啊!

作者:_(: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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